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禹之所以現在權勢滔天,是胤元帝面前第一紅人——這完完全全是因為他當年的從龍之功,和陸家女是皇后沒有絲毫關係。
若說要有關係,也僅僅只是因為那位明珠暗投的皇子養在他的府里,陛下掛念著,所以這十數年,衛國公府一直盛寵不衰。
可是現在,身為國公夫人的陳氏和身為皇后的陸氏,聯手把人送到了胤元帝的床上——把胤元帝念念不忘的紅顏所生的孩子,送到了他親爹的床上。
陸禹不禁有一種滅頂的恐懼感。
這二十年的喧囂富貴讓陸禹有些得意忘形了——衛國公府的確權勢滔天,前有他首席的從龍之功,後有陸家女二十年的皇后之位,並且他的府里還藏了一個蒙塵的小皇子。
衛國公府在前朝後宮那都是獨一份兒,隱隱有獨領百官的趨勢,陸禹這個領著頭兒的不清楚,底下的屬官倒是有幾個心裡通透的——別的道理他們不懂,槍打出頭鳥的話還是聽過的。
當朝堂之上的山雞青雉全都被打掉了,只剩下衛國公府這一隻「鶴」鶴立雞群的時候,咱們這位陛下,不滅陸家又滅誰?
&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在朝堂里混過兩朝、經歷過二十年前那場宮變的老臣都知道,聖上這是要朝陸家出手了。
二十年前那場見不得光的舊事——縱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實打實參與過其中的人,只剩下一個陸禹還在朝堂上了。
且說陸禹這人,從二十年前的舊事裡就能看得出他的性子——心狠手辣,並且極其好權勢。衛國公府本已是京中那一流的世家,他非不肯好好守著家業,非要孤注一擲,賭上全府上下的性命,投了當時不甚得寵的當今聖上,去搏那從龍之功。
所幸搏成功了,但也可想而知,陸禹這就成了功臣裡頭的頭一位,衛國公府也成功的更上一層樓,二十年聖寵加身,毫不意外他就這麼權勢浮華迷了眼,忘了先祖告誡的謹慎持身。
如今看來,這二十年的聖寵,又何嘗不是聖上刻意將陸府捧上高處——然後捧殺?
陸禹的確好權勢,但他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從不會忘了自己做臣子的本分,也不會刻意去試探、或者去挑戰胤元帝的權威——這或許是也是胤元帝能容許他蹦躂了二十年的原因之一吧。
說得好聽這叫識時務,說得不好聽那就叫媚上欺下。
陸禹是跟隨胤元帝打天下的那一批人,從這位聖上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皇子的時候就投靠了他,看著他一步一步,引起先帝的注意,斗掉一個個兄弟,還膽大的在先帝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收攏了軍權,勾搭上了後宮的妃子……然後一舉宮變,登基為帝!
這期間種種,他看得清清楚楚,並且膽戰心驚——對胤元帝,他是真心服氣的。
他知道這位表面雍容威嚴的皇帝內里心狠手辣的實質——先帝十幾個皇子,到最後死的死傷的傷,僅剩的太子最後也被一刀砍了,先帝除了立聖上為儲,竟別無他法。
所以他才害怕——他知道衛國公府,這一回,完了。
二十年高樓,一朝傾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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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元帝雷厲風行,等不到下一次的朝會,宣旨的太監就來到了陸府上——衛國公陸禹革職待用,國公夫人陳氏剝奪誥命封號,子爵陸偃東貶為庶民。
——皇后陸氏打入冷宮。
這一切對外的說法只有四個字——「德行有虧」。
至於怎麼個「有虧」法,知道的人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不知道的人依舊蒙昧……但衛國公府上上下下,的確是接受了這個說法的。
陸府上下閉門不出,似乎真的是在反省自己的德行,只是顧景嵐知道,陸禹這其實是在向宮裡認錯,不管怎樣,先低個頭,服個軟,不和氣頭上的皇帝硬抗——這是最聰明的做法。
為了標明陸禹誠懇的認錯態度,他還非常乾脆利落的把自己的髮妻,已經被剝奪了誥命封號的陳氏一輛馬車就送到了京郊城外的尼姑庵,絲毫不顧二十年夫妻情分。
服氣嗎?不得不服氣。
低頭嗎?不得不低頭。
但他心裡到底還是憋了一股氣——二十年才爬到那個位置上,一夜之間就被人踢下來了,能不氣嗎?
長期處於高位導致他現在幾乎養出了一副說一不二剛愎自用的性格,這股氣堵在心裡,出出不去,咽又咽不下,梗的他心塞。
聽瀾院裡的正主他是不敢動也是動不了的,但是沒關係,正主他動不了,他還不能遷怒嗎?陸元劭那小兔崽子可正正經經是他陸禹的親孫子。
——衛國公府的嫡長子陸偃東被廢了,是被他的親兒子陸元劭,一個僅僅十二歲的少年郎一槍廢了的。
簡直是京中新一年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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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禹開了宗祠,請了族老共同見證,以「悖逆人倫,謀害生父」之名將陸元劭逐出家門,族譜除名!
陸元劭被人從聽瀾居里叫出來,站在祠堂里看著,生生的受著一群老頭子往他頭上壓「不孝」「德行無端」「不敬君父」「悖逆人倫」「違背綱常」「謀害生父」的帽子。
他靜靜的站在祠堂中央,脊背挺的筆直,眼睛裡滿是嘲諷和不屑——這威嚴堂皇的宗祠沒能給他一絲壓力。
他親眼看著陸禹用毛筆在族譜上他的名字上面劃了一道槓——除名。
&了,名字已經劃掉了,我走了啊。」陸元劭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漫不經心轉身就走。
族老愣了一下,怒道:「站住——陸元劭你這是什麼態度!」
陸元劭停駐下腳步,從頭到腳仔仔細細打量了那位族老一回,嗤笑一聲,又對著已經劃掉了他名字的族譜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勞資都不是陸家的人了,還要什麼態度?
族老臉色僵硬,竟然無言反駁。
陸元劭冷眼瞧著攔住他的兩位族叔,想起來那八年無人關照的時候,這兩位族叔的兒子欺負他欺負的最凶。於是他彎下腰,從靴子裡拔出了鋥亮的短匕,道:「元劭已從族譜除名,兩位已非我長輩……再下手,我可不會有絲毫留情……」
&位確定還要攔在這兒嗎?」他反轉匕首,將利刃朝外,淡淡道。
這句話的潛台詞是:你們攔得住我嗎?
他已經不是五年前隨便來個小屁孩都能欺負一下的小傻子了,族叔又如何?生父他都廢了,還懼這兩人?
&他走。」陸禹陰沉著臉道:「往後他與我陸家再無半分瓜葛!」
陸元劭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大步流星走出了陸氏的祠堂,一點不留戀淮南陸氏這個姓氏帶來的榮耀與尊貴。
宗祠里,陸禹仿佛脫力般癱坐在椅子上,那本攤開的族譜被他扔在一邊,「陸元劭」這個名字上的大叉是那麼顯眼。
&是沒有禮數!」有族人過來說,「之前族兄你要將他族譜除名的時候我還勸著!如今看來正是應該!」
陸禹搖著頭苦笑了一下不說話,他走到門外抬頭仰望東方那座巍峨雄偉的宮城,心想若是那位肯就這樣放過陸家便也罷了——若是那位不打算收手,那、那他這一支,好歹還能留下一點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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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劭回到聽瀾居的時候,顧景嵐竟然已經醒來,披著一件厚重的狐裘站在門口等他,這幾天的昏迷還是消耗了他很多體力,整個人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陸元劭小跑迎上去,將人帶回屋子裡,道:「小叔你出來等我做什麼!」
顧景嵐任由陸元劭將他推到床上,褪去鞋襪,蓋上被子,待其消停下來他才笑著道:「被逐出家門了?」
&陸元劭眼眸低垂,不動聲色的眨眨眼,半試探地問道:「小叔會趕我走嗎?」
&叔不趕你走。」顧景嵐心道我哪裡敢趕你走,你一走不定空食把我坑成什麼樣。
&心嗎?」顧景嵐靠在床邊,摸著他的頭問。
&傷心。」陸元劭繃著臉一臉認真:「小叔不趕我走,我就不傷心。」
顧景嵐欣慰了,覺得沒白養他四年……家養的,認主兒!
&好,過幾日我們就搬出去,不住陸府了!」已經撕破臉皮了,該知道他身份的人都知道了,確實是再沒有住在陸府的必要。
&陸元劭點頭說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顧景嵐轉過頭去看他,帶著點試探問道:「我其實不姓陸……這事兒你知道了?」
&陸元劭眨巴眨巴大眼睛,無辜道:「猜的。」
「……」顧景嵐:猜你妹!
那幾大碗迷藥的藥性還沒有完全過去,困勁兒又上來了,顧景嵐滑到被子裡,道:「你知道便知道罷,小叔休息一會兒……你也別在門外守著了,禁軍在,不會有事的。」
「……自己回去休息吧,隔壁的臥房已經讓下人收拾好了。」
陸元劭選擇性無視了後半句話,不甘心的問:「小叔,我今日能和你一起睡嗎?」
「——元劭從今往後無父無母,無親無族,只有和小叔相依為命了……」少年的聲音低沉喑啞,刻意壓低的聲線帶著一種沙啞的哽咽。
顧景嵐握緊了拳頭,險些心軟真信了,直到陸元劭畫蛇添足的補了一句:「小叔,我很傷心……」
「……」顧景嵐嘴角抽了抽,冷著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