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馬」
「我攻卒」
「上象,這把又得是和棋」
耳朵邊傳來吆喝聲和噼里啪啦棋子落地的聲音,我揉揉眼睛,已經是上午九點了,頭還有些昏沉,我穿好衣服走進堂屋,看見父親和村里幾個長輩正在下棋,對於父輩們來說,正月里的娛樂項目,無非喝茶、下棋、打牌。
我又想起了幸福的遭遇,感覺心口堵得慌,便下意識地向大偉家走去。
「你看看你倆人,昨晚上喝了多少酒,你走了後他吐了一炕」大偉媳婦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扭頭向裡屋喊去:「你快起來,人家原野來找你了,你看看都幾點了」
大偉頭髮蓬亂,面容憔悴,兩眼紅得像燈泡。
「走,咱上幸福家看看去」我說。
大偉沒說什麼,慢吞吞地穿上衣服,跟我出了家門。
我倆並排走在雪地上,這是一條多麼熟悉的路啊!小的時候,我倆就天天結伴從這條路上幼兒園,現在再次踏上這條路,心中十分感慨。
不知不覺來到了舊時的幼兒園,幼兒園再也廢棄,屋子破敗不堪,院裡長滿了青草,唯有院子裡的柿子樹依然高大挺拔。
幸福的爸爸和媽媽坐在家門前吃著炒花生,他倆依靠在沒有貼春聯的大門上,眯縫著眼睛,用微笑對我倆打招呼。
「表爺爺,在這裡曬太陽啊,沒跟表奶奶去走親戚啊」我跟幸福的爸爸打起了招呼。
「沒有啊,在家裡待著就奇好」幸福的爸爸轉身回屋拿出兩個馬扎子,「你倆來坐著吃花生」
我跟大偉也不客氣,坐下後各自抓起一把花生,剝開吃了起來。他倆的臉上還是掛著始終不變的笑容,似乎世間一些痛苦不順都與他們無關。
「孩子出了這事,你們兩個要想開點啊」在正月里,雖然我很不願意所這些晦氣的話題,但是我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幸福的爸爸媽媽並沒有因為這句話還感覺到不愉快,他倆還是微笑著,毫不忌諱我們討論他死去的兒子。過了好久,幸福的爸爸才說出一句話:「這都是命,命里定的事,呵呵」
「叫什麼車撞的?司機沒跑吧」大偉問道。
「跑了,至今沒抓著,據說是個大貨車」幸福的爸爸說,「送醫院去搶救了2天,花了三四萬,沒救過來」
幸福因為性格內向自閉,他的叛逆期也比其他孩子來得更晚一些。普通孩子一般在15到18歲開始叛逆,但幸福直到20多歲才開始有了自己的「小性格」,開始看不慣父母的行為,聽不慣父母的嘮叨。22歲那年,他跟同村的一個夥伴一起到濰坊打工,一般兩三個月才回家一次。
幸福最後一次回家時,他跟母親在談對象問題上產生了激烈爭執。幸福的母親希望他趕緊找個對象,結婚生娃。但幸福執拗地認為,以自己的現狀和家庭條件,不適合談對象。
「他在走的時候,氣沖沖地跟我說了一句『我再也不回來了』就去坐車了」幸福的媽媽慢悠悠地說,臉上還是掛著那不變的微笑,「到了濰坊下了車,過馬路的時候叫車撞了」
「醫院裡給俺倆人打了電話,我和你表奶奶這不就上了醫院,到了那裡的時候,就光會眨眼,全身是血,看著你表奶奶了,眼淚還掉眼淚」幸福的爸爸接著說。
幸福最終因為顱骨骨折導致腦出血,儘管進行了開顱手術搶救,但還是在兩天後不幸離世了。
「快晌天了,你倆人在這個吃飯吧」幸福的媽媽站起來,要進屋準備飯菜:「過年俺燉的雞,家裡還有酒」
「不了不了,俺要走了」我跟大偉謝絕了他們的好意,跟他們道了別。
回村的路上,我倆感嘆著幸福的不幸,又討論起了這是否與火胡同有關。聊著聊著,我抬頭看見了北方遠處的慈母山,在能見度極高的藍天下,整個山體白雪皚皚,十分好看。
「走,上北山逛逛去!」我提了一個建議。大偉稍作遲疑,估計是嫌步行過去太遠,但還是點頭同意了。
我的家鄉地處一片廣袤的平原,慈母山是附近唯一的一座山,因為它在我們村的北方,所以我們習慣稱之為北山。慈母山算不上一座真正意義的山,因為它太矮了,像一座大土包,更談不上有巍峨的山峰和懸崖了。
儘管如此,但它卻是我們童年裡的歡樂園。我們這些小夥伴們只要稍有空閒,就會相約著「走,上北山!」
慈母山上有著許多野生杏樹、山楂等,往往剛到七成熟,就被我們就糟蹋個乾淨,山上各種其他草木也鬱鬱蔥蔥,山頂上還有解放戰爭時期遺留的碉堡,一排排的機槍眼清晰可辨。整座山雖然是小小的野山,但也是一個難得的「自然公園」。
我最近一次爬慈母山是在初中時期,那時開始偷偷學喝酒,放學後跟同學湊錢買來啤酒和辣炒田螺,帶到山上找塊草坪席地而坐,喝著啤酒享受著這自然風光,快哉!
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我倆就來到了山腳下,望著銀裝素裹的山,心中感覺暢快淋漓。「山後面不是有個石洞嗎,現在別的地方都是雪,要不咱上石洞裡看看去?」大偉提議。
「好!以前都是遠遠地在洞口外看看,這次近距離觀察觀察」我們一拍即合。
這個山洞位於慈母山北側的半山腰,印象里,洞口僅有一人多高,一臂展寬。洞裡有水,清洌甘甜,最為奇特的是,洞裡的水位會隨時變化,旱季時洞裡的水位會上漲不少,甚至溢出洞外,附近許多村里拿來水桶挑回家喝。到了雨季汛期的時候,洞裡的水卻都縮回了洞裡面不見蹤影。
這個洞裡的水來自哪裡,通向何方,無人能知。年幼時的我曾經問過父親,父親不以為然地回答:「能通到哪裡?能通到山下地里的機井屋子裡」
顯然,在大多數村民眼裡,他們是不屑於研究這個的。
一路談笑著,我倆來到了洞口邊。在這冰天雪地的季節里,洞口處卻暖煦煦的,一股股若有若無的熱氣從洞口處裊裊升起,洞口四周的積雪早已融化,洞上的積雪化成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到洞裡。
洞口的泥土因為融化,十分泥濘,好在其上有不少碎石,不致於我倆滑倒。我來到洞口前彎下腰,雙手伸進水裡:「唉,跟溫泉似的,熱乎乎的真舒服」
洞口處的水很淺,但是卻非常清澈,水下的各色石子在水波的映照下,更顯嫵媚。我抬頭往洞裡望去,黑黝黝地望不到盡頭,一種莫名的恐懼頓時湧上心頭。
此時,一個大膽的念頭進入我的腦子:「走,咱倆進去看看?」
「我不敢,快算了吧」大偉看了看我,尷尬地笑了笑。
「這麼大的人,怕什麼啊,大白天的,再說,咱倆呢!死不了,進去看看,不行就回來」我極力鼓動著他。
「那咱得脫了鞋啊,裡面的水不知道多深呢」大偉還是心有餘悸。
「反正水是熱乎的,再往裡走要是水深了,咱倆就出來唄,咱的棉褲反正最多也只能挽到膝蓋上面」我動手脫下了鞋子。
大偉見我已經拖了鞋子,踏進了洞裡,此時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脫了鞋子,小心翼翼地下水了。
腳下的石塊很滑,踩上去硌得腳底痒痒的,但十分舒服。「這是天然的按摩和溫泉啊,比會館裡998元的溫泉套餐要高檔多了」我打趣道。
「俺沒洗過你們城裡的溫泉,我怎麼試著怪瘮人,咱別往裡走了吧,再往裡太黑了,什麼都看不見了」大偉竟然打怵了。
「一個大漢子,膽子怎麼這麼點,你在我後面走就是了」我掏出一個打火機,點亮了照了照,前面的洞穴平直寬敞,看來地形不會有太大變化。
因為走得過于謹慎,我感覺有點點累,我站住稍作休息。這時我突然感覺左腳腳後跟有種痒痒的感覺,我因為是碰到了一塊鵝卵石,就把腳往前挪了挪,但很快,那種痒痒的感覺又來了,我又往一側挪了挪,可那種痒痒的感覺又出現了,我正要轉身看,大偉突然嗷得一聲叫。
「你怎麼了」我以為大偉遇到了什麼事情。
「你、你、你腳底下」大偉因為受到驚嚇,有些語無倫次,「一根大長蟲」
我扭身低頭一看:媽呀!一條白色的小蛇用嘴緊緊貼在我的腳後跟上,身子不斷左右擺動遊動著。
我條件反射似的從水裡蹦起來,那條蛇優哉游哉地游遠了。
「這裡面有長蟲啊,我不往裡走了,快回來吧」大偉是真的害怕了。
「怕什麼啊,剛才那不是蛇,是條水鱔」雖然我心裡害怕,但還是自欺欺人地給我倆打著氣,「剛才我都看見了,尾巴都是魚尾巴的樣子呢,要是抓住了是一道美味啊」
但任憑我怎麼說,大偉都不肯再往前走了:「咱都進來二三十米了,老是舉著個打火機,燙手呢」
話音剛落,我聽到不遠處的水裡又傳來輕輕的嘩啦啦的撥水聲。「噓」我對著大偉打了一個手勢。
我重新打亮打火機,借著火光往前方看去,一條魚正向我的腳下游來。
「這回是條魚,你給我照著,我抓住它」我興奮地小聲說。
這條魚游到我腳面附近時,就在水裡不動了,他大概一紮長,身體很薄,樣子雖然看似普通,但是我卻叫不上它的名字,像鰟鮍,又像浮鮹,另外它是白色的。
我彎下腰,兩手悄悄靠近它,想把它抓住。它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渾然不覺,依然一動不動地懸停在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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