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章 西北、正北
河中,布哈拉城一處宅邸,正是一片雞飛狗跳的聲音
「小姐。。不好了。。」
「那個賽人馬夫跑了。。」
「……」
少女沒有說話,只有滿心的惆悵和失落,還有侍女惡狠狠的抱怨聲
「這隻養不熟的狗。。」
大群馬隊奔馳的原野上,一人數馬,沒有騎乘的馬背上是沉甸甸貨物,跑起來琅琅作響的貴金屬的聲音,滿頭霧水的賽特混在其中,還有些神情恍惚,原本計劃中的春季逃亡行動,怎麼就被捲入這場明顯充滿詭異和陰謀的是非中。
一條白線在天邊若隱若現,看到的人無不精神一振,這是烏滸水的一條小流,被來自東方的旅人稱為白勾子,
自東而西烏滸水海外藥殺水,斜斜穿過中亞乾枯而貧瘠的土地,在黃塵滾滾的沙漠和酷熱乾旱的戈壁中,沿途衝出來大片肥沃的土地和綠洲,
在這片烏滸水與藥殺水流經的廣大土地上,分布著眾多風情迥異的大小國度,上游列國如賽博里斯坦,已經被大食人控制或吞併,下游則流進大唐安西都護府境內,而中游的列國還在大國的夾縫中信仰和利益之間搖擺不定,
只要越過這個片河流某處,只有季節性出現的水下淺灘,就是唐人在西域忠實的藩國,拔那汗的領土。
「這是恥辱,這是無能,這是最大的失敗。。」
「東部新征服的各國,近一半的稅賦啊。。」
布哈拉城中最大的一處官邸,慘痛的哀嘆聲,從阿巴斯王朝首席大臣直接派遣的財稅官口中嚎叫出來。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承受來自巴格達的怒火,為自己進行蒼白無力的解釋。
更讓他肉痛的是,這批押送的財物中,赫然還有他們這幾年從新征服的土地上搜刮到的財富。數百人的押運隊,就這麼在腹地,被一夥流竄的盜賊給洗劫了。
這對自詡為征服者和開拓者的諸位將軍和阿拉比亞首領,簡直是當頭一棒。相比他們臉色也很不好看,他們的財產同樣也受到慘重的損失。
「他們在道路上襲擊我們的官吏、傳道師和商人,然後淘到東方去。。」
當地駐軍長官穆那揚的聲樂重新舞動起來。
「但是因為他放任的態度,讓這場婚約出現不可確定的因素,一些有損清譽的謠言已經出現在這座城市中,並傳到了我的家族中。。」
「這位小姐對她的某位僕人,似乎過於關注。。已經超出了主人和僕人的本分,對我家族的那位傑出的年輕人,可是一個噩耗」
「他從小就追隨大伊瑪目學習教義和律令。。現在即將從歸來。。。。」
「作為一個負責人的長輩,我不會容忍和放縱這種事情發生,而且,你不覺得這位學者,關心的東西未免太多了。。」
「更不幸的是,他的僕人似乎捲入當地異族人的暴動中去。。」
「你真是一個虔誠的。。」
軍隊監察官拉馬伊笑了起來。
白柳集,
賽特站在這個白溝子河谷曲折處的草地上,由季節性淺析的部落,和過往商人形成的臨時營地里,牲畜的嘶吼聲,臨時商販的叫賣和還價聲,大打出手的怒罵聲,還有男女光天化日之下,公開宣淫的聲響,讓這個嘈雜紛亂的臨時營地,熱鬧非凡又充滿活力。
一干新招募的同伴,正懶散的三五成群站在一起,手中雜亂無章的武器,只有在相互打量的眼神流轉中,才偶爾透露出一絲經久風塵滄桑的犀利和野性。
「你吃過人麼。。」
一個灰頭土臉,頭髮潦草,鬍鬚都被泥土和汗水糾結在一塊的人,突然攔住他的道路,
「以天主之命。。」
然後又暈暈乎乎的走到一邊去。
「他是誰啊。。」
「一個大秦來的老瘋子而已。。」
負責招募他的商隊人員解釋道
「你別看他呆呆傻傻的,其實是個用情至深的痴人啊,據說是死了女人才變成這樣。。。」
「不過就是信教信的腦子有點傻掉了,終日就是鼓搗一些似是而非的問題,在那裡糾結,有時候瘋魔起來,不是嚎啕大哭,就是瘋狂大笑。。。」
「平日稍微正常一些,就是滿嘴神愛世人,無處不是考驗的那一套。。。說起來頭頭是道,栝噪的很,大伙兒都被他煩的受不了了。。。乾脆奉為人心拷問之教主。。。」
「雖然他瘋瘋癲癲的模樣,做護衛可是出名的能打,一貫皮粗肉厚的很,每次不管傷的多重,最後總能活下來。。要的也不多,所以都喜歡找他了。。」
「……」
他眼神一動,那個瘋子念的居然是最正宗的君士坦丁拉丁文,隱約夾雜著榮譽、救贖之類的字眼,再看到那個人身上熟悉的鎧甲樣式,雖然已經被陳舊破爛,幾乎被油垢所掩蓋。
作為曾經的僱傭軍,在君士坦丁堡異端通緝令上的讓人印象深刻人物,一個墮落的教會中人。
自從羅馬滅亡後,廢墟上殘存的教會,為了保護蠻族汪洋大海中的信仰和聖物傳承,修道院被修建成堡壘的樣式。
由各地修道院從那些皈依的汪達爾人、哥特人、日耳曼人等蠻族部落中挑選的少年,從小在教會中學習和訓練,成年之後進入各地教會服侍,其中只有極少意志和信仰最堅定的人數人,能夠拿起刀劍成為教會的虔誠守護者,由君士坦丁大主教親自祝福和受洗的,以虔誠和刀劍,守衛各地存放聖人遺物的大教堂,也被稱為聖堂守衛,簡稱聖武士。
羅馬教皇和法蘭克國王聯合設立的聖名騎士,也是聖武士的翻版。
但是在君士坦丁發生聖像破壞運動,讓教會的權威與信仰受到了嚴重的挑戰,有一個聖武士因此信仰崩潰,背叛了守護職責,參加了秘密的邪惡團體,進行了褻瀆儀式,並導致包裹過基督身體的聖衣,下落不明。
這就是「噬屍者」恩德維斯,拉丁語是純潔的雪絨花。
營地的另一端,大秦人恩德維斯,已經啃完豆粉和麥子烤的粗餅,從餵馬的水槽里掬起一捧冷水,喝兩口,潑在在臉上,然後對著水中漣漪不斷的倒影,再次陷入每天的例行祈禱和內心的自我拷問中。
皈依公教的土生日耳曼人恩德維斯,恩德維斯,是拉丁語雪絨花的意思,最為脫穎而出的傑出者,他得到了同齡人中可以接觸到的最高榮耀,在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的聖索菲亞大教堂,當任護衛聖物的武士,外號雪絨花聖武士,當然,作為世俗權力意志高於神權的繁華之地,黑暗時代的歐洲明燈,君士坦丁人的生活是附族而糜爛的。
連帶影響到這些教會人員,除了虔誠的信仰,對戒律的要求也不是很高,於是就像上天安排的一般,在聖母升天節的慶典巡邏中,他和一個希伯來富商的女兒一見鍾情了。
突然迸發出來的秘密愛情,是那麼甜蜜和美好,並很快有了一個秘密的結晶,讓他一度以為這是主對他最大的恩寵。但是好景不長,新登基的君士坦丁皇帝,對教會舉起了屠刀。雖然被一度教會的擁護者趕下皇位,但是隨著他捲土重來,是更加殘酷的清算和運動。
聖像破壞運動,破壞的不僅僅是那些聖物,還有人的道德和理性,那些小手工業者、流氓、乞丐、窮光蛋、甚至是強盜,他們高唱著聖歌和查士丁尼皇帝的民法典,對城中所有希伯來人的產業和住宅,進行興高采烈的洗劫。猶如狂歡節日一般甜美的夜晚。那些希伯來人被砸破門,搬走一切,拖出自己的住所,不分男女老幼剝光衣服,塗滿瀝青和糞便,沾上雞鴨毛,像聖奧古斯丁日一樣進行遊街。
因為與那個希伯來女子的私情,在君士坦丁的聖像破壞運動中擅離職守,前往貧民窟看望私生子,被保羅派窮人暴動搗毀了保衛的聖物,私生子也因為晚了一部在動亂中被房屋起火窒息而死。
因為抱著燒焦的嬰兒殘骸在廢墟里被路過的教士看到,希伯來戀人一位失去了財產和家人,被君士坦丁的某位權貴所霸占,並誣陷他為異端,食用嬰兒並進行邪惡的儀式,最終關進水牢,用各種酷刑進行「審判救贖」,試圖逼出身體裡的魔鬼,
但也因為保羅派窮人暴動再次發生,洗劫搗毀了他所在的教堂,讓他和很多異端一起從禁閉室里逃了出來。
到了這一步,他的信仰徹底崩潰了,到底是自己的信仰出了問題,還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但是通緝被魔鬼附身異端的命令很快遍及拜占庭的各個行省,所以他不得不隱姓埋名,從小亞細亞省逃入了比鄰的保加爾王國。在那裡遇到被放逐的涅波里斯派教徒,這些被排斥的異端教派,在異族人的過度里,堅持著對上帝的虔誠和信仰。
受到亞述教會的洗禮和影響,發誓要找回自己的榮譽和救贖,正逢信奉希伯來教的可薩突厥汗國和阿拉伯人的阿巴斯王朝因為信仰問題開戰,以僱傭兵的身份前往這個戀人出生的國度,希望尋找到自己的答案,遂將那裡定位自我放逐和救贖的終點,參加了北阿拉斯罕草原的決戰,受傷中遇到酷似戀人的匈人女子,在照料中撫平傷痕進行表白,結果戰後卻發現她已經被希伯來人富商賣給了伯伯爾人的酋長。
仿佛是上天的捉弄,為了忘卻這段傷痛。
他又隨可薩突厥的商隊參加栗特商人在布哈拉發動的暴動,再次遇到一名亞美尼亞女子,對方的家族有意招他入贅,結果暴動被告密,亞美尼亞女子全家被殺,只有女人倖存下來被當作戰利品,送到巴格達的奴隸市場去去。
布哈拉失敗後他又參加了安息的遺族在泰伯里斯坦發動的起義,再次遇到一個敢愛敢恨的斯拉夫女子,僱傭兵同伴的妹妹,倒追了一段時間後,終於在稍微撬開他的心防,但隨即在大食軍隊的鎮壓行動中,被凌辱慘死。
這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是被邪惡俄的異教徒所詛咒了,在龍空山那個被摧毀的異教徒祭壇上,淹沒在血泊中的老祭祀守望,用生命最後的力量發出詛咒「詛咒你所愛的一切被奪走,詛咒任何敢於愛你的一切最悽慘的下場。。」
泰伯里暴動被鎮壓後,他隨殘餘部眾,自暴自棄的逃入唐朝的安西都護府,差點倒斃路旁,遇到正在遊歷西域列國的李白,得知中土正在流行被稱為景教的涅波里斯派,心如死灰的他認為這是上帝對自己的啟示,所有一切都是上天的考驗,
希伯來人中某些悲觀人士,發起的東方庇護所運動,大量攜帶書卷和財富的希伯來人家庭成員,隨著前往塞里斯過度的商隊,紛紛進入西方的最前哨——安西境內。
白柳集
賽特和許多人突然拋出帳篷的人,第一眼看到是天邊地平線上,捲起的滾滾黃沙,
微微顫動的沙土中,連那些蹲伏在地上咀嚼草葉和水的駱駝,也有些驚慌不安的想站起來
「沙暴來了麼。。」
「不像。。」
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道
「該死,是大食人的軍隊。。」
放下咫尺鏡,營地的頭領大聲喊道
打著星月旗的軍隊,在黃沙中的鋪天蓋地而來。
「吐蕃執政的馬向,可能病倒了。。」
這是僧人信宏帶來的口信。消息來自大弗盧中某個執政身邊的貼身侍人,說是馬向來到低地後似乎犯了胃疾,飲食不調老是嘔吐,最後變成其實是殘酷的滅佛,和凌迫贊普,而受到天譴的謠傳。
前些日子,在大弗盧中,馬向路面的次數在減少,甚至有好幾天沒有露面,然後王帳里死了一批侍人和娃子。
我一邊消化這這個消息,一邊漫不經心的看著小丫頭的雍國公主邑司,名下的收支紅利,
除了海南、夷州的領地,這個邑司還管理著大批在海外藩國經營的產業,如新羅國的山貨局和紙坊,倭的鐵穴和銀山,水真臘國的玉石礦,林邑國的貴木場。
象現在調撥安東的這批兵器,用的都開始用倭鐵,倭國富有上好的鐵山,卻缺乏優秀的冶鐵技術,日本刀劍雖然名著一時,但是生產不易,產量也有限,因此唐人接管了制鐵所後,大量倭鐵直接被鍛造成兵器,再從海路運回來。現在變成劍南,海南之外的第三大產地。
「這樣的東西,你也在我身邊看了不少了。。。」
我另一隻手放在尉遲瑤的大腿上,無意識的摩挲著
「有什麼感想麼。。」
「妾身只曉得大人的志向所圖甚大。。卻不知道大人最終的目標是什麼」
尉遲瑤斂容道,有些遲疑地回答道
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已。向現在炙手可熱,遍布西域數十國的飛錢聯合,連那些君王也要禮讓三分,觸目驚心的龐大的實力,卻只是這個男人外圍勢力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我說是想將所有能被太陽照耀道的土地,都插上大唐的戰旗。。你相信麼。」
「那就退而求其次,確保所有楊過照耀到的土地,都能踏上唐人的足跡。。」
「。。。」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若如大人所願,無非是行商,傳教,教化,移民填戶而已。。」
恩,這位前於滇公主,是個聰明的女人啊。
「若是只是為了吞併那些小藩,將他們變作大唐的版圖,就根本不用費這個功夫。。」
我擺了擺手。
「那些小國寡民,還不配給我做武功的點綴。。」
「只是所處的位置比較重要,不會放任變成玩外族威脅大唐的跳板而已。。」
「老高的軍隊,還沒出現在預定的位置麼。。」
我盯著掛在牆上的山河地理圖上某個位置,那是河西戰略大局,始終沒有補上的一環。
安西都護府,新開墾的大片土地上,已經綻出一片片綠油油的幼苗,行走在阡陌上的農人,讚嘆的王者這些莊稼,眼中滿是憧憬。
越是靠近交河城,道路上的人流和車馬就越發的密集起來,而作為遠征軍臨時駐地的交河城內,正是一片車水馬龍繁鬧喧囂的情景,來自安西各地,乃至更遠的北庭的車馬、物資、畜群,像河流一樣源源不斷的匯集到這裡。
「遠還不夠。。」
「我們需要更多的運畜和補給。。」
交河城中故高昌王宮殿,現在的交河郡府聯席會議上,右金吾衛中郎將呂希用,正在大聲的吼叫著。
「究竟什麼時候我們才可出動。。」
「至少還要一個月。。」
「不行,一個月耽誤的太久了。。」
雖然事先做出大量的評估,但是意想不到的困難,還遠遠超出預期,雖然有當地軍民的大力協助,但是這隻特別編遣軍的重新出征準備始終跟不上,讓行程一拖再拖。
特別是對地廣人稀補給不易的安西來說,從安西東部到河西北部這一大片地區,橫亘著沙漠、戈壁、重甲夾雜著貧瘠和鹽鹼化嚴重的草原,春季融化的雪水,在適宜通行的平地上,造成許多經常改道的大小河流,以及大片移動的沼澤。
與人口稠密的內地行軍不同,這裡的城邑之間常常相隔數百里是家常便飯,甚至是千里內沒有人煙,如果沒有足夠的代步畜力,根本走不出多遠,雖然安西、北庭已經在境內各部緊急徵收和收買牛馬,但是還是難以滿足輸完大軍的需要。
「實在不行,我就率金吾本部,集中手上的畜馬,先走一步。。」
「碎葉鎮急報。。」
一個緊急軍情的通報聲,打斷正在進行的會議。
「拔那汗國十萬火急派人求援。。」
「大食兵馬突然大舉犯境。。已連破三城,死難軍民過萬」
「什麼。。」
一干安息本地的軍將霍然起身,拔那汗在河中諸國中號稱強國,但是人口也是有限的很,這萬人對它意味著什麼。。
「這次大食人咄咄逼人,怕是來者不善。。」
安西長史楊干,率先拱手懇請到。
「還請客軍各部相助一二。。」
隨後遠征軍的內部會議上,爆發了激烈的爭議。
「不能打斷原本的計劃。。」
這是最現實的聲音,為了這次遠征,他們已經付出了太多。
「我們的任務,本來就在河西。。」
將心而論,就地援助安西不是不可以,但是卻不在既定的方針之內,而湊集的物質有限,這一來一回就要用掉大半,還有陷入長期拉鋸的風險。畢竟對手是一個強大的敵國。
要是因為援助安西,耽誤了河西的戰略,百死莫贖,畢竟安西偏遠孤懸,就算聯通藩屬的拔那汗國在內失掉一部分,對大唐來說也不過是介蘚之患,但是河西戰略要是出了問題,那就是西北路半壁江山的存亡問題了。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我們需要一個穩固的大後方,而不是沒有退路的死地。。安西北庭唇亡齒寒啊」
也有人提出強烈的異議,對於這支遠道而來的客軍,安西留守的大唐軍民,賦予了極大的熱情,現在隴右淪陷,河西危急,還需要他們來維持糧道,就這麼棄之不顧,於情於理,這種最現實最功利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軍帥。。。」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首沒有發言的主將高適身上。
洛陽
內朝散罷,打著紫傘的執領宰相李泌,由中官和內學士簇擁著,走出洛陽大內東側的廣華門後,身邊的人也換成了通政司、中書門下列位舍人,六部司正和御史台三院的侍御史等朝官。
被稱為鸞台鳳閣的宰相個人小公廳內,李泌疲倦的按著額頭,用盞蓋撥動著,加入乳香、末藥的益氣飲,浮在茶水上面的沫子,。
「恩相。。」
堂後官,中書錄事 低聲的問道。
「為什麼要駁還誥封追贈的廷議。。」
中書錄事就是所謂堂後官,就是政事堂的附屬機構下,協助宰相庶務的吏員,雖然大多數不入品,也不入流,但卻是國家中樞機要的機會,為吏職最高者。不管遷轉,薪俸,福利及獎賞方面的待遇,都算是相當的優渥,而且有機會,可以轉入部院寺監,做一個有權勢的正堂官。
但因為不入流,相比那些侍郎、舍人、內學士,承制,待詔複雜的保舉和轉遷程序,他們的任命往往由宰相們直接重吏員中挑選或是指定的,因此他們反而比那些流內官、正品官更接近宰相本人的立場。想李林甫、楊國忠那樣,用以安置心腹家人,也不是沒有過。
這位以淡泊明志的相爺和另一位以公心著稱的宰相領班張鎬,號稱當朝房杜,不是與樞密院那位大人有默契麼,不怕得罪對方。
「你覺得那位大人,真的在乎這些東西麼。。」
「天下兵馬,泰半郭李門下,餘下所部,又泰半為朝廷中軍,中軍將士泰半於北、衛各軍,而北、衛精華,泰半於內疏密名下。。」
「而朝中眾矢之的,泰半與這位內疏密大人有關。。」
「只是做法不同。。一些人是在天子面前持公而論,痛陳厲害得失,或是旁敲側擊的摻進」
「而另一些則在拼命吹捧,玩的也不過是火上澆油,推波助瀾捧殺手段而已,待到朝廷追無可增,封無可授,天子的心思和態度自然會發生變化。。」
「現在開府家不過是妾生女,就有人請贈母追恩,並頒旨慶之,天子會怎麼想,朝野會怎麼想,黎庶遊蕩怎麼想,要是將來生了嫡子。。」
「就算天子寬厚人德,絲毫不見疑,但是這個有頭已經埋下了。。還記得王毛仲當年生子落地三品官的典故麼。。」
「河西戰畢,軍中朝中數十年的格局,基本是鼎定下來了,有些人等不及而已。。」
「治國秉政有私心不可怕,為人處世,孰無私心,只要這個私心能兼顧在公義之下,或是哪怕不傷大體。也不失為能臣幹吏。。。」
「最怕的是行政以私惡而惡之,彼同必反。。。」
「那恩相。。」
他的意思是,李泌立場超然中立,何苦淌上這攤是非,對方未必領情,還可能引起天子的猜想。
「我只是在剩下的日子,想把既定的事情做完,而不想有太大的變故和妨礙而已。。至少這位大人,是朝廷不可或缺的。。」
河西,河州城
倒下半邊的房屋游擊塵埃落定,滿地的廢墟瓦礫下,是吐蕃人被燒灼過的橫七豎八的屍體。一群由河西遊俠兒自發組成的獵殺隊,正在屍體上收集任何一切可用的物品,連浸透血水的毛氈里子也不放過。
吐蕃執政之一次相尚結贊,也心情複雜站在河州的城頭上,他是吐蕃大弗盧諸位執政中與唐人打交道最多的一位,也是對唐交涉事務了解最多的人。
他甚至還有一個唐人的名字——董白,是當年老王還在世的時候,作為吐蕃縻和的使者,寫在遞交長安大內的國書上,接受誥封和賞賜的。
同時他也是一個主張吐蕃至上,傾向加強王權的大宗貴,但與那位鼓吹戰爭,崇尚武功的同宗尚結息不同,他當初卻是這場戰爭最有力的反對者之一,
在他看來,利用唐人的孱弱和空虛,發動戰爭的想法是沒錯,錯在了發動戰爭的人和選擇的時機上。
雖然吐蕃定期的蟄伏修養後,都會出兵打破唐人的邊防,洗劫他們的城邑村寨,擄掠他們的牛羊百姓,然後滿載而歸留下一片廢墟,讓那些害怕承擔責任的唐人官吏,費盡心思欺上瞞下編造他們所謂擊退吐蕃的大捷,
但是這和沒有事前周密的策劃和長期準備,就貿然帶著舉國軍隊出戰,妄想試圖一口氣吞併這麼大一片人口和資源都遠超過吐蕃本突的土地,根本是兩回事。
但是現在吐蕃人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失敗,或許大弗盧和最核心悉補野本部人馬可以重新退回高地上去,但是作為吐蕃這個國家,將永遠失去一半的國力,甚至是更多;到了這一步,這場戰爭比的是誰更能堅持住,堅持到對方倒下為止。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唐人能夠喪失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軍隊,承受更多的失敗,而重新組成他們的軍隊,但是吐蕃能夠承受的失敗,卻是有限的。
只要能一鼓作氣打敗面前的敵人,然後長驅直入威脅唐人的都城,可以在吐蕃徹底力竭之前,迫使唐人重新坐下來和談,付出足夠的代價後,從唐人手中拿走與那片土地等值的代價,這場戰事就算是奠定了吐蕃人數十年的將來。
但構成吐蕃最高決策機構大弗盧的三倫四尚兩則,最後馬向居然是讓他這個反對出兵的執政,總領河州的軍前總攻,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雖然他在大弗盧中,再怎麼反對這場準備不足的戰爭,但是既然總掌全軍和贊普的王帳,他就有義務和責任,帶著這些吐蕃的健兒打敗眼前的敵人,帶著戰利品和俘虜,重新餵飽他們的部帳族人。
令行禁止的旄尾仗,再次被高舉起來,
僅僅這一個命令,又有三個吐蕃千人步隊,消失在這片城坊裡面,其中有一個全部由悉補野人構成,全部披鐵甲的精銳步卒。
為了打破這最後一處個唐人重兵守衛的堅城,吐蕃人不惜代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死了一個驍勇的茹本,負責攻城的七個東岱四死三傷,才在五天前殺入城中,但是戰鬥還並沒有結束。
因為打破了外郭城,而歡欣鼓舞的吐蕃人,很快在外郭城到牙子城之間的大片城坊內,遭遇唐人新一輪堅決的抵抗,而街巷狹小的空間,限制了吐蕃人一次性兵力投入的規模,他們只能擁擠在一起,一點點的占領和填滿其中。
那些貿然突入其中的馬上健兒甚至不得不下馬,與藏在無數建築中的唐人進行寸土片瓦的慘烈巷戰。
由於河州地處要道,東西南北商旅往來不絕,藩漢雜居人口眾多,因此修建的房舍也充滿羌族的風格,大量用石頭砌成,低矮層疊的羌式平屋,夾雜著縱橫交錯的土圍子,還有密布其間用來在御姐和旱季之間蓄水的溝渠和池塘。
唐人充分利用了這些設施,事先在城坊中修建了大量的壕溝和街壘,見縫插針的在任何適合通行的空間內,埋上竹籤挖出蹄坑。又將原本道路旁的溝渠拓寬挖深,蓋上木板和葦棚,就變成可以掩護大量士兵運動的暗道,輕易的部署到某一處建築中,或是乾脆就地變成襲擊吐蕃人的天然埋伏圈。
而吐蕃人最缺乏的就是攻堅的利器,唐人的重型軍器很難繳獲,他們寧願死也要將這些東西破壞掉,打破外郭城幾乎用光了吐蕃在鄯城的繳獲和地方搜羅到的一點儲備,以至於只能用兩匹馬加掛著一隻大木,用最原始的人馬樁,一點點的搗毀外圍那些建築石牆,然後被裡面飛出來的冷箭射死射傷。
這個被摧毀了的小半的外郭城,就象一個長大巨口的怪物,不知道吞噬了多少吐蕃健兒的血肉,在這裡,什麼戰術,什麼奇謀,都排不上用場,只有個人最原始的血肉和意志,裝備和武勇的激烈碰撞。
但唐人至少還有那種威力巨大的火器,配合他們靈活多變的戰術,與野戰和軍陣中不同,在巷戰的狹小空間內,一枚火油彈的威力,可以比其他地方覆蓋更大的範圍,而作為進攻的吐蕃人,幾乎沒有可以躲閃的空間,也沒有同伴的掩護和救援。
這也是那些被攻破的街壘中,唐人最常見的做法,用火焰阻絕敵人,然後分割殲滅;或者進行短促的突擊和反攻。如此下來,往往幾次進攻之後,那些部族軍隊已經喪失戰鬥的意志,必須進行輪換,連那些平素以死戰不退著稱的吐蕃本部士兵,也變得疲憊不堪而麻木不仁。
城坊中不時冒起的黑煙和火頭,代表著他們一次次的決死攻擊。
當然唐人也同樣疲憊,但這是他們的主場,有囤積的糧秣和軍資,他們的兵甲甚至要比吐蕃悉補野本部士兵好,唯一的不足就是他們處於數量上的劣勢。
一想到,明明擁有席捲之勢的吐蕃健兒,只能在這裡和唐人進行一點點添油式的拼殺消耗,尚結贊的心情就再次有些煩躁起來。
城破後,唐人退走的很從容,那些負責阻截的餘部,將城樓上的樓梯給搗毀了,把自己變成吐蕃洪流中的孤島,然後用弓箭,用刀槍,用手和牙齒,甚至藏在屍堆里用身體和敵人撞下城樓,戰至最後一個人。
這一切讓他很有些不安的感覺,想到這裡,他眼光不由飄到另一邊。
湟水對岸的子城也還在戰鬥,與兼顧要道商邑功能的本城不同,子城幾乎是在名為黃泥谷的兩山峭壁之間,按照軍事要塞來修建的,死死的堵在河州通往關內的秦州、扶風的道路上,從子城中延伸出來的軍寨,甚至層層疊疊的一直修到了山頂,讓試圖仰山而上吐蕃人一次次鎩羽而歸。
雖然子城在本城被打破後的動搖和慌亂中,曾經一度被吐蕃人突入過,但是依靠居高而來的援軍,輕易截斷了突入子城的吐蕃敢死爭先軍,將一個英勇的茹副將和三名武勇軍千戶的人頭,變成他們的高懸城頭的旗標。
他的心中有些不安起來,雖然已經繳獲了從神策軍、神武軍、龍武軍到金吾衛、武衛等一大批帶著番號器物和軍旗,但在戰鬥中至今沒有看見唐人的騎兵,雖然河西爆發的馬瘟,對雙方軍隊的造成巨大的影響,甚至演變成這麼一場倉促的大決戰。
但是他絕對不相信,唐人的騎兵,就會因此沉淪無聲。
為此,他從悉補野本陣保留了三個東岱,至少十一支千戶,還有吐谷渾的青海部,上象雄的加倉小王部,蘇毗的策零王子部,近兩萬健兒,沒用沒有動用。
「莽熱」
一名背著黑色氈毛小旗,負責傳遞金符箭令的遞走官,喊著他的官名,驚慌失措結結巴巴的道
「贊普。。。贊普。。」
「贊普怎麼了。。。」
「贊普的行帳已經到了後方本陣。。」
「什麼。。」
尚結贊大吃一驚,雖然誰都知道馬向其實是挾制了少年贊普,在發號施令,但對普通吐蕃將士和部眾來說,贊普還是在在他們心目中崇敬的雲端之上,最高的存在,代表的是寶玉之王家的無上尊嚴和榮耀。
這次馬向居然放心的讓年輕的贊普踏上戰場,這是什麼意思。
「吐蕃贊普出現了。。」
河州牙子城,神策中郎將李昴抱臂站在高高的望樓上,用咫尺鏡觀察著著城外吐蕃人營地中的紛擾喧囂。
看到那些被無數全身披鎧的騎士和華麗繁複的儀仗,前呼後擁簇擁著的模糊身影,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如山如潮歡呼雀躍的吐蕃人,只是冷冷一笑,下令遠遠高拋的射了幾枚火油彈過去,
頓時漫無目標的慘叫聲,將吐蕃人此起彼伏的聲浪給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