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文山第三次看向蘇晨所在的方向。
從蘇晨剛剛突然落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分鐘,但他一直沒有動,就那樣跪倒在距離那扇門只有十米位置的空地中央,苗刀拄地,頭顱低垂,鮮血從崩裂的戰甲滴滴答答的垂落,漸漸匯成湖泊。
而怪物們卻已重新發起了攻擊,天空裡的神的投影雖然恐怖,但它似乎並未真的降臨,只是有恐怖的氣息在影響整個戰場,真正的威脅仍然是怪物們。
也許是因為神的到來,怪物們的攻擊越發的癲狂與拼命,甚至不計生死地發起衝鋒,天賦者的陣型越來越混亂,死傷越來越多。
而穆文山就在這個時候徹底脫離戰團,他的小隊拼死讓他衝出了最後的一段距離。
徐志就戰死在他的身後。
這個男人在被怪物們淹沒的最後一剎發出最後一聲吶喊:「穆隊,我所珍重的一切,就託付給你們了!」
他送出了穆文山最後一程,整個戰場已被分割,每一個天賦者都已走到盡頭,穆文山是最後一個衝殺出怪物們的戰陣的,很神奇的是,一旦靠近門直徑十五米的區域,怪物們便不再踏進半步,哪怕穆文山近在咫尺,它們也不再攻擊。
穆文山覺得這是很關鍵的異常,但他沒有時間思考那麼多,他立刻跑向蘇晨所在的位置。
他和蘇晨的直線距離只有五米左右,這並不遠。
核武在蘇晨的身上,必須要蘇晨來完成最後一步才行。
但……
他才邁出第一步,就發生了異常。
穆文山低下頭,他邁出去的那隻右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僵硬、凝滯……
他的腳步,被迫放慢,緊接著第二步落下,他的另一隻腳,也開始變得遲緩。
當穆文山再一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他周圍的環境也發生了變化,怪物與人類盡皆消失,就連剛剛還近在咫尺的蘇晨也不見了,而遠處那扇門的位置,變成了一面無比光滑明亮的鏡子,倒映著他蒼老的面孔。
這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剎那,就只剩下了他和那面鏡子一樣。
悠遠、陰冷而恐怖。
連呼嘯在戰場上灼熱的風,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穆文山的眼角,略微抽搐了一下,然後,他嘗試著地後退了一步。
後退的速度很快,凝滯感消失掉了,一切恢復如初。
然後,他再一次向前邁步,那種感覺再一次出現。
這一次,他向前走出了三步。
他的一條腿都漸漸失去知覺,某種石化一般的狀態浮現在他的兩條腿上,而當他抬起頭來,看向那面鏡子的時候……
那鏡子裡的他的兩條腿,卻在變得虛化,就像是,根本不存在在那裡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是誰?」
穆文山發出怒喝,然而,他的聲音在這空曠的世界裡迴蕩,卻沒有任何回應。
在沉默良久之後,穆文山選擇向前前進,向他記憶中蘇晨和門所在的正面方向前進。
一步,又一步。
他的身軀越來越僵硬,石化的狀態越來越明顯,而越是向前,鏡子裡的他也就越來越淡化……仿佛要消失掉一樣。
從他最開始的位置,到他記憶中蘇晨所在的位置,穆文山足足走了兩分鐘的時間,他在這裡停住腳步,沉重地喘息,扭過頭來,想要去尋找蘇晨的影子。
但什麼也沒有。
這世界裡仍只有他一個人。
穆文山便重新抬起頭來,看向那面鏡子的位置。
那裡,是門應該在的位置。
現在,還剩下十米的距離。
穆文山咬緊牙,再一次邁開腳步。
還剩九米……七米……六米……
還剩下五米的時候,穆文山隱隱察覺到了什麼,緩緩轉過已經開始僵硬的脖頸,向後面看了一眼。
這一次,他隱隱看見了蘇晨的影子。
他仍模糊地跪倒在那個位置上,周圍遍布虛幻的門,圍繞著他,像是旋渦一樣旋轉……
穆文山大聲呼喊著蘇晨的名字。
但蘇晨沒有任何回應,他就那樣低著頭,頭盔都崩裂開巨大的裂痕,鮮血橫流,像是已經死去。
他和穆文山就仿佛置身在兩個世界之中,但又隱隱存在著聯繫。
這一刻的穆文山忽然生出某種明悟。
這也許是來自於門的力量。
那個神,並不能真的作用於這個世界,只能通過門來做到些什麼。
他和蘇晨,很可能陷在兩個不同的幻覺世界裡。
而從剛剛那一抹模糊影子的世界來看,蘇晨面對的局面顯然遠遠要複雜危險過他這邊的局面。
穆文山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描述甚至是解釋,但他意識到,機制的根源是相同的,只要他能在這裡打破僵局,那麼……也許就能幫蘇晨脫身。
這一刻,這位老人重新扭過頭,目光落在那面鏡子之上。
距離已經拉近到了五米,那面鏡子裡他已經開始漸漸模糊,淡化的像是一道午夜窗外的剪影。
但他沒有猶豫,堅定不移地邁動腳步,繼續向前。
……
同一時刻,黑河縣城。
短暫而黯淡的光芒正在遠空彌散,蔓延到這裡的血色裂縫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像是有生命的血管一樣開始收縮、變得黯淡。
這一方人類的最後據點的燈光卻在搖曳。
黑河倖存者基地、軍區內外,所有的照明設備都在不正常的閃爍,整齊的明亮,整齊地熄滅,工程組驚訝的發現,照明設備本身、發電機本身都沒有任何故障,也就是說,這些照明設備一直都在發亮,根本不曾熄滅過,那瞬間的黑暗,仿佛是這些光芒流通到了另一個世界之中。
不少倖存者和甚至聲稱自己在黑暗與光芒交織的剎那看見一種蜥蜴般的生物迅速從街道中掠過,恐怖的影子猙獰而陰冷,但等光芒亮起,卻什麼也沒有,只有一起又一起的失蹤案報上來,但在這早已亂成一片、軍方和聯邦人手嚴重短缺的情況下,誰也沒有時間與精力來處理這些了。
白茉瞳看著那道漆黑的影子消失在天際的盡頭好久才轉過頭,第一個走向黑河總指的方向。
夏初薇有些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白茉瞳露出笑容,奇怪地道,「大哥哥回來了,我就更不會有事了。」
「這是什麼……」夏初薇覺得自己已有些跟不上這個女孩的思路了,說到一半才隱隱意識到了什麼,忍不住也看向那頭怪物消失的方向。
那是遠遼市的方向。
……
黑河總指,短暫的混亂就在剛剛穩定下來,陳教授帶著他們僅剩的幾個專家的研究與分析結論來到廖承東的面前,興奮地道:「我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廖承東的精神狀態有些差,他們已失去了對戰場的掌控,但仍不希望放棄任何一點可能,看到陳教授過來,他艱難支撐起身軀,聽著他的描述。
「這扇門,很可能是和邪神和它們的文明相互獨立的。
「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它的風格雖然很貼近於邪神文明的狀態,但邪神文明之中的僕從和眷者、甚至是它們的神都要遵循它的某種法則,誠然,這很可能是因為自然的物理規律而導致的——哪怕是再強大的生物,想要打破物理法則也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
「這也是我們之前的答案。
「但現在不同了,這個邪神的投影就是答案所在!
「在我們徹底失去遠遼市信號之前,我們的信號就已經開始丟失了,距離門越近,受到的干擾也就越大,這不是因為怪物們啟動了什麼武器,而是那扇門本身在影響周圍的環境,空間的裂變引起的磁場的變化,對我們的通訊形成了嚴重的干擾……」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廖承東不覺得這對戰場有任何幫助,「如果是門造成的影響,為什麼最開始沒有?卻在邪神出現後我們才徹底失去了遠遼市的城區信號?」
「答案很簡單,因為門不受控,空間的變化,是因為有東西要通過門,而現在的結果就是——想要擠過來的是那些怪物們的神,那東西想要嘗試著通過門過來,但它只成功了一半,只擠過來了一個投影,而因為它通過門產生的影響,引發了遠遼市空間的劇烈變化,因此,我們受干擾的程度,才和它那個神降臨在遠遼市的進度是一致的。這就像是一個穿著鐵甲的胖子要擠過一扇他本來根本過不去的門,被擠壞的只能是門和門框,而在現在的遠遼市里,這個門框就是空間。
「我們測算過這個邪神的狀態,以衪現在表現出來的污染能力,衪的強度已經達到我們無法理解的程度了,衪真的想要做什麼,動念就能做到,遲遲不動,是衪做不到,很可能是反過來在用門和空間的變化做出了現在的這種氣勢滔天的樣子來以彰顯衪的強大。而確認到了這件事情,我們就可以排除是這個神自己想要投影過來的原因,證明衪自己也沒意識到衪無法成功過來。
「而通過這兩點,就能得出一個結論。
「它們根本不了解自己在使用的這個裝置。
「了解,也只了解一點,知道循序漸進一點點打開通道的過程,但它們摸不准門開啟的真正程度,比如之前第一眷者會卡住本身就很奇怪,就算是因為我們破壞了它們儀式的一部分,但它應該回去或者被擠出來,或許付出慘重的代價,但不該處在被卡的狀態,而直到儀式結束到禾城之戰第一眷者被擊退,它足足卡了超過一百個小時。
「如果這個門真是它們的技術,這根本不可能。」
廖承東的瞳孔一陣收縮,本能地回望了一眼身後已幾乎全黑屏的屏幕,道:「你的意思是說……邪神文明是邪神文明,但連通我們兩個世界的通道的不是它們建立的?」
說到這裡,廖承東又一驚,心道:這麼說,蘇先生他們很可能還有機會!如果只是沒有殺傷力的投影,也許……
「起碼不是它們自己的技術。」陳教授完全沒注意到廖承東的若有所思,而是指著他拿出來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數據,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道,「正因如此,門的周圍才會出現一個怪物真空區,我認為,這個門本身必定也對周圍的環境有著某種影響,甚至存在著技術上的防禦機制與保護機制……」
「門,本身很危險?」廖承東的心中又是一驚,就想提醒蘇晨他們,然而這已來不及了,他剛剛湧現的一點希望又有些惴惴——邪神、無數的怪物,一扇詭異的門,他們只有那麼點戰士,要如何能在這三重重壓之下完成任務?
陳教授接著,又說了很多邪神和門之間的關係,大量的名詞,他甚至提到,外面的燈光閃爍,就是空間的劇烈變化放大影響到了整個遠遼市,兩個世界正在重疊,時間、空間、矢量、四維時空……
廖承東幾乎都聽不懂,他看著陳教授那有些亢奮到癲狂的狀態,甚至覺得他受到的影響仍沒有被徹底剔除——他正試圖以他所理解的方式,去猜想那個扭曲的神。
聽了半晌,廖承東覺得,如果他們能將這些信息送上戰場,或許能在這一刻起到些微的作用,但他現在,他們只能寄希望於戰場之上的那些人們。
廖承東緩緩搖頭,道:「陳教授,我想問你這個問題,這些信息,現在對我們究竟有什麼用呢?」
陳教授聞言終於頓住,他看了廖承東一眼,道:「這意味著,與我們相連通的那一邊世界,很可能存在著另一股力量。
「那一股力量並不弱於此刻與我們戰爭的神和衪的僕從。
「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勝一籌。
「如果我們能抵達到門的另一邊,就能確認打開門的裝置究竟是什麼。
「由此來判斷,製造門,甚至將它提供給邪神的那些存在,是一個與我們相似的科技文明,還是與那個神一樣的東西。
「但……
「可以預見的是,那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入侵我們的神,很可能也不是那個世界唯一的主宰。
「這也就是說……
「如果我們戰敗,也許……我們可以逃往它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