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四方臉
那個卡在鼻樑上的眼鏡
那熟識程度仿佛都在提醒著許朝陽,讓他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
他看見了我軍的傳奇!
活著的傳奇!
此人倒完了水轉身就走,連一句『喝水』的客氣話都沒留。
書局老闆等人出去了才問了一句:「許團長,你認得啊?」
不等許朝陽答話,書局老闆十分肯定的說道:「不可能,你倆不可能認識,人都沒在東北的待過。」
「不,不認識。」
許朝陽敢認識麼?
他怎麼認識的?
總不能說在自己的世界裡,從書本上看過我黨傳奇、特工之王的事跡和照片吧?
總不能說自己在部隊裡上課,接受黨的教育時,聽過他的風采吧?
那除此之外,他還怎麼能認識呢?
那種先賢就在眼前,你不能認、也不該認的感覺,真特麼鬧挺
「許團長?」
書局老闆嘗試性的呼喚了一聲。
許朝陽這才醒神兒似的回過了頭:「啊。」
他反應有點大,但凡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可真正看見先賢的時候,誰又能反應不大?
許朝陽到現在都記得有模仿太陽的人穿著衣服出現在短視頻里的畫面,當時街上的人都愣住了,他又怎麼可能例外?那是一種親眼見到偉岸之後的渺小與仰視,是源自心底的敬仰,根本藏不住。
「這一兩天兒是走不了了,得在我這兒住幾天,等眼下這個風頭過去之後,才能送你去陝北。」
許朝陽看了一眼書局老闆,問:「為什麼?」
「今天67軍進城,咱們先別惹這個麻煩,等他們休整兩天以後奔赴前線了,咱在鳥悄兒的走。」
「眼下的確是國共合作了,可你這身份哈哈哈,是吧?」
許朝陽在國府眼睛裡,那就叫抹黑了。
當然,天津一戰,他還是值得宣揚的,可你帶著隊伍跑了,這你讓國府還怎麼宣揚?
尤其是宋喆原給報告遞上去以後,扣什麼帽子你知道麼?
他許朝陽啊,眼下只能被困在這個小小書局了。
「許團長,那我就不打擾了,這麼的,你先休息休息,一路上肯定累壞了,晚上吃飯我喊你,噢。」
書局老闆起身走了,背著手、邁著四方步出了的屋,可離開了房間關上了房門,他是健步如飛,奔著前邊書局就走了過去。
大夏天的,他在晌午頭兒給許朝陽把房門關上了
書局內,老李雙手手肘拄著櫃檯,直嘬嘴唇子,等書局老闆回來,他才扭頭問了一嘴:「看出來了?」
書局老闆:「我也犯嘀咕呢。」
「不應該啊,利民跟我說了,他們倆臉對臉兒坐了一路火車,許朝陽也沒看出來他是搞地下工作的,這就不是行里人,怎麼可能打我這兒看出來呢?」老李抬頭看向了書局老闆:「我露馬腳了?」
書局老闆立即搖頭:「絕對沒有,再正常不過了,就倒個水還能讓人看出來啥?」
老李給手掌亮了出來,他手上沒有長期當兵摸槍留下的繭子,也不似農民那麼粗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雙手,還不是長期不幹活的模樣,這也不可能看出來什麼
書局老闆猜測式的說道:「能不能是這個許團長在火車上已經看出來了,故意沒表現出來,而利民同志並沒有發現?」
「你說你也是的,本來都應該啟程了,路上多不好走,非因為看一眼這個許朝陽耽誤行程,他有什麼不一樣的啊?您要看英雄,咱們老家不都是麼。」書局老闆還挺不高興,就跟訓人訓習慣了似的。
老李此刻反而笑了:「這次啊,的確是我給地方上的同志們添麻煩了,回去我做自我檢討和自我批評,不過,這個許朝陽和別人還真不一樣。」
「哪不一樣?」
「他不光殺了張海鵬和崔興吾兩個大漢奸,還幹掉田代皖一郎,我聽說,是扣出了田代皖一郎的眼睛,導致,抗日戰場上被俘級別最高的將領運送至北平時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書局老闆愣了:「就他?」
老李點了點頭。
「這麼大的事,報紙上怎麼一點沒有呢?」
老李回應道:「那能有麼?打完了那一仗,這小子就帶著217團離開了天津。」
「所以,你只看到了38師擊敗駐屯軍的消息。」
倆人同時看向了後院,小夥計則拎著報紙走了出來:「東家,你們是說要報紙麼?」小夥計將報紙放在櫃檯上那一刻,『赤匪』兩個字十分明顯的就印在那兒!
許朝陽睡不著了。????他是不知道自己一個眼神讓這倆人犯了多少嘀咕,此刻擔心的是67軍。
67軍在淞滬戰場上被打廢了以後,番號也就被撤銷了,而我軍的115師、120師、129師最早也都是東北軍番號,115師是東北軍獨立旅改編而來、120師最早是東北預備軍陸軍第20旅、129師是東北陸軍第15旅,自67軍被鬼子打廢了建制,整個抗日戰場上再也沒有了這支部隊番號
那種落寞感,像是一個時代的終結,而這種宿命般的感覺,仿佛從西北軍進入北方戰場、東北軍去往西北就開始了,這兩支部隊調個兒以後,都沒了根。
「吃飯啦。」
許朝陽躺在炕上睡不著了,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悶熱的天氣里想了多久,外邊才響起了一聲呼喚,他再抬頭時,外面天色以至黃昏。
唉。
許朝陽頂著疲憊打炕上爬了起來,趿拉著自己的板鞋走向了屋外,一出屋,正看見院裡擺了一張方桌,方桌上放著木盆,盆里是剛剛過好水的苞米麵兒麵條,黃澄澄的。
「油著、油著!」
聽見這兩聲呼喊,許朝陽趕緊側身往旁邊躲,身後,書局老闆斷了一碗雞蛋醬擺放到了桌面上,隨後招呼許朝陽喊道:「來,吃飯。」
「朝陽啊,別嫌棄,這在我們這兒可算是好伙食」
說著話,將桌面上洗好了的大蔥往他所在方向一放:「來,造。」
幾個人說著話就圍到了桌旁,而那個老李,始終沒張嘴,只是笑看著他點了下頭兒。
書局老闆給許朝陽挑好了麵條,可著他窩了兩大筷子雞蛋醬,隨即才是給那個老李挑麵條,只窩了一大筷子雞蛋醬,到了手底下人則是半筷子,自己,就小半筷子,還是老李看不下去了,給自己碗上的雞蛋醬勻過來一些,書局老闆才說了聲:「這是幹啥,我口兒淡。」
鹽,都是稀缺品。
弄得許朝陽瞧著這幫人都覺著可憐:「給老家拉的糧食,都收著了麼?」
書局老闆打包票說道:「那還能收不著?那麼金貴的東西就算是把我命丟了,也得給老家運回去」
他突然反應過來了,抬頭看著許朝陽說道:「我可沒別的意思啊,我真口兒淡,不信你問」他伸手一指旁邊的夥計,夥計手裡拎著大蔥都不敢蘸醬,貼這碗邊在刮上面的醬色痕跡,這都怕伸的太深了:「呵呵呵呵」書局老闆此刻才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許朝陽不是沒吃過苦,他試過沒糧食的日子,當時被逼得,得帶弟兄們去搶鬼子一個分隊的口糧;他更在內蒙啃過炒米、在察哈爾吃過大碴粥,可再不濟,也沒缺過鹽,好歹還能一人分兩塊鹹菜
書局老闆生怕這種氛圍影響飯桌,故意轉移話題的問了一句:「朝陽,我聽說你在天津,扣了田代皖一郎的眼珠子?真的假的?」
這只是個話題,可那許朝陽也不能讓常戰背這個罪名,悶頭吃飯說了一句:「真的。」
一口麵條下嘴,許朝陽咀嚼速度越來越慢,反問了一嘴:「我心臟,打聽一句,這在老家是不是犯紀律?」
一時間,桌面上的氛圍比剛才還差了,這倆不會聊天的貨啊
「你怎麼想?」
老李看著許朝陽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終於開了口。
「你覺著我們是應該懲罰這種在戰爭情況下,看著自己的戰士死了一片又一片之後的報復性殘忍手段;還是當沒看見、沒聽過,就這麼放任?」
「朝陽,我們想聽聽你的看法。」
這怎麼又給問題拋回來了?
許朝陽放下了筷子,非常正式的說道:「我跟鬼子交過手,很多次。」
「他們也都是肉長的,面對殘忍手段的時候,也會哆嗦,就比如在喜峰口,29軍的戰士一刀砍下了鬼子的腦袋,當時我清楚的看見鬼子的腦袋和腔子還有塊皮粘著,但是腔子裡的血卻從傷口不斷往外噴時,很多鬼子都嚇愣住了,這讓我們抓住機會,幹掉了不少人。」
「可在此之後,我卻發現了不少問題,就比如說在天津」
老李像是來了興趣似的說道:「具體說說。」
「我們217團的戰士就像是一群被刺激過度了士兵,在這種戰鬥之下,持續休整了將近兩年,反而越休整越沒有了鬥志。」
「那時候我看他們,就像是看一個勞累過度剛剛緩過來的人,眼睛裡全是疲憊,而這種疲憊感,被我當時認為是對安逸環境的貪戀」
「直到這次我坐火車來到了大同,給我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我才明白過來。」
「217團的戰士們不是慫,是被戰場的強烈刺激和隨時都有可能會死的緊張感壓迫的始終繃緊了神經,一松下來,整個人就」許朝陽在描述中低下了頭,很想用語言去說明白整件事,可那種知識上的匱乏,讓他根本說不出來。
幸好,老李似乎聽懂了:「我明白。」
他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就像是長徵結束後,我們剛剛抵達陝北的樣子。」
許朝陽抬頭看向了眼前這個老李,他沒想到,擁有如此堅定信仰的一支部隊,居然也會經歷這些。
「剛抵達陝北時,我們的一名戰士莫名其妙不說話了,而且誰靠近他,他便極具攻擊性,還傷了其他幾名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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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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