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六十五章 冠帶（十五）紅燭淚

    「因此，長安的風水，就是，」顧惜舟略微思忖，給出結論：「亂世，龍戰於野，盛世，亢龍有悔。」

    「坤卦，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兵戈四起之時，長安的軍事特性便可得到充分的體現。定都長安的王朝，無一不是興於戰火的，秦、漢、隋、延，武功何其之盛。」

    顧惜舟話鋒一轉，道：「可一旦天下大定，長安就會暴露出兩個問題。其一，不易居。就像現在長安的達官顯貴們，多喜歡去洛陽居住，而不喜歡待在長安。」

    「其二，關中之地畢竟有限，很難供給一國之都所需要的資源。因此，只能從關東運輸進去大量的糧食貨物。關中與外界的聯繫也不算方便。」

    「從歷史上來看，長安一旦進入鼎盛時期，便會立刻發生內亂，是為乾卦，上九，『亢龍有悔。』秦，二世而亡。隋，雖然最後遷都了洛陽，卻也二世而亡。漢武帝橫掃匈奴，何其雄壯，但短短几十年後便有王莽篡位。」

    「由於長安殺伐氣重，每逢戰亂，都容易被毀，至今不知重建了多少回。古今多少興廢事，請君但看長安城。」

    黃離道：「風水只是助力，不是主力，並不能決定王朝興衰。天下萬事，悉在人為。」

    顧惜舟道：「正是。風水只能影響，不能決定。天下間最強大的風水，還是萬民之心。」

    杜仲道：「行，那咱們就去會會這龍興之地吧。」

    眾人飛到城池上空是上午光景，大晴天，這才把此城周圍的山川地勢看了個遍，一覽無餘。進城之後，杜仲見眾人舟車勞頓，於是就先找了家客棧，安頓下來。

    許天佑問：「師兄，咱休息到什麼時候再去打探情報嘞？」

    杜仲道：「等天黑了再說。你們都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有得忙。」

    眾人聞言也不客氣，各自返回屋裡，倒頭就睡。顛沛了一路，沒有不累的。

    等夜幕初降，杜仲挨個叫醒眾人，準備行動。

    許天佑好像還沒睡醒，揉了揉眼睛，問道：「咱上哪兒去啊？」

    杜仲嘿嘿一笑，道：「青樓。」

    眾人一驚：「啊？」

    幽州城，懷仁坊。

    相傳，青樓是華夏第一相創立的，不少青樓里甚至供奉著他的畫像。相關從業者們四時祭拜，香火不斷，以期祖師爺保佑生意興隆，諸事順遂。

    華夏第一相是誰？說起丞相，恐怕大多數人會想起諸葛丞相。「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諸葛丞相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確是千古賢相。

    不過，這華夏第一相，說的並不是武侯，而是他躬耕南陽時自比過的前輩，管仲。

    管仲，春秋時期潁上人，周穆王之後，數十個成語的締造者，比如「尊王攘夷」、「挾天子以令諸侯」、「管鮑之交」等等。管仲輔佐過齊桓公，幫助他成為了春秋時期「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霸主。

    這麼一位華夏第一相，為何要創立青樓？

    為民生，為稅收，為人才。

    春秋時期，禮崩樂壞，干戈四起。管仲剛接手的齊國，雖不說哀鴻遍野，至少也是民生凋敝，國庫空虛。由於連年征戰，齊國在戰場上損失了太多男子，而他們家中的孤女寡母，在當時很是缺乏勞動的機會，難以養活自己。

    「倉稟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這是管仲的原話。在他看來，人得先吃飽穿暖，才能談尊嚴。為了讓本國的這些女人能吃飽飯，管仲開辦了官營妓院。

    吃不飽飯的不僅是她們，還有齊國在征戰中俘獲的其他國家的女子，也就是女奴隸。自然，她們也被入了編。

    入編有入編的好處。自管仲規範了民間的花柳行業後，從業者就可以在朝廷的保護下合法經營，大大減少了那些來自社會層面的欺辱。

    只是，即便是在開發青樓產業，管仲也並不讚許無盡的奢靡之風。官營之後，更便於朝廷統一標準、嚴格管理、集中經營，杜絕了民間自營的混亂無序和野蠻擴張。由於進行了嚴格的區域劃分，其他百姓的生活並不會受到影響。

    在解決民生問題的同時，這一穩定運作的行業也為齊國帶來了可觀的「花粉稅」。「管子治齊，置女閭七百，征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教坊花粉錢之始也。」

    齊國的青樓從此出了名，各國使節、商人、學者等，來了齊國，都不忘去尋花問柳，流連忘返。這青樓，甚至為齊國引來了列國游士，大大擴充了本國的人才庫。

    自然，青樓也分一二三曲，有隻能賣身的，有還能賣藝的。大延的青樓浪漫非常，不知見證了多少偉大詩人的不朽名篇。

    才子佳人，白衣卿相。才子的詩需要佳人的傳唱，佳人的名也需要才子的遠揚。

    不像南朝名士的輕薄與狎戲的下流，大延文人更多地表現為尊重和愛慕的風流，有些青樓女子甚至會成為名士們竭力追求的愛情之源。其中，自然不乏「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的榮耀，也多的是「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的揮毫。

    然而，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馳。那些母親、妻子和女兒，就在那紅燭里，西窗下，發出越來越衰老的嘆息，嘆這金樽底下的鏽跡，嘆這繁華背後的蒼涼。

    這滴天涯舞女淚，從春秋至大延已經流了一千年。看著，恐怕還要再流一千年。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把本國婦女餓死在街頭，但保全其名節，是對嗎？把她們接進青樓賣藝乃至賣身，但維護其生命，是對嗎？

    虐待女奴，使其毫無尊嚴，甚至死亡，是對嗎？讓她們進青樓，是對嗎？

    齊國的戰士們高舞的矛戟，是本國婦女在青樓里交的花粉稅鍛出來的，這是對，還是錯？

    竹馬手裡的利劍，是青梅賣身賣出來的，竹馬又偏在用這把劍抵抗侵略或侵略別國，與其他國家其他青梅的竹馬殊死搏殺。誰對了？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