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長生 第六十六章 冠帶（十六）翠雲樓
天下萬物何來對錯，都只是客觀存在而已。有了標準，才突變為不同立場的對和錯。
事物一件一件。一會兒對，一會兒錯。錯中對，對中錯。對對錯錯，擾得人心不得安生。可若把滿紙荒唐言都鋪展開來，再暈上幾滴辛酸淚，染出其中真面目，便不難看出那字裡行間的空隙組成的兩個字：活著。
懷仁坊熱鬧街頭上花枝招展的母親、妻子和女兒們，便是如此。
為了掩飾身份，眾人都換好了圓領寬袍，戴上幞頭。別說，洛靈樞這一身竟然合適得很，比周圍一眾男子都要俊俏，引得樓上的姑娘們目不暫舍。
街道上，人流如織，笑語盈盈。文人雅士身著飄逸長袍，手持摺扇，三三兩兩步入青樓，期待從裡面尋找一些詩詞歌賦的靈感。富家子弟則身著華服，佩戴金銀飾品，帶著幾分紈絝的風流，在此一晌貪歡。
小販的叫賣聲也在夜空中迴蕩。他們推著小車，擺著地攤，售賣著各式各樣的小吃。糖葫蘆的甜香、烤羊肉的焦香和炒栗子的暖香交織在一起，在這初冬季節，恐怕沒有比這更誘人的味道了。
雖不比長安，幽州城也有自己的繁華。
眾人沿著主路走了一會兒，一家名為「翠雲樓」的青樓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它佇立於繁華的街市里，張燈結彩，裝飾華麗，頗為風雅。
翠雲樓的外觀以青磚綠瓦為主，樓高三層，飛檐翹角，雕樑畫棟，顯得格外別致。樓前懸掛著一塊鎏金的匾額，上書「翠雲樓」三個大字，筆力遒勁，顯然出自某位名士之手。
「這家看著挺熱鬧，就它了。」杜仲道。
正當七人駐足觀望時，樓里的女子走了出來，將他們迎接進去。
走進翠雲樓，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寬敞的前廳，地面鋪著光滑的青石板。廳內陳設著幾張精緻的紅木桌椅，供客人們品茶休息。
眾人穿過前廳，走進一條曲折的迴廊，兩旁是一間間裝飾各異的雅室。每間雅室內都設有床榻、梳妝檯和琴桌等家具，牆上掛有名人字畫，桌上擺放著精美的瓷器和玉器。
走進大堂，眾人眼前一亮，卻是從未見過此等景象。
「歌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艷日彩，舞袖拂花枝。」
「把酒顧美人，請歌邯鄲詞。清箏何繚繞，度曲綠雲垂。」
難怪詩人們大多喜歡逛青樓了，恐怕也只有這裡，能讓他們暫時把那顆敏感的心掩藏起來。
說來奇怪，這青樓里，有奏樂的，有跳舞的，有端茶的，有送果的，可就是沒有討人厭的。客人們都本分得很，只是在座位里欣賞著周圍的一切，並沒有黃顧許三人想的那麼腌臢。
七人找了個角落，安坐下來。
「勞駕，炙個茄子，炒個波棱，再來盆秋葵湯。剩下的，娘子看著來吧，就是我們幾個今天肉吃多了，膩得慌，麻煩都上蔬菜，免去蔥蒜。」杜仲點完了菜，瞟到幾位師妹，遂又加了幾樣甜品：「再來三碗甜酪。能做巨勝奴嗎？」
這巨勝奴，又叫酥蜜寒具，多在寒食節期間食用，因而得名。這寒具做起來並不困難，先用麵粉混合水、牛羊的乳汁和蜂蜜，或者用熬煮的紅棗湯來代替蜜汁，再油炸定型，最後撒上巨勝，也就是黑芝麻，就算完工了。這小食酥脆可口，號稱「驚動十里人」。
那小娘子笑道：「那是自然，郎君真是行家。還需要些別的嗎？」
杜仲想了想，道：「哦，我們晚上還有事，就不喝酒了，來幾壺三勒漿。」
「都記下了，奴這就去準備。」
陸羽在《茶經》中寫到，「至若救渴飲之以漿，蠲憂憤飲之以酒，盪昏寐飲之以茶。」在他看來，喝茶是為了提神，喝酒是為了解憂，而喝漿，則是純為解渴了。
話雖如此，這三勒漿倒不是等閒的漿水。它從波斯傳入，由訶梨勒、毗梨勒、庵摩勒三種果子配製而成，是為「三勒」。其光色灼灼，如蒲桃桂醑，味則溫馨甘滑，堪稱人間佳釀。
三勒漿的做法並不複雜。第一步，要把這三種水果各取三大兩，搗如麻豆大，不用細。再以白蜜一斗、新汲水二升，調熟，投乾淨五斗瓮中，即下三勒末，攪和勻。
第二步，以數重紙密封容器，等個三四日，開，攪。然後以乾淨帛拭去汗，等它徹底發定，即止。再密封。
第三步，等整整三十日，即成。
這漿子味至甘美，飲之消食、下氣，尤其以八月份做出來的為上佳臻品。
由於三勒漿只是輕微發酵，並不像酒水那般醉人，因此當朝的士大夫會在十齋日以三勒漿代替美酒進行宴飲，聖人也曾經將宮中所享用的三勒漿賜給太學諸生。這對於不能飲酒的長生眾人來說倒也是難得的佳釀。
許天佑聽著杜仲一樣一樣點去，儘是自己沒吃過的，顯得很是崇拜。他稍作吞咽，道：「師兄，你在青樓裡面真是熟練啊。」
眾人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燕小樓沒笑。他很少笑。
杜仲瞪了他一眼，道：「改口，叫大哥。這都是走江湖的常識，你們也不可不學。不過，點這些玩意兒倒不全是為了享樂。誰家道門弟子會逛青樓，還點這麼一桌子奢侈東西，是吧？我這是為了打掩護，誒。」
洛靈樞強忍笑意，道：「嗯，嗯，大哥用心良苦，小弟佩服。」
她這一笑，更顯得瀟灑親和，引得台上歌姬連連暗送秋波。
菜品不一會兒就上齊了，這可能是三個小輩吃過最豐盛的一頓佳肴。許天佑背的行囊最重，一路上體力消耗不小，此刻倒真是甩開膀子，大快朵頤了起來。
只是，他還沒吃幾口，卻抽泣了起來。
燕別雲瞧見了，開口問道：「阿弟，怎麼了？」
眾人一面飲食，一面觀察周圍，沒注意到許天佑的異狀。聽到燕別雲的詢問，這才紛紛轉過頭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