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心動
這時候,季蘭綺對跟前的男子道:「我姐姐來了。有話日後再說。」
男子回頭看了鍾離嫵一眼,不屑地勾了勾唇角,「一個小丫頭片子而已,我會怕她?我剛才跟你說過的那些話,你要讓我告訴她麼?」
季蘭綺瞧著簡讓步履如風地走過來,鍾離嫵亦緩步跟在他後方,就知道眼前這人今日是得不著好了。她在心裡嘆息一聲,索性不再言語。
「到底答不答應?」男子的笑容愈發輕挑,即將碰到季蘭綺面頰的手,落到她的領口,「你是打定主意當眾出醜……」話未說完,他聽到一道沉冷的語聲:
「你,離她遠點兒。」
男子的手一頓,轉頭望去,見一名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站在幾步之外。
季蘭綺趁這間隙,想要離開是非之地,肩頭卻被男子扣住。
男子挺直脊背,冷眼看著簡讓,「你是什麼人?又是這丫頭的什麼人?」
「管閒事的。」簡讓道,「你習武?」
男子頷首,「怎麼?皮癢了?」
簡讓不怒反笑,對他勾了勾手,「讓你惹的手癢了,過來。」
「沒眼色。」男子聽他這樣說,反倒按捺下了動手的衝動,「沒見老子忙著呢。」
簡讓從來不是有耐心的人,磨嘰這幾句,是因為季蘭綺奇怪的態度,想儘量息事寧人。現在對方不識好歹,那就用拳頭說話。
季蘭綺的心懸了起來,這是因為知道男子的底細——他是姚興,曾經的身份是南楚暗衛,自幼追隨先皇,新帝登基之後,暗衛大多數被滅口,應該是為這緣故,他才來到這裡。
如果是鍾離嫵出手,她不需擔心,但此刻是簡讓幫她們姐妹出頭——她並沒親眼見過簡讓的身手。
念頭一閃而逝,見簡讓已錯身到了姚興近前,以手為刃,直直劈向姚興面門。
是一點兒花哨也沒有的招式,但是速度奇快。
姚興心頭一驚,索性手上用力,把季蘭綺推向簡讓。
簡讓仿佛算準了他有這樣卑劣的對策,手從容收回的時候,順勢把季蘭綺帶到身邊,再施力推到身後。空閒的另一手則握成拳,速度更快地擊向姚興的太陽穴。
姚興眼中閃過驚愕之色,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少見的高手。他偏頭躲閃,感覺明明能夠躲過,頭部卻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他悶哼一聲,腳步迅速錯轉,到了宴席間,從身邊的飯桌上抄起一個茶壺,對準簡讓的頭擲出去。
簡讓並沒躲閃,將茶壺接在手裡,當即以牙還牙,反手揮了出去。
砰一聲之後,是碎瓷聲。
頭部被尋常人打多少下也沒事,但被行家裡手連打兩次,滋味可就太難受了。姚興用力甩了甩頭——頭暈的緣故,他眼睛有些發花。
只這一息的工夫,簡讓到了他近前,飛起一腳,正踢在他心口。
姚興的身形不自主地飛出去一段。
原本高高興興用飯的賓客,便是想忽略這場風波也不行了,齊齊轉頭觀望。
季蘭綺已經到了鍾離嫵身邊。鍾離嫵握著她的手,關切地詢問:「怎麼回事?」
「……唉,說來話長。」
「我要你告訴我。」鍾離嫵小臉兒繃得緊緊的,是命令的語氣,「有什麼事不能跟你姐姐說?」
季蘭綺聞言險些落淚,躊躇片刻,湊到鍾離嫵耳邊,微聲告知原由。
鍾離嫵聽完,眸子裡似有火焰,「知道了,別怕。」之後,她專心看著正在過招的兩人,或者也可以說,是看簡讓修理姚興。
季蘭綺此刻已放鬆下來,又對簡讓存著好奇,便也凝眸望去。她發現這男子與人過招的情形十分有趣:
他的速度奇快,那是習武有天分且苦練多年才能有的速度;他出手讓人完全摸不到規律,根本不用成套路的招式,那是街頭地痞鬥毆常見的最奏效的手法。
若在以前,她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將這兩者幾近完美地結合到一處,而此刻,事實擺在面前,他簡讓做到了,不但做到了,而且很好看,最要緊的是擊中的都是姚興的要害。
鍾離嫵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些,心裡有了一點兒笑意。
昨晚看他就特別好看,此刻呢?他簡直是迷人眼眸。
像只野性十足漂亮至極的獵豹,敏銳、迅捷,唇畔掛著殘酷而愉悅的清淺笑意,整張臉都煥發出無形的光彩。
後來,她瞧出了不對勁——這廝似乎是想把姚興活活打死。
打死就打死吧。活該。
季蘭綺卻低低地嘆息一聲:「真丟臉。」
「嗯?」
季蘭綺微聲道:「南楚暗衛到了大周暗衛統領跟前,只有挨打的份兒,連跪地求饒的機會都沒有。」簡讓不稀罕,不然早就停手了。
鍾離嫵失笑,敢情蘭綺是在為故國難為情。她不會這樣,因為在她心裡,西夏才是故國。而且就算是西夏人被當場教訓到這地步,她也喜聞樂見——哪裡都有人渣,正如哪裡都有好人。
門口有人輕咳一聲。
簡讓忙裡偷閒望過去,隨後將姚興踹到了鍾離嫵跟前。
鍾離嫵知道,一定是景林和傅先生來了——在這島上,能阻止簡讓做什麼事的人,應該只有一個景林。
滿座賓客也是到這時候才回過神來,方才不是轉頭瞧著別處,便是看得興致勃勃。不習武的人,看不了簡讓修理人那個情形;習武的人,則對此大為興奮,很想繼續看下去,能學兩手再好不過。
掌柜的站起身來,笑呵呵地走過去,低聲告訴景林和傅先生這一幕因何而起。
鍾離嫵微聲叮囑季蘭綺兩句,後者聞言點頭,垂首走到景林跟前。
鍾離嫵則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道:「景先生、傅先生可知因何而起了?」
兩人俱是頷首。
鍾離嫵再問:「那麼,依島上的規矩,這人該如何發落?」
當眾意圖輕薄女子,雖然沒幾個人看到吧,可事情畢竟是出了。可到底該怎麼發落惹禍的人呢?傅先生沉吟著。以前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今日這一出則是沒得逞,只有個意圖——他一時間找不到相應的懲罰,要現立規矩。
景林則含笑望向鍾離嫵,「你怎麼說?」
「我要廢掉他一隻手。」
「嗯。」景林與簡讓俱是頷首。
客棧的夥計自然向著自家人,紛紛高聲附和:「就該如此!」
在這裡不論常住還是暫住的人,誰不希望日後出事也有客棧幫自己出頭?因此,也紛紛出聲表示贊同。
「那就依你。」傅先生對鍾離嫵溫和的一笑,「說起來,我是最欣賞護短兒的人。」他看得出,若出事的是她自己,她的態度興許就不會這樣堅決。
姚興緩了這片刻,體力恢復了一些。聽聞自己要被廢掉一隻手,心裡急得要命,掙扎著站起身來,不顧身形搖晃,指著離自己最近的鐘離嫵道:「賤丫頭,你知道什麼?今日要是不讓我好端端離開這裡,來日你們一行三個人,都沒好果子吃!」
鍾離嫵從容轉身,面對著他。
這頃刻間,她取出兩樣東西戴在了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上。
「罰的還是輕。」她語聲未落,右拳已狠狠揮出。
姚興慘叫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身形痛苦地掙扎著,雙手則捂住了臉頰。
很多人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俱是站起身來望過去,就見鮮紅的血液自他指縫裡沁出來。
鍾離嫵只是挑一挑眉,繼而歉然地對傅先生一笑,揚了揚手,「白日戴上的,忘了摘下來。」
簡讓滿心笑意。她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方才別人沒看到,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傅先生凝眸看著她的手,見她手指上帶的是兩枚純銀打造的指環,上面有著細如牛毛並且極短的針。
不需看也知道,那男子的半張臉已經毀了。
傅先生失笑,「無妨。」隨後對掌柜的道,「你去料理他。他若再生事,只管綁了石頭扔進海里。」
掌柜的笑著稱是,親自與夥計把姚興抬了出去。
鍾離嫵已沒心情逗留,親自送季蘭綺回房,本意是要仔細詢問,卻沒想到,季萱趕過來了。
「我要跟蘭綺說幾句話,沒你的事,你回房吧。」季萱這樣對鍾離嫵說道。
鍾離嫵頷首一笑,叮囑季蘭綺,「有事就讓丫鬟去喊我過來。」
季蘭綺回以一笑,「嗯,你快回房歇息。」
回房的路上,鍾離嫵看到簡讓走在前面,緊走進步趕上去,「謝了。」
簡讓則只是道:「我點了幾道菜,去我那兒吃?」
「好啊。」鍾離嫵乾脆地答應下來,一面走,一面時不時側頭看他一眼。
簡讓喚杜衡去找好酒好茶,等房裡沒別人了才問道:「又瞧著我不順眼了?」
「沒。」鍾離嫵滿眼笑意,索性凝視著他,「嗯……你以前說過的話,還算數麼?」
「……要娶你那句?」
鍾離嫵訝然,「你幾時說要娶我了?」
「看上你卻不想娶你——是人辦的事兒?」
「……」鍾離嫵笑起來,「嫁娶是以後的事,別打岔。」
「當然算數,我死之前都不會改變心跡。」
「嗯……那多好。很好。」她總不能說「我也看上你了」吧?
簡讓走到她面前,俯身撐著座椅扶手,含笑凝視著她,「那麼,你是什麼意思呢?」
鍾離嫵抿了抿唇,心想說這種話怪掉價的,就不說。
簡讓心裡似被陽光普照,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以後,跟我,好不好?」
「娶不娶嫁不嫁放一邊,以後你都陪著我,好不好?」怎麼樣的人都見過了,心裡的計較千百種,放到他身上都能不作數,並且是越看他越順眼——這除了是喜歡,還能有別的可能麼?她不會騙自己,也不會耽擱他或是磨著他。
「好。說定了。」簡讓趨近她容顏,語氣變得愈發低柔,「這樣的良辰美景,我要是不做點兒什麼,是不是太對不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