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兩天裡,我倆陪著小趙,辦理完了所有後事。小趙捧著父親的骨灰盒,再次回到了家。
年幼的弟弟看到父親的骨灰盒,趴在院子裡嚎啕大哭,怎麼拉都拉不起來:爸爸,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看看這瘦弱的姐弟倆,再看看這家徒四壁的房子,老魏拍了拍小趙的肩膀,硬塞給她500塊錢:「別擔心,只要我還在,就不會讓你們的生活繼續不下去!」
我拉了下老魏:「你別說大話,幫一個家庭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你又不是大款,你有多大能耐」
「因為我身高一米八」,老魏看了看我,笑著說。
每個人都是有閃光點的,只是,許多時候,我們陶醉於自己的光環,卻不曾看到別人的亮點。
「媽,快過年了,過年我們放一星期假,今年單位發了不少年貨」,還有幾天就過年了,我歸心似箭,思緒早已回到了家中。
「嗯,回來的路上慢點,朱子村你鍾大爺住院了,過幾天我準備去醫院看看他呢」媽媽在電話里說,「你哪天來跟我說聲,我去縣醫院看看他,下午咱一塊回家」
媽媽說的鐘大爺,是她高中時的數學老師,鍾大爺家與我姥姥村相隔僅有十里。印象中,鍾大爺身板硬朗、聲音洪亮,很有一副學者的范兒。
臘月28,我到老家縣城,接到了媽媽,然後一起趕往縣人民醫院。媽媽說,鍾老師下樓梯時摔斷了腳踝,這個年,註定要在病房裡度過了。
鍾老師從事了20多年的教學工作,後來因為各方面業績突出,受到領導賞識,擢升為城北某鄉鎮黨委書記,三年前剛剛退休。
「鍾老師現在自己在醫院嗎?沒有陪床的?」我問媽媽。
「自從他對象死了,多少年了都是一個人。是有個兒子,要是活著的話,現在也得40多歲了」,媽媽惋惜地說。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上高中是不需要考試的,而是由村大隊裡推薦。我媽媽因為吃苦耐勞學習好,被推薦上了高中。跟成天打豬草看孩子的同齡姐妹相比,我媽媽很有優越感。。
媽媽的數學老師就是鍾老師,鍾老師年輕時一表人才、很有涵養。他的妻子也是同校的老師,大高個很文靜,兩人育有一個男孩,時年3歲,漂亮聰穎。這是一個人人羨慕的家庭。
鍾老師是一位執著的無神論者,在一個酒桌上,他曾跟一位村民爭論究竟有沒有鬼,而拋下往日的穩重斯文:兩人掀翻了桌子,大打出手。
「鍾老師說話很有分寸,沒有把握的話從來不說」,媽媽說。可是,家裡的一個變故,徹底推翻了他原有的世界觀。
有一段時間,鍾老師一直沒有來學校上課,學生們都感覺詫異。但很快消息就傳到了學校:他的兒子死了。
過了大概一個多月,鍾老師紅著眼睛來上課了,只是他變得無精打采,心不在焉,再沒有從前激揚文字的豪邁了。
在課堂上,鍾老師親口跟學生們說起了這些天的遭遇和見聞。當年媽媽就在講台下,鍾老師的話,媽媽至今記憶猶新。
鍾老師的兒子叫帥帥,長得真的如名字一般,活潑可愛,聰明伶俐,鍾老師經常帶他來學校玩,學生們也都很喜歡逗他玩。
一天,帥帥自己在村邊玩耍,突然「噗通」一聲趴到在地上,村民們發現他時,已經死亡了。
愛子平日十分健康,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竟突然暴斃而亡。對鍾老師一家的打擊可想而知。
根據傳統習俗,夭折的孩子只能隨便找個坑埋掉,或是河溝,或是荒野,縱使再心痛再捨不得,也只能像草芥一樣丟掉。
帥帥死後,鍾老師緊緊抱著孩子,不吃不喝,只是大哭。他抱著孩子哭著走著,走累了就癱坐到地上。村民們看了無不為之動容。
但哭又能怎樣呢?鍾老師自家的哥哥幫忙在村外挖了個坑,把帥帥埋了。
因為極度悲傷,鍾老師夫婦身體已經十分虛弱,幾天後,他們終於睡了,其實,與其說睡了,不如說累了。
「爸爸,娘,爸爸,娘……」半夜,睡夢中。鍾老師夫婦聽到炕前有人在一聲聲呼喚。
鍾老師夫婦爬起來一看,帥帥竟然站在炕前,一聲聲地喊著:爸爸,娘,爸爸,娘
兩人的心情可想而知,有驚恐,有欣喜,有疑問。在這種複雜情緒的交融下,倆人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傻坐在炕上,看著近在咫尺的兒子一聲聲地呼喚著爸爸媽媽,可始終不敢靠前去抱兒子。
帥帥的聲音極其悲切,是一種失去了父母的那種幽怨。他叫了一會,便走出屋外,再也不見了。
帥帥沒死?還是他的亡魂?
第二天,從來不曾吵架的鐘老師夫婦大吵了一架。亡子聲聲哀切呼喚著爸媽,他們竟然無動於衷,他們互相指責,當晚,兩人慪著氣睡著了。
到了下半夜,帥帥竟然又來了,這次,他哭著更加悲傷。一聲聲的「爸爸,娘」就像刀子戳在他們的心裡。面對著張開雙手需要一個擁抱的兒子,他們卻不敢敞開懷抱勇敢去迎接,這會是一種多大的折磨!
帥帥哭叫了一會,跟昨天一樣,走出大門後再也不見了。
第三天,鍾老師夫妻倆商量,如果帥帥還來,不管怎樣也要讓他上炕。這時鐘老師的哥哥知道了這事,他勸鍾老師不要行動,他晚上要住到鍾老師家裡一看究竟。
當晚,三人睡意全無,眯著眼睛躺在炕上等著。到了大概凌晨1點多,寂靜的夜裡突然起了風,把窗戶扇子吹開了,很快就吧嗒吧嗒地下起了雨。
三人心想今天孩子可能不會來了,忽然,帥帥推開屋門徑直進來了。奇怪的是,外面雖然下著雨,但是他身上卻一點都沒有淋濕,而且這次也沒有呼喚爸爸和娘,只是倚靠在炕沿上,也不說話。
鍾老師的哥哥這時從炕上跳下來,順手抄起事先準備好的一把鋤頭,朝帥帥狠力砸去,帥帥應聲倒地。
三人往炕前一看,一隻兔子七竅流血,很快便沒了氣。
原來,這一切竟是一隻成精的兔子所幻化。真相大白後,鍾老師不禁開始後怕:如果當時靠近了帥帥,或者抱起了帥帥,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是喜劇?還是悲劇?
有人說,帥帥死後,鍾老師抱著他不肯鬆手,眼淚滴到了屍體上,造成了後來的屍變。民間傳說,眼淚如果滴落到死者屍體上,會造成死者無法超生,從而會導致一系列問題。
俗話說,三里無真言。意思是說,民間的許多靈異故事,經過口口相傳,傳到最後真相幾乎殆盡,剩下的全是杜撰和謬誤了。這件事雖然離奇,但是卻絕無任何添枝加葉的成分,因為這就出自我們即將探望的鐘老師之口。
到了醫院樓下,我們買了些水果還有營養品,乘電梯來到了鍾老師的病房。
鍾老師住的單間病房,我們進去時,他正半躺在床上看電視。看到我倆進來,他立刻坐起來熱情地招呼我們坐下:「這麼點事你們還來看,真是的」。
媽媽陪著鍾老師嘮了一些家產,而我則老是在琢磨媽媽剛才講的鐘老師的經歷。
「小伙子在哪裡上班啊?」,鍾老師主動問起我來。
「噢,鍾大爺,我在j市電視台,就是個普通記者」,我有些慚愧,畢竟畢業這麼多年,跟當年的同學相比,我這算是混得比較差的了。
「電視台好,見多識廣」,鍾老師讚許地點點頭。其實他並不知道,電視記者都是外表風光、內心彷徨。
看到鍾老師如此隨和,我心裡也不再拘束,他似乎看出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用眼神鼓勵我:小伙子,有話直說。
「鍾老師,其實我不光做記者,我還兼職從事超自然事件的搜集和初步調查」,我只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鍾老師,有個問題我不知道該不該提起,就是您年輕時的經歷」
聽到我這麼說,我媽媽開始嫌棄我多嘴,鍾老師不但不生氣,反而笑著說:「咳!那個兔子精的事啊,我這大半輩子,還就只碰到過那一次怪事」
「過去這麼些年了,有些事我也看開了,你們年輕人不是流行一句話嘛『看清了,就看輕了』」。鍾老師微嘆了一口氣。
「我當了20多年老師,後來又在政府幹書記,按理說應該不信這些的,但有些時候,事實就擺在你面前,你不得不去相信,雖然這會讓你面臨許多壓力,這壓力可能來自外界,也可能來自你自己」,鍾老師不愧曾是數學老師,邏輯依然縝密。
鍾老師說完又看了一眼我媽媽,咳嗽了幾聲接著說:「俺村那裡有條大溝叫黑沙溝子,以前的老人們都傳說那裡住著一窩兔子精,那時候很多老人都說見過兔子變成人迷惑過路人呢」
原來,黑沙溝子是鍾老師村南一條很深的石溝,雨季會積很深的水,旱季則雜草叢生,很少有人去那裡。雖然鮮草肥美,但是牛羊等牲畜都不敢靠前,都要躲地遠遠的。有人不信邪,強行把牲畜往裡牽,牲畜則會低頭跟韁繩較勁,即使鼻圈把口鼻勒出了血,也不肯上前一步。
人們傳說,黑沙溝子裡有個大洞,裡面住著一窩兔子精。那些牲畜們不敢跟兔子精搶食呢!
鍾老師說,雖然這兔子精的傳說令人不寒而慄,但是它從不出來害人,甚至還幫過人呢!
同村有個光棍住在溝邊不遠,他跟老母親相依為命。有一天早上,他推著一車青菜去趕集,走到溝邊時突然天下起了大雨,他只好就近躲到了溝下一塊突出的岩石下面避雨,眼看著這集趕不成了,他越來越著急:還指望賣幾個錢給母親買饅頭吃呢,這下該咋辦啊!
就在這時,一個頭頂荷葉的白鬍子老頭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老頭背著一個簍子,一邊打著青草一邊向他走來:「老鄉,你這菜我都要了,今天身上就帶了這些錢,別嫌少啊」,說完後,老人給了他一把銅板。
光棍欣喜若狂,高興地把菜賣給了老頭。老頭拿起他的菜笑呵呵地繼續打草去了。
雨停後,光棍回了家。一進門就對老母親說:「娘,今年運氣好,還沒到集上,菜就叫人都買了」
「你別胡說,你看看,你這些菜這不都在天井裡」,老太太說,「剛剛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大兔子說,它們一家不愛吃菠菜,說把菠菜給咱送回來,我睜眼一看,天井裡還真有菠菜,我還尋思你趕緊怎麼不帶菜呢!」
鍾老師說完後,見我和我媽媽一臉懷疑,補充道:「那個光棍現在還活著,你們可以回村打聽」
「這麼說,你們村那窩兔子精是好的啊,怎麼會變成人形嚇唬你呢」,我忍不住了。
「美味的誘餌下,暗藏一個危險的魚鉤,甘甜的糖衣下,包的是苦苦的藥片」,鍾老師嚴肅起來,「兔子因為乖巧惹人喜愛,所以容易成為邪神鬼魅的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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