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今天突襲蓄電池廠,在羅智林的配合下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勢必牽動局勢往更複雜、更微妙處發展;蕭良與羅智林都很忙,讓他們面對面討論也不大像話。
因此蕭長華今天下班就早早離開市委,將蕭良喊回家吃飯,又將錢少斌邀上。
葛明蘭下午提前從單位回家做了一桌菜,又怕大兒子工作太忙,性格又不夠主動,她打電話給大兒子蕭瀟之後,又將錢採薇、錢少斌的愛人都喊過來吃飯。
卻是錢采芸馬上就要畢業離校了,這段時間都住在學校。
餐桌上聽錢少斌說及蕭良今天在蓄電池廠大開殺戒,可能要將三分之二甚至四分之三以上的中層管理踢到普通生產、技術及銷售崗上去,葛明蘭都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同情起蓄電池廠的那些中層幹部來了:
「你們這麼下手也太狠了吧?」
葛明蘭多少還是有些兔死狐悲的。
她在市港務公司名義上是工會副主席,但實際上整個工會,只有主席跟她這個副主席兩人,心裡想要是她小兒子的觸手伸到市港務公司來,豈非她第一時間就要被剝奪幹部身份,被踢去當工人?
蕭良微微一笑。
他就算將蓄電池廠的幹部職工都踢出去,也絕對不算狠心的,沒人會想到再往後兩年,地方國企面臨的局面會有多惡劣。
「你小子當資本家還上癮了!」葛明蘭見小兒子不反省下手太狠,還嬉皮笑臉渾不當回事,嗔怪道。
「媽,你知道什麼叫鲶魚效應吧?」
蕭良笑著說道,
「沙丁魚是大西洋里一種比較懶散的魚,被漁民裝入木桶後,就喜歡靜靜趴在,一大群沙丁魚裝木桶里,都不動彈,水中氧氣就快速消耗掉了,不等到漁船上岸,大部分沙丁魚就會憋死。後來漁民學聰明了,出海的時候會將一條鲶魚扔到木桶里。鲶魚很兇,又喜歡以其他魚類為食,在木桶里東遊西竄,逮住其他小魚就咬。這就迫使沙丁魚不停地遊動躲避,將木桶里的水不停的攪動起來,結果絕大部分魚最後都能夠存活下來。羅書記現在就是那個聰明的漁民,他現在需要的可不是那些懶惰聽話的沙丁魚,而是需要一條、十條兇狠的、逮誰咬誰的鲶魚!」
「有時候也不能不講究鬥爭技巧,就蠻幹硬幹啊?」葛明蘭愁眉說道。
葛明蘭這話,錢少斌就深有同感。
只不過蕭良又不是他兒子,甚至地位與重要性都要遠遠高過他,他可沒有辦法像葛明蘭這麼隨意的數落蕭良。
蕭良看了錢少斌一眼,心裡一笑。
今天錢少斌雖然整體是很配合他的,但不意味錢少斌真就理解他的做法,也許或多或少覺得他年少輕狂,做事肆無忌憚。
他也沒有辦法直接對錢少斌說教,只是嬉皮笑臉的跟他媽,說道:
「有句話怎麼說著的?對了,『菩薩心腸金剛手段』!你可以問問爸,現在全市八九百家國營廠以及尚沒有改制的七八千家鄉鎮集體企業,整體是怎麼一個狀況?今年的虧損面會達到多少?我預計不會低於百分之六十。這樣的虧損面,再拖下去,看似龐大、一直被視為地方政府定海神針的國有資產、集體資產就要蝕穿了。這個盤子現在也可以說就是一隻嚴重缺氧的超級大木桶。雖然東洲這兩年個體私營經濟發展速度,也比較活躍,但容納的就業規模卻僅有百分之四十。更多的就業人口就像一條條懶洋洋趴在這隻大木桶里的沙丁魚!現在過多的講究鬥爭技巧,又或者單純的反腐、整頓吏治,只意味著會有更多的沙丁魚,將憋死在這一潭死水的木桶里!我們現在還能做條兇殘的鲶魚,但要是再拖兩三年,恐怕形勢就要迫切到將一桶桶的沙丁魚直接倒進江河裡,才有可能讓更多的沙丁魚存活下來,但也註定有大量的沙丁魚會直接被風浪拍死!」
「有這麼嚴重?」錢少斌驚問道。
錢少斌是老黨員了,以往也知道船機廠的問題很嚴重,但他更多以為這是郭晉陽、於春光等人肆無忌憚貪腐所致,只要市委能痛下決心,整治船機廠的腐敗問題,船機廠的狀況很快就能改善過來。
而說到全市八百多家國營廠以及尚未改制的七千多家鄉鎮集體企業,整體是怎麼個狀況,錢少斌就不清楚了。
說白了,他以往就是一個純粹的技術官員啊。
「目前全市國營廠跟鄉鎮集體企業的整體狀況,跟蕭良說的差不多,」蕭長華說道,「但就改制的方向與方法,不要說東洲了,省里都有一些分歧,前些天有人在揚子日報發表了一篇《論工人階級》的評論文章,委婉的批評了錫江等地的國企改制動作過猛。合資廠這次要求幹部職工解除跟船機廠的人事關係,說起來還是有些敏感的。」
《揚子日報》是江省省級核心報刊,這種類型的評論文章能刊發出來,說明在江省全國經濟發展最為活躍的重鎮,省一級高層內部也沒有就國有企業改制路徑取得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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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良對此並沒有意外,也知道是在東南亞金融風暴的威力真正展現出來之後,省內高層才形成真正的共識,下定決心對地方國企進行更徹底的改制。
到那時候,有些地方的改制強度,真的堪比將一桶桶缺氧的沙丁魚直接倒進江河了。
至於錢少斌現在一時不理解,蕭良也不覺得會是什麼問題。
以錢少斌的能力,執掌蓄電池廠下一階段的生產整頓還是駕輕就熟、綽綽有餘的。
再說了,也沒有誰能肯定的說快五十歲的人了,就沒有成長的可能了。
很多人沒有成長,主要還是思想自我固化、封閉而已。
以錢少斌的學識與胸襟,很顯然不是這一類人。
聽過蕭良拿鲶魚效應打比喻,蕭長華大體清楚他對全市國有及集體企業改制的看法與態度了,就沒有再細問下去,轉回到蓄電池廠自身的問題上,問道:
「你在蓄電池廠下這麼大的勁,單就這個行業,還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挖掘吧?」
以南亭實業此時的體量,蕭良在蓄電池廠僅投入少量的資金,而將龐大得多的資金投入到能源電化學實驗室的籌建,蕭長華更能理解一些。
蕭長華在船機廠工作了二十年,對企業、對行業、對技術發展,卻是有著遠比尋常人高得多的視野。
能源電化學有著更為廣闊的空間,前期進行大的產能投資,太擠占南亭實業的其他業務發展,先在技術上打些底子,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單就鉛酸蓄電池這一狹窄領域,蕭長華也一時看不到有多大的發展空間。
「不要看現在全國大大小小鉛酸蓄電池廠有數千家甚至數萬家之多,看似飽和了,但眼下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市場機遇,」
蕭良笑著說道,
「這個市場機遇是什麼,錢叔其實也能看得到,只是他下手沒有我這麼狠罷了。」
「什麼機遇?」蕭瀟忍不住問道。
蕭良看向錢少斌。
葛明蘭見小兒子竟然在餐桌上考較起錢少斌來,就想到數落他兩句;蕭長華不動聲色的拉了她一下。
錢少斌也有些意外,但還是整理思路說道:
「國內鉛酸電池廠可以說是多如牛毛,但絕大多數都是第一代開口式蓄電池以及第二代富液式蓄電池產品,而歐美國家當前的主流產品早已經是閥控式蓄電池。國內外的鉛酸蓄電池產品,在安全性、免維護程度、深循環、電容量、穩定性、壽命時長、耐高寒、耐高溫等各個方面都存在明顯的差距。目前國內也正想著逐步淘汰第一、第二代落後的蓄電池產能,引進新的技術及生產線,加強在閥控蓄電池產能上的布局。目前國內已經有個別企業在進行這方面的嘗試了。這大概就是蕭良所說的市場機遇吧?」
蕭良朝他爸攤攤手,表示什麼事情錢少斌都懂的,笑道:
「市場機遇擺在眼前,其他不說,不論是購買,還是利用一兩年時間內將歐美的主流技術,通過逆向工程完整的破解出來,在東洲做出一家年銷售額上億乃至上十億級企業,並非什麼異想天開的事。甚至都不需要做得多好,錢叔你接下來就帶著周軒、張叔毅他們,將蓄電池廠現有工藝流程的技術評價做好、做紮實,就足以令蓄電池廠碾壓東洲範圍內的所有同行了!我的要求不高,就先做東洲第一吧!」
「你這要求還不高啊?」錢少斌說道,「你知道東洲大大小小的蓄電池廠有幾十家嗎?」
「不管東洲有多少家蓄電池廠家,但他們有幾個研究員級的工程師嗎?有幾個鲶魚級管理者嗎?」蕭良得意的問道。
蕭長華笑了笑,錢少斌做技術、生產管理,肯定是夠格的,也能看到市場機遇在哪裡,但能不能抓住這個市場機遇,有時候就是帥跟將的區別。
錢採薇這時候好奇的問道:「你今天真拿茶杯砸程德彪的臉了?」
蕭良這時候讓他哥捂錢採薇的嘴都來不及。
兒行千里母擔憂。
葛明蘭覺得蕭良大砍管理崗位不妥,主要還是怕他年紀輕、做事急,容易得罪人,此時乍聽蕭良今天在蓄電池廠里竟然還動手打人了,眼睛頓時就豎了起來,問道:「什麼,你今天還動手拿茶杯砸人了?」
錢採薇頓時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沒想到其他人都知道這事,單單沒有說給葛明蘭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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