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靜因為暈眩一直存在,被安排住院觀察,所以夏情離開刑警大隊的時候,鄭靜並不在場。
這時天已經亮了,夏情謝絕賈小甲送回家的提議,獨自上了出租車,去的地址卻不是她住的小區。
這天天氣不錯,初升的陽光照在上了年歲的巷道里,透著一股子外面高樓大廈下沒有的溫暖。
這裡住的多是老人,這時候已經三三兩兩遛彎回來,一邊嘮嗑著,或是手裡提著剛買回來的新鮮蔬菜。
夏情走在這條路上實在有點畫風不同,但她現在的心情是顧不上這些了。
「夏姐姐!」夏萱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她直接從還沒來得及徹底打開的鋪子門板上衝出,朝著夏情揮著手。
在夏萱身後,柯恩慢悠悠將門打開,從鋪子裡取出兩大串紅紙繩掛在鋪子兩邊,扶了扶眼鏡看向夏情:「這麼快就過來了?」
夏情點了點頭,半句話沒說就進了柯恩的鋪子,直奔柯恩裡屋。
柯恩有些頭疼地搖搖頭:「東西都準備好了,年輕人,也別那麼著急才是。」說著,他也跟著走了進去。
夏萱不解地歪著腦袋想了想,實在不想這時候進去湊不好玩的熱鬧,乾脆轉身跳上了房頂,去找這老巷子裡聚集著的那些靈質們玩。
讓夏萱止步的東西,此刻就在柯恩鋪子裡屋的正中央,它正不耐地在那兒打著轉,似乎被什麼東西困在那兒,無法踏出半步。
夏情走進來,看得就是這個。
柯恩見夏情沒有動靜,忍不住念了一句:「你養的那小鬼帶這東西過來的時候,我還真是被嚇了一跳。」
夏情的眸子閃了閃,終於還是開口:「原本只是因為見到少見的念縛靈,但是似乎玩過火了,只好說動念縛靈主動融合怨靈。」
念縛靈,因為人類的意念而形成的一種稀少的靈體,幾乎是這個世上最唯心的存在,它的出現,就是全憑人類反覆而執著的想像勾勒,以及情感傾注而形成。
這隻念縛靈,本是跟在陸蕁身邊,被描繪成一個溫和的大男孩形象。
夏情原本只是無意中發現它,但是念縛靈並不像一般靈體那樣時刻都能被她這種人群看到,就連它的出現都會因為創造它的人類、以及它自身微薄的意志而變化。
如果要細說,這隻念縛靈唯一的意志大概就是保護陸蕁。
所以夏情在這件事上摻了一腳。
「你才二十出頭,又有那麼強的天賦,狂妄也是正常的。」柯恩微笑著,一點不客氣地指出。
夏情猛地皺起眉,但還是抿了唇沒有反擊,沉默地看著中間那變異了的靈體。
柯恩活了那麼久,當然能判斷出夏情身上驟起又消散的靈力,指了指明顯和身體不協調的腦袋:「所以那個腦袋,是怨靈?」
「如果沒錯,應該是被人姦殺,但是自身的怨氣和戾氣也不足以完全支撐。」所以它只能以附著的形式趴伏在兇手的肩膀上。
柯恩抬手摸了摸下巴:「所以說,因為念縛靈獨特的可塑性,所以它能夠融合其他的靈體?倒是有些神奇。」
夏情皺了皺鼻子,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再細想這個問題:「然後,因為我的提醒和幫助,這東西殺了人。」
柯恩愣了一下,忍不住看了眼夏情,她的眉頭還蹙在那兒,看著不安分的變異靈體,眼底有些沉。
這麼說來,其實夏家的小丫頭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啊……柯恩在心裡感嘆了一句,和之前說出口的那句又是完全的不同:「你是指業報嗎?」
夏情的眉頭細微地一跳。
她向來不願意介入到別人的恩怨因果當中,哪怕是別人死在自己眼前,她也只是個路人而已,冷血和見死不救並不會造成什麼因果糾葛——這是自幼在夏家長大的夏情完全不同於常人的認知——她作為外人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介入別人的因果當中,因為不會產生因果糾葛,所以她沒有錯。
相反,哪怕她的介入救下了某個人,也許在對方的因果當中,她這一舉動是極大的錯誤。
所以,夏情見過不少人死魂滅,但因她的插手而死的,這是第一個。
「業報?」夏情輕輕將柯恩說的念了一遍,突然笑了,「夏家的人怕這個做什麼,死就死了吧。」她突然像是放下了什麼東西,將柯恩準備好放在一旁桌上的黃紙和硃砂筆拿起,快速寫下一串符文。
接著,她抬手朝燃著的白燭一揮,白燭上面的火焰突然增大了不少,顏色泛著青。
將符紙在白燭青焰上點燃,然後丟進銅缽當中,很快,那符紙化成灰燼,夏情二話不說將還燙著的銅缽朝中央的變異靈體倒扣過去。
符紙灰洋洋灑灑飄了變異靈體一身,那東西甚至沒發出任何的聲音,就徹底隨著銅缽的罩下消失不見。
「好了,煙消雲散煙消雲散。」柯恩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笑眯眯地拍著手念叨兩聲,走過去將銅缽撿了起來,「小丫頭接下來是要抄書?」
「……嗯。」夏情悶聲應了一句,走到桌子旁坐下,拿起筆開始抄起來。
柯恩也不打擾,點了三炷香,靜悄悄去了外麵店面,拿了小竹椅子往店門口一放,再拿一個竹筐和一沓銀紙,自個兒折起元寶來。
來來往往都是相熟的街坊鄰居,一些老太大叔看到柯恩,都樂呵呵打聲招呼,柯恩也笑著一個個應答。
這些人,很多都是他從小孩子看著一年一年長成了老人,四五十年對他來說只是短短一瞬,但是對人類來說,卻是五味雜全的一生,喜怒哀樂都顯得極為珍貴。
所以,柯恩喜歡活在人類社會中的感覺,讓自己也一點點變老,然後換個身份、或者換個地方,一次又一次。
「嗨柯恩,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喬嶽打著招呼走了過來。
柯恩扶了眼鏡看過去,喬嶽眼底有點青,又是一晚上沒睡的節奏,不過看上去精神還不錯。
「還好吧,今天天晴很好。」柯恩笑著回應,「喬哥又忙了一晚上?」
「是啊,不過案子總算妥了,人也招供了,寫報告也沒我的事,可以睡個大覺了。」喬嶽簡單地說了兩句,走到柯恩邊上拍拍他的肩,若有所思地看著柯恩手中的銀元寶,「不過這回總覺得有點邪門,感覺我們組長得去去晦氣了。」
「哦?」柯恩低下頭扶了一下眼鏡,手上沒停,「是上次的鄭警官嗎?她怎麼了?」
問完這句話,柯恩感覺前面有氣流流過,不動聲色地抬了下眼,只見夏萱跑了回來,正從對面屋檐下倒掛下來,一邊吐舌頭一邊用手指在臉頰上劃拉,作出「羞羞臉」的動作,不禁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唔,這次的主犯似乎精神不太正常,而且在組長抓他的時候心臟猝死了。組長自己也進了醫院。」喬嶽並不知道柯恩的小動作,也看不到夏萱,「我就是覺得組長的運氣這段時間都很奇異啊,跟過山車似的。」
「啊,那是得驅驅邪安心才好。」柯恩圓了一句回去,他好像聽到裡屋有腳步聲了。
「不過組長那人不信這些,還真不好弄。」喬嶽嘿嘿笑著說了一句,「到時候有事我再來找你哈,先去睡了!」
「好。」柯恩點頭欣然送客。
待喬嶽小跑著過去兩幢樓,拐進樓梯後,裡屋的門打開,夏情從裡面走了出來,不動聲色地走到店面那躺椅上坐下,看著柯恩。
柯恩坐如鐘,對夏情的目光恍若未知,淡定得折元寶,好像之前八卦的根本不是自己。
店鋪里沉默了一會兒,夏情終於先開了口,說的內容卻讓柯恩驚訝:「老頭兒,書里說天上有月老按著因緣簿子給人牽紅線,紅線就系在兩人的小指上,哪怕兩人相隔再遠再沒聯繫,也會出現各種事情結出因緣來,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柯恩手一抖,又一次扶了眼鏡。
「我只是地仙,哪裡知道天上的事。」柯恩搖了搖頭,「哪怕是其他的土地公,我也是從沒見過。」
夏情懷疑地看著柯恩:「那你是怎麼當上土地神的?」
「啊那個啊。」柯恩抬頭想了想,「好像是……我死了,然後混混沌沌地,再醒來就發現自己是土地了,也沒誰告訴我,更別說封神什麼的了,那都是故事裡寫著玩的。」
「這樣……」夏情又沉默下去,一隻手臂拄著頭,看著另一隻手的小指。
「說起來,聽喬哥說鄭警官住院了?」柯恩的語氣像是隨口問的。
夏情挑眉看向柯恩,半晌才輕笑出聲:「啊,腦震盪,腦袋上被敲了個洞,因為我的……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