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有兩大資源,一是皇后,一是太子。這二者有時會重合,有時則各異,但無論掌握哪個資源,都能實現平步輕雲,一步登天。
胡家的權勢基礎還太薄弱,所以胡氏暫時未能主宰全局,高家則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
轉折出現在515年正月13日,這一天元恪病逝了,太子元詡年紀雖小,卻榮升皇帝,之前的皇后則成了皇太后,但二人卻並沒有血緣關係,兩派勢力的對決一觸即發。
高皇后當天就打算誅殺元詡的母親胡貴嬪,斷絕胡家的上進之路,但高肇長期以來不得人心,朝野上下都對高家人沒什麼好感,寢殿宦官劉騰秘密告訴太子宮高等助理官侯剛,侯剛又轉告領軍將軍於忠,於忠則向總立法長崔光請教,四人合作把胡貴嬪安置在一個隱秘的地方,派軍警嚴密守衛,為北魏保全了一個皇太后。
這四人的動向為滿朝文武立了榜樣,誰也不站高氏,全都向新皇帝和胡貴嬪靠攏。
胡貴嬪的特別之處在於她是新皇帝的親生母親,這在北魏以往的歷史上是從未出現過的,因為太子的生母從未活這麼久。正是這一特別之處,加上高氏不得人心,徹底改變了北魏朝局。
高皇后很快被奉為太后,但那只是虛名而已,她深知此刻在宮裡已是人心喪盡,根本沒有依託,高肇偏偏又在邊疆主持軍事,錯過了政權的交接,大禍悄然而至。
2月7日,胡貴嬪派的當權人物於忠,以元詡的名義給高肇寫信,報告元恪的死訊,並徵召高肇回京,高肇瞬間慌了神,急忙回軍,連家人都來不及相見。
第二天,高肇抵達京師,哭祭完元恪準備回立法院主持政務,但那裡並沒有匯報工作的官員,卻是十餘個全副武裝的禁衛官,以為首的邢豹突然發難,上前把高肇勒死,正式終結了高家的專權。
這場政變的參與者規模龐大,幾乎所有親王和高官都是當事人,尤其於忠最為冒尖,於是高肇之後的另一個權臣就此現形。
2月10日,高陽王元雍升任皇家師傅、兼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清河王元懌,升任宰相,廣平王元懷升任最高監察長。
3月1日,高太后的頭銜被剝奪,並放逐到瑤光寺當尼姑,除非重大節日,都不准進宮。
於忠既當監察院總監察長,又負責皇城警衛,中央政府完全被他控制,成了北魏新舊交替之際的最大贏家,到本年8月,進號車騎大將軍的他,更是出任最高行政長官,可謂風光無限,讓一眾政敵望而生畏。
於家之前出過一個皇后,但到此時,一代新人勝舊人,於忠畢竟只是個外人,他也清楚自己的處境,除非打算改朝換代,否則還是要向皇族妥協。
元氏皇族到這一時期有些人才凋零的尷尬,胡太后千呼萬喚始出來,憑藉不讓鬚眉的才智和馬術箭術,一旦開始垂簾聽政,瞬間成了大家的偶像,幾乎重現馮太后當年的風采。
但二人的差別也不容忽視,一個信儒一個信佛,就是最大的分水嶺,除此之外,周圍的環境也是千差萬別,此時的北魏,人才環境、政治環境、軍事環境等各方面都難與當年相提並論,胡太后即便有逆天之才,也終難帶領北魏實現絕地反擊——何況迷信佛教的胡太后,雖然資質不淺,但在掌權之後,並沒有什麼明智之舉,反倒在生活中各種奢侈糜爛,工作上各種疏漏天真。
皇帝年幼無知,太后雖然有些見識,卻也很年輕,還是個傳統意義上的「婦道人家」,朝中大臣為了爭奪權柄,可謂煞費苦心,於忠這個朝廷大佬,不覺便成了眾矢之的。
胡太后的父親胡國珍憑藉過硬的關係,本來能在朝中呼風喚雨,但他年紀太大了,所以有心無力,幾年後便去世了,對於朝局幾乎沒有什麼影響。
可以想像如果胡國珍正當壯年,朝中矛頭只怕多半會伸向胡家了,然後由於忠當領袖,共抗外戚——權力之爭無非如此,在不斷的制衡中尋求出路,在保守中尋求突破。
按一般的邏輯,於忠在接下來的權力鬥爭中,幾乎必死無疑,但胡太后善心大發,力保於忠度過了無數危機,終於在518年3月16日,於忠得以在家中安然歸去。
總監察長侯剛,最得意的時候,公然用苦刑整死羽林禁衛軍官,胡太后不過免去他的御廚一職而已。
崔亮和劉騰都在朝廷春風得意,位高權重,不容捍動。
胡太后頗有知恩圖報的品質,當初保全她的四個人全都得到豐厚的回報,而且她之所以迷信佛教,也是緣起於當尼姑的姑姑,尼姑姑姑借著進宮講經的機會,保薦小侄女入宮,才有了後來的胡太后,所以胡太后對尼姑乃至佛教都頗有親近感。
在此之前,佛教在北魏已經達到鼎盛,胡太后上位以來,佛教的地位更上一層樓,刷新了佛教的高度,在皇宮附近興建豪華的永寧寺,又在伊闕口興建石窟寺,工程精美到無以復加,永寧寺中高達一丈八尺的佛像有一個,與普通人一樣的金佛像有十個,玉佛像有兩個,還興建九層佛塔,挖掘地基一直深到挖出泉水,佛塔高九十丈,塔頂柱又高十丈,夜深人靜時,鐘聲遠傳十里。寺廟的佛殿全都仿效皇宮太極殿,殿門仿效端門,和尚居住的房舍有一千間,陳設的珠寶璧玉和綾羅綢緞,堪與皇宮媲美,自佛教傳入中國以來,佛塔和廟宇的宏偉,前所未有。
元宏雖然也信佛,但也規定在鬧市不能建寺廟,只能在僻靜的地方宣揚佛法,而且財政撥款也從沒這麼任性,胡太后當真「巾幗不讓鬚眉」,除去基礎設施方面的努力,胡太后還派敦煌人宋雲陪和尚惠生,前往西域尋找佛經,比唐玄奘早了一百多年。
胡太后與蕭衍在一定程度上達成了某種默契,二人對待親近之人都是毫無底線的信任重用,對佛教更是愛到無以復加,如果有機會當面聊聊,一定會成為知己密友。
南朝的民族成份單一,北朝則不同,是個多民族雜居的大國,朝廷但凡露出一絲破綻,地方就開啟了狂歡模式,又趕上皇帝年幼,朝臣爭權,所以北魏先於蕭梁出了亂子。
無恪死後,北魏國內的民變就層出不窮,一直到亡國,從未停歇,而且越演越烈,終至不可收拾,並最終把北魏拖入覆滅的深淵。
515年6月,冀州和尚法慶,利用妖術迷惑人民,與勃海人李歸伯聚眾起兵。
法慶作為盟主,娶尼姑惠暉為妻,任命李歸伯為十住菩薩、平魔大軍參謀長、封定漢王,法慶自己號稱大乘,秘密配製使人發狂的毒藥,吃了之後,父子兄弟都不認識,而只知道殺人。為了鼓勵大家殺人立功,法慶聲稱殺一人是一住菩薩,殺十人,是十住菩薩。
冀州督導官蕭寶寅派秘書長崔伯驎率軍攻擊,結果崔秘書長剛剛趕到前線,就被一群瘋子虐殺,變民軍氣勢越發旺盛,所到之處,寺廟盡皆摧毀,大量誅殺和尚尼姑,焚燒佛像,四處宣揚:「新的佛祖已降臨人間,必須剷除各種妖魔。」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到515年9月14日,北魏代理征北大將軍元遙,擊破大乘變民,生擒法慶和其他將領一百餘人。
大乘餘黨在兩年後又死灰復燃,在瀛州大肆破壞,又引發不小的騷動,州督導官宇文福的兒子、編制外事務顧問官宇文延,率領家奴和賓客進行好一番抵抗,後來變民軍焚燒宇文家私宅,宇文延突入火海,把父親抱出來,以致頭髮皮膚全被燒焦,在這種慘況下奮力搏殺,才終於完全消滅變民。
變民有時言不符實,並非真的刁民,但法慶這一支是當之無愧的變民。
幾年後,國內已分不清誰忠誰奸,誰正誰邪,刁民也好,良民也罷,全都加入武裝狂歡的浪潮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