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惡劣,糧船提前半個時辰從宜陽出發,將近午時仍未進入瀋水。
十艘糧船一字排開在江面上相隔里許,禿安狐作為押糧的將領,乘坐在第一艘船上。
運糧的船長逾六丈,寬約二丈,是繳獲的商船,一次能裝載糧食和草料二千餘石,十艘船便是二萬四千餘石,足夠五萬大軍和八萬役夫三日所需。
禿安狐是羌人,跟隨天子東征西戰,失了左手三個手指,因功封為掃寇將軍。此次齊公姚崇率軍出征洛陽,他派駐在宜陽城,專門運送糧草。
運送糧草雖然不用沙場搏殺,但並不輕鬆。禿安狐深知糧食對大軍的重要性,每次運糧都親自押送,生恐有失。
聽著艙外怒號的江風,禿安狐裹緊身上的皮裘走出船艙,問船上的軍兵道:「可有什麼異常?到了哪裡?」
船板上的兵丁被凜冽的江風吹得直搖晃,大聲道:「稟將軍,沒有異常,前面便是何家村了。」
禿安狐從兵丁的臉上看出期待之色,江風吹人遍體生寒,從宜陽出發已有一個多時辰了,兵丁們不能入艙避風,又冷又累。:
「到何家村買點吃食,大夥歇息片刻。」禿安狐傳令道。
何家村位於洛水入瀋水的拐彎處,因為地處關要,官府在此修建碼頭設有關卡,後來因戰火荒廢。
流民在此聚居,往來船隻常在此補給,逐漸發展成數百戶人家的村鎮,不管哪家朝庭入主,都納賦消災。
村子三面環山一面靠水,西面的山林中楊安玄等人隱伏其中,看到糧船在碼頭停靠,楊安玄的心擰緊了,能否奪船就看接下來的行動了。
秦軍糧船首尾相隔里許,楊安玄指著最末那艘糧船道:「錢磊、陳魚,你們想辦法奪下那條船,萬一不行就只能硬攻了。」
林中藏有三百餘人,糧船上的秦軍有六七百,硬攻取船的機會不大,所以楊安玄把希望寄托在錢磊等人身上。
錢磊等人領命,帶了五十人離開。山下有小河岔,裡面藏著小漁船,錢磊、陳魚帶人劃了五條小漁船,悄然朝糧船駛去。
江風正烈,禿安狐讓各船派人下船到村中買熱食,自己進入艙中避風。
從宜陽送糧往來將近兩個月,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禿安狐也鬆懈下來。
主將走了,兵丁們也不會傻乎乎地站在船上吹風,一個個躲在糧堆壘起的避風處閒聊,等買吃食的袍澤回來。
河岔口在糧船身後的三里外,錢磊操縱著小漁船,順著風有如魚兒在水面上靈活地遊動,飛快地朝著糧船接近,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噪子眼,若被船上的秦軍發現,奪船的機會便渺茫了。
接近糧船,錢磊小心地將漁船挨靠在糧船側旁,很快陳魚、黃富等人的小船也靠了過來。
楊安玄坐在錢磊的漁船上,舉手示意。繩鉤拋出,銜刀在口,楊安玄拉著繩索攀上船。
船上堆滿了糧袋,秦軍倚在糧袋上說笑,沒有發覺船上多出了數十人。
楊安玄身如閃電,出手無情,刀光閃處,身首相離。錢磊等人皆知不能讓船上的秦軍發出求救的信號,不然全功盡棄。
等艙中的秦兵聽到外面有動靜出艙查看,楊安玄已經堵在船艙門口,半柱香的功夫,船上六十二名秦兵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楊安玄吩咐將秦兵屍體拖入艙中,用糧袋暫時蓋住血跡。
下船買吃食的秦兵返船,被楊安玄擒住,簡要地問了問情況,船上又多了六具屍體。
所有人都換上了秦軍軍服,楊安玄略鬆了口氣,行險的第一步總算成了。
錢磊等人再度攀下漁
船,將船上的屍體運走,運送引火之物到來。
等到第一艘糧船動身之時,船上多出數十袋草袋,裡面塞著硝石、硫磺、松香等引火之物。
申時,糧船到達蒯鄉,碼頭上聚集了役夫,將糧船上的糧袋扛進不遠處的糧倉。
蒯鄉原是個集鎮,並沒有城牆,被秦軍徵用後,用柵牆圍出大營儲存糧食。
天色不早,烏雲翻滾,禿安狐下令船上的兵丁幫著運糧,正中楊安玄的下懷。
柵牆之上有秦軍守衛,箭樓之上有人值守,不過楊安玄等人穿著秦軍服飾,又從糧船上下來,亂糟糟的場面根本沒人懷疑。
扛起兩包引火的草袋,楊安玄跟在秦軍身後進了大營,錢磊等人緊隨在他身後。
糧包高壘,堆得有丈許高,人在糧袋隔成的胡同里走動,有人招呼引路。楊安玄心中暗喜,堆放密集的糧倉一旦火起,很難救火。
糧食和草料是分開儲存的,楊安玄等人進入料倉後,將引火的草袋四處放置,看守的兵丁大聲喝斥,迎來閃亮的刀光。
楊安玄一面砍殺著守衛的秦兵,一面大聲吩咐道:「快快點火。」
引火之物經過處理,遇到火星便燃,很快便引燃料庫中的草料,片刻功夫大火便竄了起來。北風正猛,刮著草料的火星向四周瀰漫。
瞭望樓上的兵丁看到火起,爆豆般的鑼聲預警,指揮兵丁前去救火。
楊安玄等人高嚷著「晉軍殺來了」、「不好了,快逃啊,不然要燒死了」,揮刀朝秦軍砍去。
秦軍莫明其妙,亂成一團,人人自危,不知身邊的袍澤究竟是敵是友。
轉瞬之間,火勢已經瀰漫開,熊熊火光沖天而起,將糧倉籠罩在火光之中。
水火無情,秦軍四散奔逃,楊安玄率人又引著了幾處火點,然後朝著碼頭奔來。
禿安狐站在船頭,看到糧倉火起,聽潰散的兵丁說有晉軍女干細混入糧倉中殺人放火,正思忖是不是帶了糧船暫避,免得被大火波及。
楊安玄直奔上船,高聲稟道:「將軍,火勢太猛,恐怕波及糧船,快快離開。」
說話間,風帶了一股火星從天而降,禿安狐連忙下令「開船」。
楊安玄上了第一艘船,錢磊等人按照事先商議分別登上其他的船,此時船上也亂成一團,許多扛糧的兵丁還沒有回返,互相之間也不認識,勉強撐著船離開蒯鄉碼頭。
船往西行駛出數里,江面之上出現五艘艨艟艦,禿安狐大驚失色,這是晉軍的戰船。
北馬南舟,秦、魏、燕等國都不重視水師,戰船的數量不多,像這樣的艨艟艦多在黃河上戍守。這次進攻洛陽沒有出動水師,運糧的這些船多是奪自晉人的商隊。
船上兵丁不足,禿安狐硬起頭皮呼喝道:「船靠岸,弓箭手,注意防禦。」
楊安玄站在禿安狐身側,看到劉衷率著艨艟艦出現,知道大局已定。抽出刀朝禿安狐攔腰斬去,禿安狐的注意力在艨艟艦上,根本沒有查覺身旁暗算,被砍死在地。
變生肘腋,船上的秦軍傻了眼,禿安狐的幾名護衛拔刀砍向楊安玄,反被楊安玄等人砍殺。
等艨艟艦靠近糧船,戰事很快平歇,十艘糧船落入楊安玄的手中。
稍做商議,楊安玄決定帶著糧船西進,爭取將宜陽的糧倉也燒毀。
洛陽,號角低沉,殺聲震天,楊佛嵩正督促秦軍攻城。金墉城頭,辛恭靖率領將士奮力搏殺。
秦軍沿著雲梯源源不斷地朝城頭攀去,衝車撞得城池顫動,城門被石塊堵死,不斷有砂石被震得滾落。
天色陰沉,北風呼嘯,蒯鄉的火光像霞光映紅了天,洛陽城內外被火光
映紅。楊佛嵩驚望向蒯鄉,糧倉失火了。
號角聲響起,秦軍如潮水般退去。金墉城頭,晉軍將士望著西面的火光,期待著援軍的到來。
三千輕騎馳出秦營,朝著蒯鄉而去。一柱香功夫,楊佛嵩便來到了蒯鄉,隔著里許遠都能感覺到炙熱,整個糧倉化成了沖天火炬。
一面組織救火,一面找來守糧倉的將領,得知有晉軍細作混在運糧船上,進入糧倉點火,楊佛嵩急忙追問糧船下落。
「糧船兩刻鐘前駛離碼頭,不知去向。」有兵丁稟道。
楊佛嵩大驚失色,蒯鄉儲存著大軍半月所需,而宜陽城卻儲備著三十餘萬石糧草,能供大軍一月所需。若是宜陽糧草也被焚毀,那大軍即便攻下洛陽也會因缺糧無法立足。
宜陽距此有一百餘里,輕騎趕去也要數個時辰,恐怕來不及了。死馬當活馬醫,楊佛嵩當即派出一千五百輕騎,一人雙騎趕往宜陽城。
洛水,十條糧船換了主人,楊安玄率領糧船先行,五艘艨艟艦則在後面跟隨。剩餘的糧食被翻下船,十艘糧船上裝滿了艨艟艦載來的引火之物。
楊佛嵩讓人在洛水岸坡邊築有望台,若有異常可燃起烽火報信,十艘糧經常往來,船上楊安玄等人都穿著秦軍服飾,望樓上的守軍沒有發覺異常。
酉時,天色暗了下來,宜陽城出現在視線中。秦軍在宜陽城碼頭外立起了水寨,架設了弩車,數十隻走舸往來巡邏。
水寨柵門立著望樓,上面的兵丁看到糧船回返,搖動旗幟,高聲喝問。
船上俘虜的秦兵被推了出來,鋼刀抵背,秦兵只得認命,旗幟揮舞應答,寨內不覺有異,拉起柵門,十艘糧船魚貫入寨。
楊安玄從俘兵的口中得知,為了方便運送糧草,秦軍在碼頭上修建了大量的糧倉,方便裝船運送,所以用不著混進城去放火。
從船上望向碼頭,一排排的竹棚林立,碼頭上車馬不斷,運送糧食入倉。
有秦兵搖動旗幟指揮糧船靠岸,楊安玄有意磨蹭時間,給身後劉衷率領的艨艟艦進攻爭取時間。
船剛剛靠近碼頭,號角聲募然響起,劉衷所率的艨艟艦被沿途的望台發現,烽煙傳至。
「敵襲」的呼聲響起,碼頭上一片慌亂,秦軍紛紛向水寨、墩台、箭樓奔去。
現在是爭分奪妙,楊安玄見沒人理會糧船,下令呆在船上等待。
一刻鐘後,號角連天響起,弩箭發射的弦響傳出,艨艟艦到了。
時機已至,楊安玄下令在艙中燃著引火之物,然後趁著火勢未起,率領眾人扛著裝著引火的草袋下船。
碼頭上亂成一鍋粥,根本沒有人詢問他們,秦軍的注意力被水寨前晉軍的襲擊吸引。
三百多人混進碼頭的糧倉,將引火之物分散擺放,等到糧倉中的火升起,碼頭上的火也熊熊燃起。
事先約定往西集合,楊安玄帶著三百多人邊往西走邊揮刀斬殺救火之人,此時已不分是秦軍還是百姓,戰爭來不得憐憫。
突到宜陽城西三里處,楊安玄看著沖天而起的火光如釋重負,臉上渙起笑容,秦軍軍糧被焚,洛陽之圍成功化解,自己改變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