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當然要去。
去之前,黑子靜也還稍微做了一下功課。
宮城縣的烏野高校,在聲名赫赫的傳奇教練、烏養一系的帶領下,於今年年初,一口氣殺入了春高全國賽16強,自此一戰成名。
因為整支隊伍超常的進攻風格,也被外界稱為「殘暴的鴉群」。
尤其是那位冠名「小巨人」的王牌。
貓又家有滿滿一面牆的比賽錄像帶,黑子靜也特意借了幾卷跟烏野和音駒有關的,作為大概的預習。
烏野高校的10號,那僅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在普遍一米八往上跑的選手隊伍里,簡直像個袖珍的小掛件,與周圍格格不入。
但毫無疑問,他才是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那個。
讓黑子靜也對此行充滿了期待。
坐在前往宮城縣的大巴上,貓又育史看著她興奮到一晃一晃的腿,還笑眯眯地考問了她幾句,諸如烏野隊伍配置和具體選手風格之類的。
這是看完那些比賽錄像帶的作業。
理論基礎不足,全靠本能來湊的黑子靜也,頓時語塞。
結結巴巴地擠出幾行字,就開始詞窮了,她心虛地眼神四處亂飄,看起來像被驟雨打濕的小貓,可憐又可愛的樣子。
惹得旁邊三年級的隊長一下子笑出聲。
「好啦教練,畢竟孩子才這么小呢。好不容易大家第一次見面,就別太欺負我們小師妹了,對吧?」
隊長四之宮涉說著,沖黑子靜也眨了眨眼睛。
黑子靜也像是在看電影片登場的英雄。
於是貓又育史點了點頭,然後慢悠悠地說:「那四之宮你年紀最大,你來回答好了。」
老師的提問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到另一個學生身上。
好在四之宮涉是那種可靠的優等生。
又或者說,是貓又育史順勢為之,讓隊長在枯燥的旅途中,為隊員們主持了一場賽前分析會議。
原本還有些假日出遊氛圍的音駒,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狀態。
一路行至宮城縣,漆黑的鴉群早已蓄勢待發。
不同於音駒整體熱烈的紅,烏野的隊服以黑色為主,人高馬大的排球部站在一起時,正如其名,是黑壓壓的一片。
看起來格外有反派的視覺效果。
為首的烏養教練,更是一和貓又育史對上視線,就露出了壞人一般、氣勢洶洶的笑容。
二人握手,他的目光便很自然地,落到跟在老友身邊的黑子靜也身上。
在競爭氛圍一觸即發的當下,一臉無辜又這么小小一隻的糰子,簡直就像是誤入了野貓與鴉群地盤的小動物。
「嚯。」烏養一系不免追問,「哪來的小不點?」
可貓又育史故作淡然,只簡單說是自己新收的弟子,這次帶過來見見世面而已,就把話題轉到了其他地方。
深知這個既是對手也是知己的老朋友的德行,不會莫名其妙做沒有意義的行為,烏養一系挑起眉,多看了黑子靜也一眼,暗自上了心。
雙方乾脆利落地拉開了練習賽。
由於教練的緣故,音駒和烏野經常走動,像這樣互相組織練習賽更是家常便飯,選手對彼此都有幾分心知肚明。
現在的烏野,主要是圍繞「小巨人」這張王牌建立的超進攻體系,防守偏弱;而缺少強勢得分手的音駒,在接球方面則可謂是箇中高手。
就如同最強的矛和最強的盾,決出勝負的關鍵,是誰先拿下比賽的主導權。
比賽剛開始,烏野就用強硬的快攻,打響了今天的第一槍!
黑子靜也就坐在貓又育史旁邊,在離球場最近的地方,全神貫注地觀察這場比賽。
但一次又一次地,她的目光會在無意間,集中到烏野10號的「小巨人」身上。
——助跑、屈膝、起跳、後仰,高高躍過攔網之上,仿佛凝滯在半空中的輕盈姿態,又重重將球扣下,突破封鎖。
如同烏鴉展開雙翼的自由翱翔。
耀眼到,不由分說地,便掠奪走觀眾的注意力。
黑子靜也抬頭仰望那道背影,不由輕聲自語:「好漂亮。就像飛起來了一樣。」
明明那一米七的身高,在排球的世界裡,幾乎是足以被判「死刑」的致命缺陷。
同樣在觀看比賽的烏養一系聞言,忽然笑了一下。
他沒有挪開視線,只是淡淡道:「正因為沒有『羽翼』,人類才會尋找飛翔的方法啊。」
黑子靜也的眼珠上,瀰漫開一層淺淺的水色。
注意到這一點,貓又育史立刻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勒令她不許再繼續「觀察」比賽。
或許是受限於身體尚未發.育完全,黑子靜也倘若長時間進入那種特殊的狀態,會對己身造成一定負擔,進而引發眼睛乾澀和頭痛等症狀。
所以貓又育史才會把觀察比賽的訓練一拖再拖,走循序漸進的路線。
「看出什麼了嗎?」他開始出題。
老師給的題目太寬泛,黑子靜也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她猶豫了很久,才語氣不那麼肯定地問:「那個,是不是暫停一會兒,把烏野的6號叫過來檢查一下比較好?我感覺,他好像是受傷了。」
貓又育史看了眼老友。
反正只是場私下的練習賽,沒有那麼死板的規矩,烏養一系直接叫停了比賽,讓6號過來做了個檢查。
果不其然,即便對方一直在嘴硬說自己沒問題,但他一上手觸診,便察覺到了異常。
即便程度還比較輕,不過,應該是扭傷了錯不了。
烏養一系立刻換人補位,並讓助理教練幫忙做簡易處理。
「教練!我真的——」
6號猛地抬起頭,還欲爭取。
但在烏養一系極為嚴厲的一聲「月島!」後,淺棕色發的少年還是低下頭去,沉默服從了指令。
烏養一系這才回頭,重新正眼打量黑子靜也。
「小不點,你是怎麼察覺到月島受傷了的?」他饒有興趣地問。
黑子靜也先瞄了眼那邊的6號,然後才小小聲地回答。
「因為,他跳得越來越低了,而且動作的誤差也越來越大。身體重心會下意識往左偏一點,我猜應該是想減輕右腳的負擔。反應速度也變慢了總之,就像黑色里突然出現一個橙點,看起來很奇怪。」
烏養一系終於明白,為什麼老友要帶這麼個自稱「弟子」的小不點過來了。
區別於排球選手,更偏向於「引導者」角色的特殊才能。
他眯起眼睛,看向旁邊的老友。
懷揣的謎底在這一刻被揭露,貓又育史爽朗地豎起大拇指,呲牙壞笑了一下,就差把得意寫在臉上。
這兩名教練打眉眼官司的時候,不被允許繼續觀察比賽的黑子靜也,又偷偷去瞄旁邊的6號。
雖然用毛巾遮住了臉,但那雙顫抖的、緊緊攥住衣角的手,已經足以讓旁人窺探其中的苦痛。
並不只是扭傷所帶來的。
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不好的事,黑子靜也坐立難安地糾結了一會兒,本是想走過去道歉的。
卻在站起來之前,被烏養一系及時停下。
「看比賽吧,小不點。」烏養一系用掌心按著她的腦袋,淡淡道,「別去打擾他。至少現在別過去。」
黑子靜也只能乖乖坐在原地,等待比賽結果。
雖然「小巨人」一度突破攔網封鎖,但音駒又一次次將球救起,把扣殺推變成漫長的拉鋸戰。
烏鴉賴以生存的翅膀被貓扯下。
最終練習賽2:1,音駒勝。
黑子靜也有點意外。
單純從兩邊的數據上看,其實烏野這邊的人均質量會更高一點,再加上「小巨人」開局時的勢如破竹,她原本以為贏家會是烏野。
「——你之前都以為烏野會贏,是吧?」
貓又育史在旁邊冷不丁的幽幽發言,把黑子靜也嚇了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見她這樣一幅被說中的心虛樣子,貓又育史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力量和身高在排球的世界裡很重要,但打出強勁的扣球,也並不意味著勝利。只有球落在自己場地的時候,才是真的輸了。這就是所謂的『維繫』。」
也是一貫擅長防禦且重視團隊合作的音駒的口號。
「不過,現在的話,我們只需要為這場精彩的比賽和雙方選手,獻上掌聲就夠了。」
兩位教練帶頭鼓起了掌。
黑子靜也見狀,便有樣學樣地模仿。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掌聲中,烏野的「小巨人」卻突然徑直走到牆邊,狠狠將腦袋磕在牆壁上,發出好大一聲、不亞於掌聲的脆響。
整個體育館都驟然安靜了一秒。
緊接著,那個人又立刻轉身,向隊友和教練的方向深鞠一躬:「對不起!後面是我變得急躁,沒能接住大家傳給我球!」
感覺到不解,黑子靜也偷偷去問了音駒的隊長。
「為什麼他要道歉?最後一局的時候,烏野的傳球本來就不太準。大家都有失誤的地方啊。」
四之宮涉想了想。
「因為他是王牌吧。在危急關頭,接住隊友傳來的球,突破封鎖拿下一分,並且提升隊伍士氣,就是王牌的責任。」
試著代入了一下,黑子靜也皺起臉:「聽起來好虧的樣子。」
「哈哈哈!嗯,或許是吧。」
同為音駒的王牌,四之宮涉揉了揉她的腦袋,側過臉看向烏野那邊,語氣卻認真:「但是,也很帥氣,不是嗎?」
黑子靜也陷入沉思。
對不起,她只覺得腦門還在替那個人幻痛。
而烏野的「小巨人」,在被烏養教練狠狠踹了一腳後,恢復安靜。
按照練習賽的正常流程,雙方教練需要點評彼此的選手。
黑漆漆的烏鴉圍聚在貓又育史跟前,明明比教練高出一大截,看起來卻有種莫名乖巧的感覺。
貓又育史的分析駕輕就熟,甚至能喊出烏野每一個選手的名字。
黑子靜也這才知道,「小巨人」叫宇內天滿。
猶豫了一下,她走到宇內天滿的身邊,拽了拽那個人的袖子。
和剛才在球場上時,持有身為王牌的絕對自尊與自信的氣勢不同,比賽結束、重新恢復冷靜的「小巨人」,其實是個蠻愛笑的少年。
對黑子靜也沒有不耐煩,他甚至原地抱膝蹲下,和對方保持平視後,才笑著問怎麼了。
「雖然你對自己的跳躍很有自信,每次扣球的時候,滯空時間都比較長。這的確是優勢,留給觀察和手臂蓄力的時間會多一些,但這樣一來,也給了對手判斷你球路的時間。」
「尤其你是王牌,擔任著『矛』的角色。進攻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格外關注你的一舉一動。」
「最後一局,你好幾次扣殺被救起,應該都是這個緣故吧。」
因為被宇內天滿的背影所吸引,黑子靜也看比賽的時候,忍不住更多觀察了這個人,所以看得也更清楚。
當她用視線鎖定一個人,就有點像是從狙擊機槍鏡去看的放大視角。
時間會放緩,視線範圍變窄,周圍的環境則變暗變淡,只清晰呈現出那個人的慢動作。
極力回憶剛才看到的動作,黑子靜也比劃了一個扣球的手勢,看向宇內天滿。
「所以,我覺得,你要不要試試看,在扣球的時候,多一種改變球路的選擇,用來迷惑對手?比如先把手臂這樣」
黑子靜也的聲音戛然而止。
——為什麼和她對上視線的,不是宇內天滿一個人,而是一片眼睛在發光的漆黑鴉群啊!
烏野的副攻手搶先舉手:「妹妹!那我呢妹妹!我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啊!」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自由人的隊友狠狠按下腦袋。
「哈?人家還沒跟宇內說完呢,少插嘴!而且憑什麼你第二個!今天發球沒一次得分的白痴給我往後面排隊!」
烏鴉的確是一種很吵的生物。
黑子靜也表情空白。
還是四之宮涉仗著自己身高手長,一伸手,直接把被鴉群圍堵的可憐小師妹拎起來,放回音駒的地盤。
「別亂攀關係啊,烏鴉們。這是我們家的孩子——不會吧、不會吧?難道你們烏野沒有自己的妹妹嗎?」
他一臉和善地反問。
聽完,烏野的隊長也笑容滿面,握住了四之宮涉的手。
「哎呀呀,咱們兄弟誰跟誰,說什麼兩家話!音駒的小師妹很好,現在也是我們的了!」
「誰跟你是兄弟啦!給我鬆開!」
結果又演變成了少年人之間的一場嬉笑。
剛剛才打過一場比賽,兩位教練都高抬貴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他們稍微玩鬧一會兒。
烏養一系雙手環胸,跟老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看來還是不得不承認,你這傢伙的運氣,是要比我稍微好上那麼一點點。」
他用目光示意黑子靜也的方向。
「雖然現在的戰術素養還是一片空白,不過,光是有這樣一對眼睛,就已經是她足以獨當一面的武器了。」
絕大多數教練都無法做到如此細微的講解。
因為每個選手的身高、臂長、速度、跳躍能力、個人偏好都不同,即便是再經驗豐富的教練,也只能從戰術和大方向上提供指導建議。
更細節的優化和動作處理,都需要選手本身,通過大量的訓練和實戰,來親自摸索到那個最佳的節點。
這個小不點,卻在初次旁觀烏野的比賽後,就抓到了宇內天滿進一步的調整方案。
雖然不多,但已經能窺見其蘊藏的無限潛力。
「真可怕啊。天才什麼的。」烏養一系語氣感慨。
貓又育史聳聳肩,並沒有否認這一點。
「嘛。不過她還沒有喜歡上排球呢,算是我半哄半騙上船的。未來的事,誰說得准呢——我們不過是那些,熱衷於播下種子,然後擅自期待花開的老傢伙罷了。」
笑著起身,他拍了拍掌心,不需要說話,便迅速讓音駒收整一心,停止了吵鬧。
「靜也現在還只能做到,一次觀察一個人。想要被她看見的話,就努力在比賽里變得更耀眼,奪走她的注意力吧。」
「休息夠了的話,咱們就準備開始第二次練習賽咯?」
兩邊隊伍都答得震天響,幹勁十足,好像都快把體育館的天花板給掀開了。
下意識捂住耳朵的黑子靜也,目光正對上了音駒紅色的隊服。
以隊長為首,四之宮涉挑起眉,帶著幾分驕傲和好勝心,沖她做了個相當帥氣的表情。
「這一次,絕對會讓你看到我們的!好好期待吧!」
黑子靜也有些不知所措,本是想扭過頭,去徵詢老師的意見。
貓又育史卻在此時,按住了她的肩膀,只讓她看著球場與選手的方向。
「用優秀的表現,來爭奪教練的青睞、獲得更多機會,也是選手的本能。所以,別挪開目光。接下來,可就是你的領域了。」
貓又育史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加油啊,小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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