帝宮殤 第十章 南國

    第十章南國

    寂然,是一個太過特殊的存在。文師閣 m.wenshige.com在看透與看不透之間,他有過掙扎,最終還是被欲望的魔障吞噬了,苦苦修行多年,敵不過一顆凡夫俗子的紅塵心。他和秦曦都是被厄運捉弄的人,秦曦在想,若把自己換成是他,這天上地下,哪裡才是他的歸處。

    這根本是一個強者生存的世道。寂然的出生,應的就是這個道理。弱者的命運在強者的一念之間被肆意擺布,一個被捧在高處的獨孤昊,一個遁入空門遠離世俗的寂然,誰又能做到坦然面對?誰不是凡世的庸人?他想變強,選擇楚泓無可厚非。

    是以她在等寂然現身,如她所說,楚泓一開始要針對的是她,她若躲避,只會連累無辜的人,說到底是她不夠強,保護不了自己。寂然的存在是一把雙刃劍,她當初能用他來威脅獨孤昊低頭,他日楚泓一樣能利用他來牽制獨孤家。慕容瑛已是棄子,獨孤昊不能再倒下。

    她很慶幸,有祁傲守在秦家,如此她就真的再無顧慮。她留言讓祁傲去書房找她,他會看到她留給他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殺慕容瑛。

    慕容瑛勾結楚泓,她一點不意外。那演技浮誇的小廝這會應該已經被秦府的下人拿下,等祁傲審問。夫婿被殺尚且閉門不出,生怕家醜外揚,自己身中劇毒倒弄得人盡皆知,豈不自相矛盾?

    那玉佩不拿出來她還不疑心,她當著面棄了不要的東西,慕容瑛這等自傲記仇的人,竟拿這玉佩來找她求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慕容瑛再留不得。

    寂然臉上閃過一次了悟:「這麼說,你是自願被我挾持?秦曦,你不怕我殺了你?」

    秦曦懶散一笑,一時繁花無色,她素手從發間取下一支玉簪抵在喉間,意料中見寂然面色一沉,她啟唇:「你推我落過一次崖,我大難不死,便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枚玉簪簪尾醮了劇毒,只消劃破我的皮膚,毒入肺腑,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我就會毒發身亡,你便省事拿了我的屍體去交差,如何?」

    「你要挾我?!」他明顯怒了,多了絲煙火氣,再不是曾經那個出塵脫俗的佛門弟子:「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自戕?」

    她一個柔弱女子,當初在清露寺是如何嬌氣又吃不了苦,他尚記得,怎麼可能——

    他一個箭步上前,摁住她的手,卻已遲了,髮簪已刺破她頸上白嫩的肌膚,劃出一道血紅的口子,那口子一瞬間變成青黑色,將血紅淹沒。他奪下那玉簪,咬牙切齒道:「你真的瘋了!你究竟想做什麼?解藥在哪裡?」

    「你捨不得殺我。留下我,還有更大的利用價值。」

    秦曦說的是真話,玉簪上有毒不假,卻還不致命,只為震一震寂然,叫他不敢小瞧了她,縱然做了砧板上的魚肉,她也是有脾氣的。她的身體實在太虛弱,光是一點毒性已足夠讓她頭暈目眩。

    「我的確不會殺你,你犯不著激我。」

    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秦曦甦醒時躺在一座宮殿的寢居內,她身上酸軟,沒什麼力氣,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塗了藥包紮好,感覺不到痛意。他們給她服下了軟骨散,她能動,卻使不出武功。她適應了一會兒,撐著身子坐起來,長發垂落至腰間,三千髮絲如瀑。

    殿中開了一扇小窗,窗外月色正好,瑩瑩月光灑落在地磚上,她下了床,赤足走在地上,頭腦昏脹,努力回想昏過去前發生的事。

    寂然劫持了她。她一驚,看來她昏迷了好幾日,竟被寂然帶到了南國皇宮。守夜前來添燭火的宮女見她立在殿中,很是驚訝,連忙行禮,她問這宮女:「現在是什麼時辰?」

    宮女為難地看了看她,不答,她不悅:「你是啞巴嗎?我在問你話。」

    「奴婢——奴婢——」宮女結巴起來,聲音壓得很低:「皇上有令,奴婢不能跟姑娘講話,否則就要看下奴婢的腦袋。」

    秦曦嘆了聲氣,瞄見桌上的紙筆:「不能說,便過去寫下來給我看。」

    宮女很聽話,走過去老實寫了:亥時。

    「我在這裡睡了幾日?」

    宮女又寫:兩日。

    推算過來,從秦州晝夜不停趕路到南國,她昏睡了至少五日,寂然為了擄走她倒很拼命,多一刻都不肯停留,可見楚泓的急迫。

    「姑娘可有什麼吩咐?」宮女拿著紙條給秦曦看,秦曦瞧她是個簡單的人,說道:「去弄幾壺酒來。」腹中空空,她什麼都不想吃,只想喝酒。

    宮女一愣,轉而領命退下。秦曦打量了一圈,這寢殿華麗中透著清雅,倒很符合楚泓的調調,物是人非,誰能想到那一年在宮宴上被人刁難當眾奏琴的質子,搖身一變成了一國帝王,還發動了一場長達一年之久的戰爭?


    可惜他太心急,與祁傲的奪位之爭險勝,才登大位便剷除了一批政見不同的臣子,鬧得人心惶惶,根基不穩又發動戰爭,勞民傷財,犯了為君的大忌。秦曦見識過楚泓瘋狂的模樣,為君之人心胸這般狹隘,定是將早年為質的事視為奇恥大辱,他應該從為咽下過這口氣。

    她甚感疲累,偏偏腦子清醒得很,初夏的夜晚清涼,她一身月白中衣背靠床沿,有一口沒一口喝著酒,南國的酒口感綿軟,不似秦州那般熱烈。喝下兩小壺,她愈發清醒。

    月色清冷如霜,她維持同一個姿勢,一坐就是一整夜。熬到天際露白,她手一松,手中的酒壺滾落在地,盪了兩圈,與另外兩個酒壺碰在了一處。她精神一松,倒頭睡去。

    這番顛倒黑白持續了幾日,到了第三天夜裡,楚泓在她醒後沒多久便來了。他一身奢華常服顯得溫和儒雅,聲音亦透著溫柔,讓人很容易陷落其中:「朕聽人說,你不肯吃東西。」

    彼時秦曦喝得多了些,醉眼迷離的,撐著腦袋看他,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麼。

    楚泓靜靜瞧了一地亂七八糟的酒壺,好氣性道:「從前不知,你酒量這麼好,只以為你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他負手立在殿中,眉宇溫潤如玉,真乃翩翩君子之風:「那一個白日,你扮成清秀男子的模樣,在街上想買兩串糖葫蘆卻沒帶錢,你那一時窘迫的樣子,常常徘徊在朕的腦子裡。」

    他的後宮有許多女人,嬌媚的俏麗的張揚的溫柔的,獨獨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這般令他心靜,她像一朵出水的芙蓉,天然去雕飾,沒有一絲矯揉造作的痕跡。他曾以為若她從這世上消失,他就不會一直惦記著她,一個皇帝不該有軟肋。可是他錯了,她在他眼前墜崖的那一日,他的心像被挖去了一塊,空的可怕。

    她輾轉到了他身邊,他覺得很好。李軒祁傲那幾人不懂得把握機會好好待她,那為何他不可以?他甚至沒想占有她,只想用南帝的身份留住她。他們也有一段過去,不是麼?

    楚泓說的是他們第二次見面,那時她以為他好心解圍,此番想起不過是他的另一個圈套:「我只記得你指使寂然殺我,再不記得其他。」

    她不是聖人,不想去理解一個要置她於死地的人,她這幾年見過太多表里不一的人,楚泓在她眼裡多疑又極端,和當初溫潤如玉的君子判若兩人,她敬而遠之。

    「若這宮裡有人敢這麼跟朕說話,他早已身首異處,換成是你,朕總不會與你計較。」

    秦曦懶懶地晃了晃手裡的酒壺,那宮女拿來的酒著實不經喝,她懊惱地皺眉,盯了酒壺道:「所以你讓寂然擄我來,是想拿我的性命威脅李軒?那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早已給了他和離書,又將他趕出了秦州,怕他根本恨我入骨,巴不得我死。」

    「哦——」楚泓揚眉:「曦兒,你太輕看軒王,也太輕看你自己。朕所認識的軒王,倒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他眼界甚高,這世上沒有幾個人入得了他的眼,當初朕費盡心思拉攏他,他理都不理,十分高傲。對你他卻很上心,朕留你在這裡,氣一氣他倒好。」

    「你也不必激怒朕,朕是天子,尚不屑用一個女子換得一場勝仗,朕親自將帶你回南國,因為朕再找不到更好的機會。萬不得已犧牲慕容瑛這個棋子,倒很值得。」

    「你性子倒硬,把左相嚇得不清,他帶你回來的時候鐵青著一張臉,朕還以為是你欺負了他。」

    既然睡意全無,她倒不介意他說這許多:「你的左相,便是寂然麼?」

    「確切地說,是獨孤遠。」

    是了,她怎會忘記寂然身上流的是獨孤家的血?

    「他那麼出塵的人,甘願依附你,我很好奇,你許了他什麼好處?」

    寂然曾是六根清淨的修行弟子,他不看重金錢虛名,闖入紅塵來做南國的左相,又圖什麼呢?

    楚泓坐下來,自顧自倒了杯酒,小酌一口:「每個人都有心魔。獨孤遠自出生就被家族捨棄,一腔才華抑鬱不得志,朕給他的,是一個證明他自己的機會。證明他比獨孤昊更優秀,證明他比獨孤昊更值得留下。」

    「你瞧,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只消滿足他的欲望,他便心甘情願替朕賣命。」

    他的話秦曦無從反駁,只仰頭喝盡壺裡的酒。

    「你且安心住下,如今在朕的皇宮朕說了算,除了不能逃走,你怎麼折騰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怪罪於你,伺候你的人你若不滿意,晚些時候同朕身邊的太監說一聲便可。」

    「你養好精神,明日朕過來你這裡用晚膳。」

    秦曦冷笑一聲:「楚泓,我不是你的妃嬪,你大可以將我當作囚犯對待,要我給你好臉色,便看我的心情。」

    她這話說的很是隨性,楚泓也不介意:「朕說過不會與你計較。」

    秦曦看了楚泓走出殿去,沒了方才的肆意,斂下臉色,她想不通楚泓到底想做什麼?他千方百計留她在這宮中,究竟打了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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