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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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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魂殿,主殿
星夜傍晚,簌簌涼風吹過,街道一片寂然。巍峨的大殿恍若天蓋,在地上投下一片濃墨般的陰影。殿中,燈火跳躍,悠揚的琴笛之音飄逸而出,人聲暄然。
「叮叮——」四匹馬兒跑著小步,鐵蹄停留在殿門前。
「歡迎你,先生。」身穿著武魂殿侍衛服的一名年輕男子訓練有素地上前一步,和馬夫接洽一番後為車內的人接駕。另一名年輕男子則拉長了聲音向殿內通報道:「七宗門第六宗,象甲宗到——!」
「呼——一年不見,教皇大人真真是愈發威風了!」伴隨著一雙巨型的定製黑長靴,一名體型比侍者大了不止兩倍的中年男子擠出車來,長吁一口氣。
這名中年男子身著一襲酒紅色鑲金邊的絲綢華袍,顯然也是為了他泰坦巨猿一般的體型定製的。他不僅肥碩,而且身材高大。
「先生、先生,您的衣服勾到了——」那壯碩的中年男子剛要大步流星的走動,一旁的侍者連忙提醒道。
「噢—咳—呣…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抱歉,抱歉,太丟人了…哎,好像又遲到了…哎…」那名男子咳嗽了幾聲,臉微微漲紅,低聲啐了幾句。
緊接著,馬車中又擠出來了許多人,有相當一部分同他有著一樣龐大的體型。還有一部分便是家僕,約有十來個人。拉著比貨物還重的他們,也真是辛苦這些可憐的馬兒了。
一行人取下帽子,背影融入了暖暖的大殿。
侍者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領著馬夫去僕人休息室處歇息,他一面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一面努著嘴向馬夫說道:「象甲宗…嘖嘖,你為他們幹活一定不容易吧。」
馬夫長嘆一口氣,點了點頭:「怎麼能容易呢!方才你竟然還有膽子跟老爺說衣服勾住了…咳!要不是你們是武魂殿的人,老爺才不會對你們這麼客氣呢!他早就一拳頭揮上來了!」
「真不敢相信。」侍者眨了眨靈活的小眼睛,眯眼笑道:「你們的老爺看上去,野心恐怕不小的樣子!」
「呃…這個嘛…」馬夫愣了一愣,猶豫了一下後吞吞吐吐地說道:「是啊,我方才還聽到他們在車裡說,要等著提升象甲宗在七宗門之中的位置呢!」他本來是要替老爺保守這個秘密的,可是一想到老爺平時對他們的態度,他便全盤說出來了。
「這恐怕不好辦吧。」侍者擠眉弄眼地搖了搖頭:「之前兩位宗門的族長都來了,可都是威威風風的,明顯就是兩塊硬骨頭嘛。唔,我來想想,有雙頭狼家族,還有…七梟劍家族。」
「噢,這個我也聽我們老爺提過。第五宗和第七宗嘛。聽老爺說,這次是召集下四宗議事。」馬夫說。
「不錯。並且是以武魂殿的名義。」侍者捋著馬兒的背,哈哈笑道:「現在憑教皇大人的實力啊,可是早就不用把兩大帝國放在眼裡了呢!」
「是嘛,我們老爺也是這麼說的。現今武魂殿的存在,簡直可以稱王了。所以要依附於這樣的強者。」馬夫也笑了:「看你的樣子,好像第四宗還沒出現的樣子。我剛才還偷聽到他們在車裡說,要是這次那個第四宗不來,那麼象甲宗的排名提升就穩了。」
「噢?可別小看那個九心海棠宗哦,畢竟——如果宗門裡都是女人的話,隨便找個靠山聯姻的話也是很方便的。哈!我叫傑基,兄弟,一起去喝一杯怎麼樣?我來請!」侍者,也就是這位傑基先生,拍了拍馬夫的背,朗聲笑道。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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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傑基這麼快就得手了。」殿外,從陰暗處走出兩個高大頎長的人影,其中一人周圍纏繞著隱隱的黑色妖氣。此人身著墨黑色的大氅,如女人一般妖異的酒紅色長髮像一條條慵懶的蛇,紮成了辮子,潛伏在男人的脖頸處。
望著傑基的背影,男人那雙亦是酒紅色的邪瞳眨了一眨。傑基這小子,能力越來越強了。嗯,賞!
他於是一手換下大氅,露出武魂殿銀色的長老服,一手將大氅扔給身後一言不發的男子。
「雪暮,接著!」男子勾起足以讓女人艷羨的玫瑰唇,狹長的丹鳳眼睨著身後的人:「你這是在擔心麼?」
「不。」雪暮依然是一身清素的灰色長袍,身上有十足的書卷氣,儒雅柔和。他捋去大氅上的皺褶,笑道:「我只是在驚訝…胡列炎長老原來正經打扮起來,還是有個人樣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隱隱約約的魄力,實在是讓人無法抗拒。
胡列炎自然也生不起氣來。但他還是一邊往前走,一邊拖著中性的嗓音,陰陽怪氣地說道:「是呀,誰讓你知道了本長老太多不像人的事。但是一般來說,再怎麼不羈的浪子,最後總是要做回他自己的。」
這聲音里夾了幾分森然,帶了幾分冷意,又似乎在特指著什麼。雪暮心中「咯噔」一下,猛地抬起頭,看見胡列炎的背影。他那飛揚的紅髮,真像長蛇張開血盆大口,殘忍地撕扯著看不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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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雪樓
難得宗主和長老們在軟雪樓大駕光臨。
三雙眼裡都透出了凝重的光,唯有東朱吹了聲口哨,似笑非笑,修長的指尖溫柔地撫過信紙的邊角,悠悠說道:「下四宗的宴會嘛,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真的不去武魂殿麼?」
「首先得確定那個男人是不是在耍你。指不定是為宗門專門設下的鴻門宴呢。」西玄抱肩靠在一副活色生香的畫上,冷冷地甩過來一句話。
「哎,他敢嘛?本姑娘摸清一個男人的心理和脾性,就像庖丁摸上牛的皮。這麼多色相都犧牲下去了,不來點回報不就玩不下去了麼?」東朱那雙艷麗的桃花眼輕輕地,像電影裡的慢動作那樣,對著西玄幽幽地眨了一下,仿佛羽毛呵過肌膚。可後者卻厭惡地轉過頭去:「我是女的,別煩我。」
房間裡唯一的男人,北白,嚴肅地,一字一頓地道:「如果我們不去,那麼教皇滅掉九心海棠宗的這顆心就要定了。」天知道整場會議那另外三宗會添油加醋地把滅掉九心海棠宗的計劃說得多麼精彩。
「男人都是這樣麼?總想在媳婦和婆婆中間找平衡。真是浪費一具魁梧的七尺男兒身。」西玄又冷不丁甩過來一句。
「宗主,您怎麼看?」一道溫柔的女聲剎那間平息了屋內所有焦躁的氣氛,南青靜靜地、定定地望著桌邊那個沉默著的,清瘦的身影。
「宗主。」
她身披一層層深度不相同的紫紗冰綃,淡的薄的仿佛是清晨,空中盤旋繚繞的紫煙;深的,卻仿佛一汪潭水,水底那麼靜邃,深不可測。
是,深不可測。
四大長老或多或少都感覺到了這大半年來宗主的變化,落差大得可怕。儘管每個人都對一些敏感的事緘口不提,可她們的眼神中都帶著一種猜疑的情緒。
宗主……
長睫微微顫了顫,葉泠泠眸中依然不帶半點神采,卻隱隱藏著一些更讓人畏懼更讓人不願去猜測的東西。
四大長老都下意識地不去看她的眼睛,本能地躲開那無聲的壓力。
正是武魂殿……和天斗皇家一起害死了師父……
桌下,她指尖收緊,狠狠掐著自己,拼命地克制著心中的恨意。很快,白嫩的肌膚上多了一道烏青的印痕。
再一眨眼,她把眸中所有的感情又統統遮了過去。
不著聲息地把手收進袖中,葉泠泠俶爾起身離去,輕紗紫幔拂過桌椅。臨走時,她淡淡留下一句起決定性作用的話:「我們不去。不過東朱長老,請讓你家那位把會上的消息送一份過來——一些隔壁家的花花公子拿不出來的東西。」
聲音清澈而堅定,總而言之有了結局。大家又可以各忙各的了。只不過分別之前還要彼此互望一眼——宗主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意思已經很是明顯。
東朱依然一臉的不痛不癢,美眸之中卻仿佛多了一絲慨然。
北白縱是再不滿也逆轉不了這個結局,只能重重地哼一聲,摔門而去。
西玄早不見了人影。唯有南青留了下來,漆黑的瞳仁深深地望著東朱說道:「我們這兒玩火玩得最厲害的就是你了。要小心。」
「我的姥姥喲,別嘮叨了,去管好小宗主吧。連北白都知道小宗主現在是恨死了武魂殿,巴不得要弄死比比東呢。」東朱聳聳香肩,眯著眼,滿不在乎地嬌笑。
是啊,從試煉塔出來之後,就是她們宗門最黑暗的一段時間了。雖然未曾謀面,可除北白外的三位長老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情況。
不管怎麼說,那個被趕出皇室的五皇子,是死在了武魂殿和天斗皇家軍的聯合進攻之下。這樣的消息,對於葉泠泠來說,是打死也不能接受的。
南青沉默了一會兒,幾句話把話題拉回來。她的目的,是點醒東朱:「阿朱,我不說別的。你真的不是在掩飾自己心中的慌張麼?和那個男人打交道,你心裡,真的有底麼?九尾妖狐那樣的武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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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九心海棠宗,屋檐
不知這點是不是遺傳了她姐姐葉凝雪,葉泠泠尤其喜歡在夜深人靜之時,躍上屋檐,一步一步地走動,俯瞰腳下那清明如鏡的琉璃湖,頭頂,是煙霧瀰漫的青天,和柔柔的月光。
九曲迴廊,九心海棠。若不是覓到了這麼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恐怕另外三宗早就出兵相向了吧。手裡攥著一份信紙,葉泠泠面無表情地想。
鵝蛋黃的月光和輕盈的紫紗融在一起,飛檐上的那一抹紫色的窈窕身影,遺世而獨立,卻又蘊藏著無限的神秘。
她捏緊了手裡的那封信,眼底仿若深潭的水底,翻湧著無限的波瀾情緒。
那封交到她手裡的,來自雙頭狼家族的密信。
「再不專心一點,你可就要掉下來了。」忽然,底下飄飄悠悠地傳來一個聲音,她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回過頭去!
一片枯葉飄落在地,寂寂蕩蕩沒有半個人影。
原來又是她在幻聽。這裡不是星斗大森林,不是墨琚的機關陣,沒有師父,也不會再有師父,在一根根高聳的木樁之下好心地提醒她了。
顫抖著閉上眼睛,她張開雙唇,嘗到了一絲咸澀的濕潤。
「啪嗒」
恍惚中,姐姐的聲音仿佛就在她耳畔回想。
「你心裡要有一架天平,權衡個人與宗門的重與輕。」
那麼。答應吧?她艱難地拿起信紙,一個字一個字地把內容再瀏覽了一遍。
【……要想躲過武魂殿的魔爪,唯有合二宗之力。然而一切建立在利益上的合盟總容易背叛,只有具備了親人的血緣關係,才可保住你我二宗的地位,在即將動盪的亂世之中,得以安定。……】
她絕望地嘆出一口氣,一步一步走在屋檐上。深夜裡,她的背影已然模糊不清,仿佛一步一步,在走向屬於她的宿命。
追風斂起雙翼,在試煉塔頂部靜靜地望著。終究於心不忍,長啼一聲掠過葉泠泠的頭頂,口中銜著的黑漆白羽落在葉泠泠肩上,陪她又度過一個難熬的夜晚。
而追風,則一如既往地落在她身邊,就像以前的無數個夜晚的崖洞那樣,為她提供一些溫暖。
命運的巨大齒輪永不停息地轉動著。相比之下,今夜的武魂殿是熱鬧多了。而葉泠泠不出席本次下四宗大會,也是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的。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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