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樹林深處的濃蔭,如同重重綠玉屏障,鎖住了一場旖旎的風光。
直到微風拂起,在高處的枝葉間吹出了一角天光,同樣也將什麼鬼祟的腳步聲,吹送到了陸幽的耳邊。
……附近有人!
短暫的甜蜜戛然而止,陸幽悚然後退一步,與唐瑞郎拉開安全的距離。緊接著大聲問道:「誰在?出來!」
那陣鬼祟的腳步聲頓時停下,片刻之後,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回答道:「殿下,用膳的時候到了。」
「這個時候吃飯?」唐瑞郎貼著陸幽的耳朵悄聲問。
「無事,只是宣王要見我罷了。」
陸幽不願讓他擔心,輕輕將他推開,「你先去歇著,明日弘文館再見。」
與瑞郎分別後,陸幽步履匆匆,轉身朝著暉慶殿內庭的密院走去。
進入不見天日的昏暗內室,濃郁的藥汁氣息里,真正的宣王趙陽依舊慵懶地倚靠在床上。
這幾天氣候陰濕,他又體虛畏寒,竟然叫人燒了一盆炭火擺在床尾,烘得滿屋子悶熱難當。
陸幽進了屋,如往常一般垂首立在床尾。他瞧見炭盆裡頭除了火鉗之外,今天還多了一樣細長的金屬物什。這東西他曾經在掖庭詔獄裡見過,正是烙鐵。
趙陽這是又要折騰誰了?
莫不是,剛才自己與瑞郎的親昵,被人給告發了罷……
陸幽心中一沉,卻又不能拔腿走人,只暗暗地祈禱壞事不要落在自己的頭上。
再看床榻上,趙陽正在嚼著一隻半生熟的羊腿。這種血肉模糊的吃法,來自典膳所的胡人廚子。得了陰病之後,趙陽每天都要吃不少壯陽的食物。有時是蟲草燉紫河車,有時是淫羊藿燉鵪鶉。然而這些對於他的病情,卻似乎並沒有什麼幫助。
短短一盞茶的功夫,陸幽就被炭火炙烤得頭暈腦脹,汗水順著臉頰和脊背汩汩而下。他眯著眼,終於看見趙陽吃完了那塊紅紅白白的羊腿,將目光移向了這邊。
「誰是真的宣王?」
「是您,您才是真正的宣王。」
陸幽照本宣科似的回答,語氣更比往日恭敬許多。他甚至連頭都不敢抬,任憑汗水順著睫毛滑進眼眶,苦澀難受。
然而趙陽的折騰才剛開始。
「你過來,給我跪下。」
陸幽小心翼翼地上前幾步,走到床頭邊。他剛矮下身,突然就有一個冰冷油膩而又堅硬的東西,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是趙陽吃剩下的羊骨。
陸幽心中厭惡作嘔,卻又不得不假裝順從地張開嘴,任由那半生熟的硬物長驅直入。
趙陽在陸幽嘴裡胡亂捅了兩下,才鬆手將骨頭丟到地上。又問陸幽:「什麼滋味?」
陸幽低聲道:「……西域佳肴,陸幽不曾有過如此之幸,得以品嘗。」
「哼!」
趙陽冷笑一聲,兩隻眼睛冒著惡毒卻又興奮的邪光:「那唐瑞郎的『東西』,又是什麼滋味?!」
陸幽愣了一愣才聽懂這話中的猥褻,頓時羞忿難當,雙頰如火一般燙燒起來。
他知道了……趙陽真的知道了剛才的隱憂一下子變成了現實!
有那麼片刻之間,陸幽像是被人砸中了腦袋,整個人都懵了,渾身軟綿綿地,仿佛魂不附體。
趙陽那一模一樣的臉龐,在他的眼中越放越大。緊接著「噼啪」兩聲脆響,狠狠地扇到了他的臉頰上。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頂著本王的這張臉,穿著本王的衣裳去勾引大臣家的子弟。說!要我怎麼罰你?!」
陸幽被打得歪倒在了地上,一股溫熱的液體沿著鼻腔汩汩而下。
他用手一捂,滿掌的血紅。
可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就在他倒地的同時,趙陽也跳下床來,赤著腳就往陸幽的背上踢踩。
「賤奴!賤奴!我早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戚雲初那小子把你弄進宮裡頭,他該死!還有那個唐瑞郎,竟敢看上本王的替身,也該死!統統該死!!」
陸幽弓著身子縮在角落裡頭,無言地承受著如雨點一般的拳打腳踢。
直到趙陽自己打得累了,大聲咳嗽起來,重新坐在床上喘著粗氣。
咬了咬牙,陸幽這才轉過身,悽惶地仰視著趙陽。
「王爺……陸幽向來忠誠於王爺,絕無半點僭越之心。今日之事,的確是我荒唐在先,所以無論您要打要罵,陸幽都甘之如飴……可如今您貴體未愈,實在不該勞動火氣。陸幽乃是一屆中人之身,跑不出這重重的皇城。王爺您若真要處罰陸幽,無論何時,陸幽都一定死而無怨……」
說到這裡,他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又猛烈咳嗽了兩聲,從口中嘔出鮮血。
見他模樣悽慘,趙陽似乎滿意,又慢條斯理地問道:「老實交代,你與那唐瑞郎,究竟是何時好上的?!」
所幸陸幽早有準備:「是在弘文館念書的時候……」
趙陽仿佛相信了,只「哼」了一聲,旋即卻又問:「那唐瑞郎知不知道你不是我?」
「……」
陸幽卻愣了一愣。
畢竟,這個問題絕不簡單。
倘若回答「知道」,無疑就是在告訴趙陽,唐瑞郎也知道他的秘密。那麼趙陽很可能會將唐瑞郎視作眼中釘,甚至欲除之而後快……
但如果回答「不知道」,又會如何?陸幽已經沒有時間再做深思。
「不,他什麼都不知道。唐瑞郎……他所仰慕的人並不是我,而是王爺您啊!」
這一下,愣住的人終於變成了趙陽。
「你是說,唐瑞郎,他喜歡本王?」
「……是。」
事已至此,陸幽別無選擇,唯有默默點頭。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陣子。就在陸幽覺得心虛時,他的頭頂上忽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唐家孫子居然打主意打到本王身上來了。好,好得很!那本王就陪他玩玩,一點點地扒下他這層人樣的畫皮,看他唐家,到時候有何臉面還在朝中立足!」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盯著陸幽。
「至於你這個賤奴,我今日權且饒你一回,老老實實地做你分內的事!今日我和你說的話,你若是敢向唐瑞郎走漏半個字,我一定親手砍下你的項上人頭!至於現在,馬上把衣服給我脫了!」
「……」陸幽心中一驚,立刻就聯想起了床尾的那盆炭火。
「快點脫了!」
趙陽果然做出了更明確的指令:「然後把那盆炭火頂在頭上,跪在本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