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
正午時分的香樟樹下,有一間『向陽書局』,書局門開著,但卻沒什麼客人往裡進,屋內,只有一個身穿長衫的男人背著手在書架前來回溜達,他背在身後的報紙上,『赤匪』二字十分明顯。
許朝陽到了。
剛剛從火車站走到了這間書局,中間還走錯了一回,找人打聽了過後才找了過來。
「東家,芹菜買回來,準備干點啥使?」
後院傳來了說話聲,可應答聲一傳過來許朝陽就樂了
「蓋房子,一會你找兩塊磚,給芹菜架上當房梁。」
說話是真臭啊。
「要不你找張弓,給它搭上射出去。」
「還芹菜乾啥使,你說幹啥使?我麼一會兒帶著芹菜游東海,給它立海底刻上『如意金箍棒』幾個字兒,等孫猴子來取(qiu),行不!」
「這一天天能讓你們這幫小子活活氣死」
門帘挑開了,那一瞬間,許朝陽低下了頭,繼續在書架前假裝看書。
這位同樣穿著長衫、鼻樑子上還架著眼鏡、嘴裡叼著小木棍當牙籤、一瞅就有文化的書局老闆掃了只有許朝陽的屋子一眼,都不等說話,身後門帘就再次挑開了,一個夥計打扮的小伙戴著瓜皮帽衝進了屋裡,褲腰帶還在是手裡拎著。
「你嘎哈去了?」
老闆都沒來得及搭理許朝陽,扭頭就問上了。
夥計一臉委屈,伸手揉著肚子:「去茅樓」
吐。
書局老闆歪嘴往外一吐,幾乎本能的開始口吐芬芳:「剛吃完就拉啊?那你還過一手幹啥,直接給飯菜倒茅樓得了唄?」
「不知道你一走店裡連個招待客人的都沒有了麼?」
「那上廁所就不能吱一聲,找個誰替你一會兒麼?」
說話時書局老闆揪起了夥計肩膀上的衣服,話說完了才鬆開:「完蛋玩意兒!」
話音落下,奔著許朝陽走了過來:「不好意思客觀,夥計不懂事。」
他見許朝陽站在了一本《建築史》前駐足,特意問了一句:「客人喜歡梁先生的書?」
許朝陽沒說話,將那本《建築史》拿了出來,翻開16頁,將一本新書當著書局老闆的面,折了一角之後又合上了,隨即,笑眯眯的看向了他。
那人恍然大悟一般,先緩緩用目光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屋外,又趕緊賠笑的低聲說道:「客人,我這屋裡還有幾本梁先生的書,要不,後院看看?」
「好啊。」許朝陽簡單回應後,順著書局老闆伸手引領的位置,走向了通往後院的那道門。
經過一個蓋有雞窩、豬圈的後院,才算是進了屋。
「許團長,你可來了!」
書局老闆關上了房門急切的說道:「這幾天給我等的,眼睛等了個扁了勾型!」
許朝陽嘴角不自覺的翹了起來,嘆息了一聲:「我這輩子,就愛聽這動靜。」
書局老闆還讓許朝陽說不好意思了:「來之前啊,峽公就囑咐了,說是找一個東北口音的能讓許團長聽著舒服點,看起來,峽公說的沒錯。」
「峽公?」
書局老闆立馬說道:「哦,按照你們的說法,峽公是我老頂。」????「不過人家說的沒錯,在咱們東北人眼裡,東北那傢伙虱子都雙眼皮兒,蟣子都帶花紋。」
許朝陽趕緊揮了揮手,真怕這貨張開嘴了摟不住。
「我的人,都到了麼?」
「許團長,217團大部分都到了,也都被DT市委的同志送走了。你不知道,這些日子DT市委的同志從你們往過運送戰士們家屬開始就一直忙活著,直忙活到了現在。您,是這批人手當中的最後一個。」
許朝陽點著頭又問了一句:「全都到了?」
「這事兒,許團長你就得回老家自己數了,反正來我向陽書局點卯的,一共37人,我是都交給DT市委的同志了,至於咱們在大同的其他聯絡點去了多少人,我可能回答不了,您也知道,干我們這行的,都是單線聯繫,這樣不容易出事。」
這許朝陽就沒法深問了,他還能怎麼問啊?
「這邊現在什麼環境?」
書局老闆給許朝陽倒了碗水,坐在了炕桌旁邊用手肘壓著炕桌說道:「形勢一片大好!」
「東北軍解散以後,我們擴大了解放區,眼下更多的老百姓不用受苦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許朝陽:「這還得感謝你啊,許團長,你運送過來的武器讓咱們心裡有了底,在嶗山,同志們一亮相,手裡拿的全是遼13式,東北軍根本招架不住呃」
這時候書局老闆才想起來許朝陽的出身,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許朝陽也沒多說什麼,擺擺手像是要把這件事滑過去一樣沒有出聲。
他能說什麼?
怎麼說?
事實就在那兒擺著呢!
西安事變中,寫日記的被孫明九抓獲,金陵那邊再怎麼鬥心眼,是不是還得有宋西連、戴老闆、陳成奔赴西安來表忠心似的『陪死』啊?
東北軍呢?
小六子跟著寫日記的去了金陵,手底下人當場劃分成了兩派,何逐國、王一哲、於雪忠為當時的高階軍官派,在儘可能壓制低階軍官,讓他們不要著急,『鬧』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武力救回小六子更是不可能的事。你怎麼救?小六子是自己跟著去的,可不是讓人綁著去的,更何況到了金陵以後,上午被軍事法庭判了十年,下午寫日記的就給求了一個特赦這時候你東北軍挑起戰爭,玩呢?
可底下那幫人不干啊,竟然以為是這三巨頭不打算救小六子!
孫明九下達了刺殺指令,由手下特務連連長於文君刺殺了王一哲,給何逐國嚇得要跑到『楊公館』尋求庇護!
你用波棱蓋想、你用腳後跟想,你仔細想,能是王一哲不救小六子麼?他可是『楊常事件』的參與者,他能不救小六子?
能麼?
可王一哲這個當時的軍團副軍團長,67軍一把手就這麼死了,於文君衝著人家開了十幾槍,導致王一哲身中九槍而死。
這得是多大的一個輪迴啊,當年參與了『楊常之變』的王一哲,死到了『二二事變』里,就這麼著,東北軍徹底分崩離析!
67軍轉頭直接投奔了寫日記的,孫明九成了漢奸,於文君被拋腹挖心,整件事才得以終了。
就這,小六子晚年接受採訪時還說呢:「我就是這麼個人,我自己做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要自己承擔,與別人沒有關係。」他還覺著自己挺江湖!
他可沒說自己跟著寫日記的走了以後,東北軍是個什麼情況;
他可沒說當年在熱河大敗、在長城抗戰中撂挑子、在西安事變後因為江湖義氣腦瓜子一熱衝上去自己要承擔,弄得整個東北軍徹底煙消雲散。
他沒說即便67軍投奔了寫日記的,也只能充當炮灰,先是在宋喆原撤退後,代替29軍在津浦線上抗擊日寇,打得實在撐不住了,才退到了新鄉休整,隨後又被調去了淞滬戰場,軍長吳克人成為了第一位犧牲在淞滬戰場上的軍長!
他,都坑死人了!
「許團長,我也是東北人,有些事,我能理解你。」
書局老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許朝陽只能苦笑。
隨即,這位書局老闆衝著身後喊了一嗓子:「老李啊,過來給換點熱水。」
片刻之後,一個長著四方臉,還同樣帶著眼鏡的男人走了進來,拎著一個網面的暖壺,就站在炕桌前給水壺裡蓄水
許朝陽抬頭看過去那一刻,發現對方正在微笑著望向自己。
他差點沒站起來,那嘴都張開了,卻強行控制著自己沒有發出聲,這才沒喊出『首長』二字!
此人或許在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面前都能藏得住,可他在許朝陽面前怎麼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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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晚了,才捋順,不好意思,還有,還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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