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城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生生壓住火氣,「如果你真的不喜歡現在的狀態,我們可以商量,可以慢慢調整,有必要說斷就斷,一下做得這麼絕?」
顧千秋無言,苦笑。讀爸爸 m.dubaba.cc
還真被他問住了。
他說的對,從友達以上、戀人未滿,退到普通朋友的位置,其實是這個問題最好的解決辦法。
但她做不到。
因為她動心了。
退到普通朋友的位置上看著他和別人幸福甜美,顧千秋想,這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或許等有一天她真的放下他了,就能接受這一切、和他做普通朋友了。
可是現在,至少現在,她做不到。
這無疑是把她的心一刀刀凌遲,還不如直接斬斷、處死。
她沒回答他的問題,只說:「邵玉城,把戒指還給我吧。」
男人的身軀僵在陰影里,很久之後,他抬手指向一旁的儲物櫃,「在柜子里,自己拿。」
他說完,顧千秋立刻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儲物櫃面前。
剛伸出手,手腕就被男人的大掌扣住,「等等。」
顧千秋瞥他,好脾氣地笑,「還有事嗎?」
邵玉城沉默了下,薄唇里吐出冷漠又僵硬的字眼:「你,還沒送我生日禮物。」
顧千秋怔住。
確實,別說生日禮物,昨天如果不是出了戒指的事,她根本連去都不會去他的生日聚會。
於是她站定,眸光沉靜地望住他的臉,輕聲問:「你想要什麼?」
她補充道:「只要不太貴……」
「我不缺錢,更不缺你給的錢。」男人打斷她。
顧千秋點頭,「喔。」
「我要一個特別的。」他再次開口,情緒依然深沉難辨,「不花錢。」
昨天今天這兩天裡,邵玉城給她的最多的感覺就是深沉,顧千秋幾乎沒辦法完全參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花錢,是什麼呢?」
邵玉城鬆開了鉗制她的手,黑眸透過玻璃窗,盯著柜子里的戒指盒。
顧千秋鬼使神差地順著他的目光,再次伸出手,把戒指盒取了出來。
打開,卻不是她哥哥給她的那枚。
而是一枚……
她神情古怪地打量著它。
這戒指做工粗糙,鑽石碎小,光澤黯淡,成色極差,是不是真鑽都難說。
顧千秋取出來,氣到發笑,「邵小公子,你既然不缺那點錢,何必要拿這麼個貨色來搪塞我?」
邵玉城站在她身後很近的地方,鼻尖輕聳都能嗅到她頭髮上的香味,那是種很特別的味道,和他聞過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樣。
他斂眉低目,視線圈著她笑起來瑰姿艷逸、活色生香的臉蛋,突然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往同一處涌去。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所以需要你幫忙和我一起做個實驗。」他的嗓音更加低靄,像霧氣包裹著她,從四面八方而來,「只要你配合,明天這個時候就可以拿回你哥給你的戒指。」
顧千秋不清楚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
她咬唇,眉心微擰,「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但這就是我要的生日禮物。」他語氣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你準備拒絕嗎?」
顧千秋抬頭,不期然撞上他過於深寂的眼瞳,其中濃稠的墨色令她心悸了一瞬,「我……」
邵玉城似乎猜到她要說什麼了,淡淡一笑,「那你可以走了。你哥的戒指我明天晚上送還給你。」
說著,他退開一步,為她讓出一條路。
顧千秋怔忡地望著他。
明明,他從表情到話音都沒有任何改變,可是說不清是什麼東西,驀地擊中了顧千秋的心。
或許,就是他眼底墨色中一剜深可見骨的自嘲與空曠。
她在那空曠里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倒影——有人不顧自己的安危與輕薄她的小混混廝打;有人嘴上嫌棄她的傷疤太醜、喊她醜八怪,卻總四處搜羅各種好藥來給她塗抹;有人13歲那年生日送到她眼前的絕美景致,巨大的蛋糕和蠟燭;有人將她無意念過的一句詩刻滿整個世界……
還有,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有人把她從絕望孤獨的墓地里抱起來,一步步帶回了家。
那些畫面,交錯閃過他眼底。
可顧千秋卻不知道,這畫面究竟是他眼底的,還是她心裡的。
她偏過頭去,澀然改口:「我答應你。」
眼前的男人眸色陡然亮了起來,交錯的畫面也被衝散。
她問:「你要我怎麼配合?」
邵玉城握住她手裡的戒指盒,喉結滾動了幾下,似在遲疑。
但他沒遲疑太久,很快開口,一句話石破天驚——
「戴上它,和我做一天的戀人。」
……
又是長久長久的寂靜。
顧千秋愕然到失語。
她的唇張張合合,硬是一個字都說出不來。
邵玉城盯緊那開合的紅唇,目光愈發深邃。
他想俯下身去離它們更近些,但見到她茫然失神的表情,還是加重語氣提醒道:「你答應了,不能後悔。」
顧千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邵玉城嘴角彎了下,眼裡卻沒什麼笑意,好像笑只是個表情,而不是他現在的心情。
他從桌子上的煙盒裡摸出一支煙,叼在嘴裡點燃,深吸一口又吐出徐長的青白色煙霧,「不為什麼,這麼多年都只試過清湯寡水的,突然好奇和顧二小姐這種天姿國色的女人談戀愛是什麼感覺。」
顧千秋也學著他的樣子薄涼地笑笑,「你當我傻嗎,邵玉城?」
漂亮的女人滿地都是,雖然不見得比她漂亮,但是足可以滿足他換換口味的需求。
「知道你不傻。」他把一口煙噴在她臉上,低笑,「你就當是我對你動心吧,從小到大少說也有幾百號人問過我是不是喜歡你,你對我確實太重要,重要到我自己也區分不出來,所以想在你徹底離開我之前找機會試試。」
顧千秋被他一番話震得心尖發麻。
尤其是那句——你就當是我對你動心吧。
她反反覆覆、反反覆覆在心裡揣摩、回味了好幾遍。
看到邵玉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想,她現在肯定特別失態。
顧千秋用盡全力收斂起各種失控的情緒,挑眉問:「你不是不會喜歡我?」
他輕哼,「所以我說了,試試。實驗總有成敗,但不做就永遠不知道。」
她靜了靜,又問:「那你覺得成功的幾率大嗎?」
「基本不可能。」
一盆冷水潑下來,顧千秋有些飄然的靈魂頓時落回身體裡,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跟著涼透了。
不過,這總算是她熟悉的邵玉城了,她眉間蓄起淡而無痕的淺笑,「那剛才如果我沒答應呢。」
邵玉城緘口不言,轉過身去,坐回椅子上。
從顧千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匿在陰影中半張臉,無法辨識臉上究竟是何種神色。
只聽他低啞的開口,聲音像被什麼重傷了,「那也沒關係,我就單方面假裝我們在一起,只是冷戰吵架的一天而已。」
那樣的寂寞,是顧千秋從未聽聞的。
心口猝不及防地一痛。
所以那時候他才說,你可以走了,你哥的戒指我明天晚上送還給你。
因為不管她答不答應,在他心裡,那枚戒指都是他給她的「分手禮物」。
因為明天的這個時候,他們會分手。
因為他們在假扮一對戀人。
唯一的區別可能是,她答應了,那麼他們假扮的是恩愛的戀人;她不答應,那麼他們假扮的是冷戰的戀人。
顧千秋鼻尖一酸,眼中忽然就有了水光,她也別過頭去不看他。
良久,才對著那道磐石般一動不動的身影說:「那我們還是恩愛一點吧。」
該怎麼告訴你,這也是我二十年來的夢想。
說是她送他的生日禮物,其實,是他圓了她一個夢。
邵玉城聽到她這樣說,倏地抬眼朝她望來。
包廂里明明光線昏暗,她連他的臉都看不大清,可顧千秋卻仿佛在他望過來的那一秒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裡的熠熠光芒,比結海樓屋頂的星辰更加耀眼明亮。
她把戒指戴到右手的食指上,可是有些緊,套不到底。
顧千秋尷尬不已,內心十分認真地開始思考是不是因為最近飲食不規律和熬夜導致自己發胖了。
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重新站到她眼前,一瞥她失神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麼,拉過她的手,嗤笑道:「別瞎琢磨了,這枚戒指不是讓你戴在這裡的。」
趁她發愣時,邵玉城為她褪下戒指,轉而牽起她的左手,推入她左手無名指。
顧千秋察覺到他這個行為傳遞來的某種隱晦的含義,整個人都一震。
對慣用手為右手的人來說,左手本來就會纖細一些,而且左手無名指不常用,只會比食指更細。
他毫不費力就把戒指推了進去,甚至,還有些寬鬆。
邵玉城皺眉,戒指雖然便宜,雖然水,但他是完完全全按照她手指的粗細訂做的。
他這才眯著眸子重新打量了她幾眼,然後發現,顧千秋又瘦了。
與她平時堅持的塑身美型不同,而是削瘦,因為吃不好睡不好導致的那種削瘦。
這讓他心裡不是滋味起來,冷冷甩出一句:「顧氏是招不到人了還是顧千鈞真拿你當冤大頭了?不給吃不給喝還天天加班,這麼鞠躬盡瘁的員工怎麼不見到我們邵氏來?」
顧千秋醒過神來,不太懂他怎麼突然滿臉不高興地提起這件事,卻還是下意識解釋道:「沒有啊,我哥對我一直很照顧,安排的工作也都是正常的分量。」
邵玉城無端更不高興了,煩躁冷漠地瞪著她,「那你是想告訴我,你特別蠢,別人做一個小時的事情你要做三個小時?」
他好像在「罵」她,但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態都和往日那種剜心刺骨的嘲諷不同。
於是顧千秋也睜大眼睛回瞪他,比眼睛大麼,她還沒輸過,「你為什麼老說我?」
「你欠教訓。」
「你平時對你的楚楚也這副態度?」
邵玉城一愣。
顧千秋跟著一愣。
看到他逐漸陰沉的臉,她低下頭,嘴角笑意漫漫。
他說的沒錯,她是真的蠢。
明知道那是他心上不能碰的逆鱗,又何必提起來自找苦吃呢。
只是剛才開口時不假思索,那般自然而然。
一直以為這麼多年來她早已擺正心態,卻原來,她連自己都騙了。
她還是會在意,還是會拿自己和葉楚比較。
顧千秋,你真的蠢。
邵玉城想的卻不是這些,他仔細回憶了一下他和葉楚之間……
他還真的沒怎麼和她發過脾氣,別說發脾氣了,連大聲說話都沒有幾次。
也不只是對葉楚,這幾年他對周圍所有的女孩子都是這樣,若現在去圈子裡問邵小公子是什麼樣的人,得到的大多都是詼諧幽默、風度翩翩、極好說話之類的評價。
這樣想想,他似乎只對顧千秋一個人有發不完的脾氣。
這是為什麼呢。
兩人同時的沉默讓包廂的氣氛頓時冷凝。
就像兩個在夢中的人被一棒子打醒。
顧千秋撩了下長長的捲髮,莞爾一笑,「邵小公子,剛才也是我糊塗了,忘了你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我們就算是演戲,就算僅僅在一起一天,對你和葉楚的感情而言……已經算得上是背叛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她含笑的臉,厭惡極了她虛偽做作的笑。
方才她和他嬌嗔玩笑,一點都沒有身為淑女名媛的分寸,卻教他心頭陡然生出不具名的欣喜。
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她就又變成了白天那個左右逢源的顧千秋。
為什麼會有兩個她?
顧千秋依然在笑,「這樣對你、對她、對我都不好,所以我們還是……」
邵玉城沉著臉打斷,「別跟我說那些,她和我已經分手了!」
顧千秋臉上的笑容猛然凝固,換作驚色,「什麼?」
分手了?
她緩緩蹙起眉,狀似懷疑,「什麼時候的事?」
不是昨天還帶葉楚去了生日宴會嗎?
邵玉城保持同一個姿態看了她許久,視線里沉澱已久的深意逐漸浮出水面。
他逐字逐句道:「就在剛才,你來之前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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