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天崇寺內,燈火漸熄。
寺廟坐落於一座大山之上,遠遠望去,仿佛一頭龐大的野獸,在黑暗中匍匐。
一道窈窕的身影躍入寺內,動作輕盈,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擼起夜行服的袖子,纖白的手腕之上,有一行淡金色的小字浮現。
「還有四個時辰。」
她低頭看了一眼,知道自己得快點行動了。
身穿夜行服的女子,名叫做林輕語。
來自滄元界赫赫有名的魔道宗門,靈魅宗。
三千年前,天崇寺與靈魅宗鬥法。
那時天崇佛尚且在世。
他以一道素齋,將靈魅宗的【惑心長老】度化。
令其陳述自身十大罪狀,並皈依佛門,甘願被關在寺中思過。
惑心長老當時是煉虛境界,落髮為尼後便再無音訊。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外人都以為她早已坐化。
但林輕語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靈魅宗內,現在仍留有這名長老的魂燈。
魂燈是一種特殊法寶,大宗門常備。
重要人物出門前,都會以自身精血激活魂燈。
若在外身隕,則魂燈熄滅,能起到一個通知作用。
距離惑心長老皈依佛門,落髮為尼,已經過去了三千年。
直到現在,惑心長老的那盞魂燈,仍然沒有熄滅。
「惑心長老當年乃是一等一的妖女,她修行的【玄牝孕靈章】,更是要求修行者在進入大乘期之前,每日都要和男子雙修,否則就會修為退轉」
林輕語美眸微眯。
如此妖女,卻甘願出家為尼,戒色吃素。
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疑點。
更何況惑心長老還活了這麼多年。
林輕語領受宗門任務,此番前來,便是要將當年的事情查清楚。
手腕上的金色小字,是靈魅宗大能留下的法旨。
可以用來遮掩她身上的氣息,瞞過天崇寺的佛修們。
不過此地是天崇寺的法場,有佛威籠罩,這道法旨只能支撐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之後,法旨磨滅,天崇寺的強者們,便會察覺到林輕語的存在。
所以她需要在天亮之前,找到那位惑心長老,將對方如今的狀態探個清楚。
體內法力涌動,林輕語在寺內奔走。
這裡是天崇寺的地盤,有禁空陣法,連只蚊子都飛不起來。
她運轉遁法,貼著牆根潛行,將自己身上的氣息隱藏,避開值守的僧人,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一盞蓮花形狀的燈盞被她取出,上面蒙著一塊黑布,隱約透出微光。
這是惑心長老的魂燈,被林輕語帶出宗門。
魂燈內寄託著修士的精血,距離修士越近,魂燈就會越明亮。
雖然此燈無法為林輕語指出明確的路線,卻也能幫助她找到大致的方位。
憑藉著修士的移動速度,林輕語不斷試錯,糾正自己的前進方向,朝著天崇寺的核心區域前進。
許久之後。
轉過一處拐角。
林輕語正準備將魂燈拿出來,看看自己的方向是否正確,就聽到附近有聲音傳來:
「快,動作麻利點,別讓他跑了!」
「給我仔細搜,不許放過一處角落!」
「明天就是佛誕的日子,主持吩咐過,不許有任何差錯!」
「」
一群戒律僧人烏泱泱地走了過來,都手握法寶,身上氣息強大,似乎在搜尋某人。
林輕語心中一驚,旋即反應過來,對方要抓的並不是自己。
有人進入了寺中,被戒律僧們發現。
眼見那群面色不善的和尚就要接近此地,林輕語無奈,翻到了附近的一處院落里。
翻牆的動作很不雅觀,但也沒什麼辦法。
一來天崇寺內有禁制,修士不能施展變化之術,裝成小蟲子趴在石頭上。
二是這裡的院牆、地面皆是用佛門金磚搭建鋪就而成的,磚上刻有經文,組合起來便是一件法寶,無法用穿牆遁地的法術。
然而剛翻過一半,身體尚未落地,林輕語就愣住了。
因為她看見,牆根旁正蹲著個人。
那人和她一般打扮,身上是執歲殿出品的同款夜行服,將面部遮掩。
地上那人一見林輕語出現,露在外面的雙眼之中,同樣浮現出震驚的神情。
兩人都隱匿氣息,相互之間毫無察覺,因此意外撞車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林輕語運轉法力,正欲逃開,那人的反應卻更快。
他抓住林輕語懸在空中的腳腕,將她拽了下來。
一聲悶響,林輕語砸在了鬆軟的泥地里,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是來到了一個菜院子中。
腳腕被人抓著,林輕語下意識開始了反擊,她的身體仿佛沒有骨頭那般,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過來,一條長腿蹬出,踹在了對方的臉上。
黑衣人一聲悶哼,被這一腳踢得倒飛出去。
來自靈魅宗的妖女飄然起身,手中一柄短刀浮現,悄無聲息間,削了對方。
「噹噹噹」
一連七聲輕響,黑衣人坐在地上,出手卻快如閃電。
他以手指點在了短刀的側面,施展妙法,將輕盈的刀勢破掉。
林輕語冷笑一聲,收起短刀,換成一柄巨斧,足有半個門板那麼大,一看就很沉重。
「不打了不打了!」
黑衣人捂臉,傳音入秘,果斷認輸。
林輕語停下腳步,不過手裡的巨斧卻沒有收起,等著黑衣人的解釋。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和氣一點嘛。」
黑衣人將臉上蒙的黑布扯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男子面孔,臉上還帶著林輕語鞋底的紋路。
他坐在地上,傳音道:
「金盞步,斷玉刀法你是靈魅宗的?」
「不錯。」
林輕語眯起眸子,「截刀七式你是刀修?」
兩人都是潛入天崇寺的「賊人」,為了防止動靜太大引來戒律僧,方才動手的時候很收斂,用的也都是最基礎的戰鬥法門。
相互之間道破對方的行藏,也是在展露自己的實力,以威懾對方。
「在下楚遷,仙廚宗弟子。」
楚遷拱手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菜刀也是刀,仙廚宗自然也算半個刀宗,會一些刀修秘術,很正常。
「靈魅宗,林輕語。」
林輕語同樣沒有遮遮掩掩,報上了自己的身份,「你來這裡做什麼?」
「自然是參觀學習了。」
楚遷傳音:
「天崇寺的素宴遠近聞名,明日是天崇佛佛誕,估計天還不亮,他們就要開始生火造飯。」
提起此事,楚遷兩眼發光:
「我準備混進去,跟著學兩手。」
他一邊說,一邊往自己的頭上一抓。
假髮脫落,露出了一顆鋥亮的腦袋,上面甚至還畫了戒疤。
林輕語沉默:
「伱明明可以用個幻術,把自己直接變成和尚吧?」
「天崇寺的素齋味道極好,可惜真正頂級的菜餚秘不外傳我懷疑這裡面可能涉及一種【道】。」
楚遷從地上爬起來,面色認真:
「越是與和尚的形象接近,素宴就會越美味臨走前我準備再去偷件原味僧衣。」
林輕語:「」
楚遷的向道之心堅定,讓她沉默了。
「林道友是來做什麼的?」
楚遷問道。
林輕語:「我也是來偷師的。」
「不可能。」
楚遷不信:
「你們靈魅宗偷師,應該去隔壁【紅鸞觀】才對,這裡是做飯的地方,那邊才是做哎哎,別打別打。」
「讓我想想,跟天崇寺有關,你是為了那位惑心長老來的吧?」
楚遷很震驚,「她居然還沒死?」
「那是我們宗的人,你這麼驚訝做什麼?」
林輕語看著他,「你認識她?」
「不認識,但是這說明,這說明」
楚遷眼神激動,「這說明天崇寺的素宴,還有延長壽命的作用啊!」
林輕語感覺這天沒法聊了。
她懷疑這個名叫楚遷的仙廚宗弟子,神魂上有點問題,雖然不傻,但絕對不正常。
「行了,那群人也走遠了,你偷你的師,我找我的人。」
林輕語不想跟他多糾纏,拱手告辭。
「林道友再見。」
楚遷把假髮帶好,蒙住臉,兩人各自轉身,快速離開了這裡。
過了一會。
「欸,林道友你怎麼跟上來了。」
「我方向反了。」
「哦哦。」
又過了一會兒。
「林道友,,你怎麼還跟著我?」
「那是因為我剛好也要往那個方向走。」
林輕語深吸一口氣,從儲物法寶內取出了魂燈。
魂燈指示的方向,和楚遷要走的方向一致。
楚遷愣了片刻:
「可是我要去的,是天崇寺的伙房啊?」
林輕語:「?」
「楚道友,請問附近有沒有新修建的,關押罪人或者犯錯弟子的地方?」
林輕語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
楚遷聞言,皺眉思索。
他來天崇寺偷師,自然是做足了準備的,對於寺內的格局布置,也摸的清清楚楚。
但是
「據在下所知,天崇寺的伙房位於後山,那裡沒有關押罪人的地方最起碼明面上沒有。」
楚遷回答道。
林輕語心中一沉,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旁的楚遷見狀勸道:
「林道友倒也不必擔憂,可能貴派前輩仰慕廚道,在伙房拜師修行呢?每天都能燒火造飯,顛勺炒菜,這簡直是神仙一樣日子啊。」
說到這裡,楚遷眼神憧憬。
林輕語翻了個白眼:
「我堂堂靈魅宗的長老不當供奉,跑廟裡出家當廚子是吧?」
「喂,不要瞧不起廚子啊!」
楚遷不滿:
「我仙廚宗堂堂一流強宗,多年前某大教教主得罪了我們宗主,從此請客吃飯都找不到有排場的地方。」
林輕語冷笑:
「是啊,結果人家女婿是仙農宗宗主,斷了你們宗的頂級食材供應,最後倒變成你們宗主去求人家了。」
楚遷有點尷尬:
「這不是我宗秘辛嗎?你怎麼知道的?」
「他生前在我們靈魅宗睡過,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林輕語道。
楚遷「嘶」了一聲,神情佩服:
「有人說靈魅宗的情報能力不在天機門之下,我現在信了。」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往天崇寺的伙房方向趕。
林輕語手中捧著魂燈,正如她先前預料的那樣,越靠近此地,魂燈的光芒就越明亮。
「還有半個時辰到卯時,佛誕大典將在上午舉行,這群和尚們已經開始準備素宴了。」
林輕語看向前方。
天崇寺的伙房院位於後山山頂,雖然是廚屋,但因為宗門特色的緣故,院內的伙房修得極大,也極氣派。
若讓不知情的人見了,多半會以為是供奉菩薩的佛殿。
兩人將身影隱藏在黑暗中,便看到有僧人陸續上山,人數不少。
二人施了個隱身的法術,靠著身上能遮掩氣息的後端,跟在了眾僧的後面。
進入院內後,見到的便是整齊排列、如佛殿般造型的伙房,裡面有照明的靈燈亮起。
楚遷吸了吸鼻子,已經能聞到廚屋內有頂級食材的氣味傳來,正欲進入其中「拜師學藝」的時候,胳膊卻被林輕語拉了一下。
他回過神來,林輕語抬手示意了一下。
楚遷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有四名僧人,共同抬著一口大缸,向一處極大的廚屋走去。
這大缸足有一人多高,造型古樸,通體漆黑,上面有些模糊的花紋。
楚遷皺起了眉頭。
「他們沒有將這口缸收到儲物法寶裡帶著,而是需要人力抬過去。」
林輕語傳音道。
「這裡面裝的是活物,不能放在儲物法寶里。」
楚遷微微點頭,明白了林輕語的意思。
兩人跟在了四名和尚的身後,一同進入了那間廚屋,廚屋內有米香傳來,灶台上是一口口大鍋,正在熬粥。
灶台前的熬粥的和尚將大鍋卸下,放在地上,四名抬缸的僧人掀開蓋子,將大缸傾倒。
有人取來了一柄柴刀,守在大缸旁,林輕語和楚遷便看到,缸中有一種黑色的東西,正在流淌出來。
說是流淌,也並不貼切,因為那是一種膠狀的東西,很像肉凍,顏色卻黑糊糊的。
黑色肉凍像是被人切過一樣,一塊塊地堆在缸里,每一塊都有臉盆大小。
林輕語注意到,在黑色肉凍的斷口處,覆蓋著墨綠色的黏液,好像血液一樣,從傷口裡分泌出來。
當它們堆疊在一起時,黏液相互糾纏,肉凍變形,擰絞在一起,隱約有融合的趨勢。
執刀僧人揮起柴刀,一刀落下,一片「肉凍」便落入了鍋里,在他身旁,一名僧人眼神凶戾,舉起手中的木杵,狠狠搗下,將肉凍碾碎。
楚遷看得分明,那團黑色物質被斬下的時候,明顯向後縮了一下,仿佛怕疼一樣。
「天崇寺到底在做什麼?」
楚遷喉結艱難滾動。
缸里的東西不像素菜,寺里的和尚亦不像僧人。
每一口鍋里,都放入了許多這樣的黑色肉凍,廚房內水汽蒸騰,黑色的肉凍也被熬化煮爛在了鍋里。
四名僧人將缸內的東西傾倒完畢,離開了廚房,向後山山頂走去。
楚遷和林輕語二人跟上,前者沉默不語,後者則看著自己手中的魂燈,變得愈發明亮。
運送漆黑大缸的不止這四名僧人,陸續有人從山頂下來,都是四人一組,肩上扛著大缸。
山頂上並無建築,取而代之的,是一處極大的地洞。
地洞的直徑超過了三丈,洞口漆黑,隱約可見一條向下的台階,抬著大缸的僧人,就是從這裡出來的。
林輕語抬頭看看天空,黎明將至。
她再看看自己的手腕上的小字,金色的法旨顏色淡化,至多還能再撐半個時辰。
「應該夠了。」
林輕語心中計算一番,朝楚遷拱拱手:
「楚道友,你我就此別過。」
「等等。」
楚遷傳音,「我和你一起去我身上有隱匿秘寶,不會拖累你。」
林輕語看了他一眼,搖頭道:
「不,楚道友,你不該跟著我。」
她將一件傳訊法寶取出,交到了楚遷手中:
「你現在要做的,是儘快下山,然後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明天就是天崇佛誕的日子,天崇寺領地內,大小不知多少寺廟,都要舉行素宴。
我們並不清楚這些和尚們,究竟在素齋里加了什麼東西,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將那缸東西送到別的寺廟裡去。
如果那缸里只是一種特殊食材的話,自然最好,但這背後若隱藏著什麼陰謀,後果不堪設想。
天崇寺內禁制頗多,外人的傳訊秘寶無法在寺內使用,必須要有一個人下山等候。
這件事情交給我來調查,若一個時辰後,你沒有收到我的傳訊,請立刻聯繫貴師門,將今夜的見聞告訴他們。」
林輕語很冷靜,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
楚遷怔怔地看著她。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夜色尚未退去,山上起了微風,她的頭髮輕輕飄動。
在這一刻,楚遷感到她並不像個妖女,反而像是一位真正的女俠。
「楚某就此別過。」
楚遷深吸一口氣,「若以後有機會相見,楚某當親自設宴,延請道友。」
林輕語拱手,重重點頭。
兩人同時轉過了身,一人朝著山下跑去,另一人卻頭也不回地,走向漆黑的洞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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