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鉛之牆 第3章 今天我值班（上）

    「各部門都匯報完了吧？」馬德林挪動了下屁股換個坐姿，順便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那麼接下來三天後的端午假期，值班人員咱們討論下吧？」

    說是討論，其實結果都一樣。接下來的五秒內維護部的老張肯定會第一個站起來發言---作為一個懂技術的退伍軍人，老張身上還殘留著些許普通人不具備的火氣：設備維護計劃已經提前維護好，其他部門合作事項已經提前溝通並安排完畢，「救火」機器人以及遠程協議設置完成，萬事俱備，只欠放自己回老家過節。第二個發言的不是採購部的李姐就是總務部的建哥，無非是屁股已經擦乾淨了，突發狀況自己也能把握的住，不會給領導掉鏈子添堵，自己回家過節（陪老婆孩子）萬無一失合情合理云云。擊鼓傳花大家都發完言，這差事就落在趙建軍和左左手上了，誰叫他們兩個是本地人呢？

    趙建軍心裡早把這些狗兒子們罵了好幾遍：坐在老馬面前個個都是人，走在工廠裡面每每都是坑。哪次值班自己沒給他們擦屁股？哪次長假自己的視頻軟體沒被他們整宕機？端午收過貨，中秋修過機，春節簽過字，清明打過單。哥們也想回家過節陪老婆孩子，天天被廠子綁著，靠什麼認識能和自己一起生孩子的女性？靠那千萬像素的攝像頭和付費級的美顏軟體麼？

    會議桌的發言聲結束了，趙建軍看著那雙雙盯著自己的殷切的目光，才反應過來輪到自己背鍋了。「混工廠不是吵吵鬧鬧，混工廠也是人情世故」：趙建軍做完心理建設，主動請纓道：「老闆，第一天我來值班吧。」

    「那第二天我來咯。」左左接茬。

    「很好，小胡和左左很有精神，工廠欣賞你們這樣勇於承擔的員工。」馬德林看罷兩人，轉過頭去看其他人：「還有一天誰來呢？」

    其他人都不吭氣，齊齊低下頭去，兩秒後好像又都同時想通什麼似的齊齊看向趙建軍。趙建軍嘆了口氣對自己說：「果然是這樣，跑不掉啊」

    「老闆，不然我來兩天吧，第一天第二天我值班好了。」

    「那第三天我來咯」左左又接茬。

    「這樣啊。」馬德林端起咖啡杯，威嚴又不失優雅的抿了一小口：「好吧，那就這麼決定了。辛苦小胡和左左了，散會。」

    其他人挺直的背都放鬆下來，死工友不死本人嘛，不丟人。

    博士椅開始向會議室門口移動，行駛到一半緩住又轉了回來：「張經理，節後有批A級客戶去76號廠房，要從咱們旁邊經過。你明天和小胡一起來工廠一趟，提前準備下。」

    微笑凝滯在張守義臉上：「老闆，您說的客戶，A級？」

    大烏龜已經消失在門口，馬德林原本略顯尖細的聲音經過牆壁的反彈後平添了幾分雄壯「不進我們廠區，經過而已。」

    張守義的布滿皺紋臉收縮了幾下，趙建軍細細的打量了下，感覺和自己新買的零食包裝上的核桃有幾分相似。

    說是端午，六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初升的太陽灑下純白的光針，將溫度顯示的數字釘死在四十。「騙鬼！」趙建軍走在工業區的人行道上，周圍看不到一點綠色。車道和人行道都反著亮銀色的光，晃的趙建軍眼花。「這四十度的氣溫是平均下來的麼？」

    哎，你別說，還真有可能---辦公室的氣溫恆定在26攝氏度；無塵室氣溫恆定在20攝氏度；馬德林的B級辦公室氣溫好像被他設置在18---胖子怕熱。這麼一想來，平均氣溫四十還真的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啊。趙建軍抹了把額頭上流淌下來的汗水，甩了甩手。

    於此同時，距離23號廠房八百公里的一個辦公室里，金英男拿起桌上的手帕抹了把額頭上流淌下來的汗水，旁邊探過來一個花白的腦袋：「怎麼樣，裝好了沒有？」

    「還需要120秒數據傳輸才能完成。」金英男盯著面前投影模型和窗口上滾動出現的行行代碼。「請等待一下」「請理解下，承載著信息的字節如從天而降的小石粒，偉大的建築家以想像力為規，邏輯思維作矩，將它們聚沙成塔，平庸的碼農只能將它們堆積成屎山。」

    花白腦袋點點頭：「說起來這氣味討厭啊，地下的濕霉味真讓我噁心。」

    「您要是和我一樣每天在這裡泡上十八個小時，很快就會適應了。」

    花白腦袋點點頭：「你說的對，但是我拒絕。」

    花白腦袋的回應並沒有讓金英男感到驚訝「好了，D009行為模組已經傳送完畢，現在開始調試麼？」

    「開始吧，先接入光學傳感器看看。」

    金英男和花白腦袋面前出現第二個投影窗口，隨著鏡頭的移動，兩位看到了D009所處的環境：一個周圍有五個大大小小的平台，平台周圍站立著大大小小的測量儀和機器臂---看起來像一個檢測室。

    「好，先運行自檢，然後切到人工操縱模式，走兩步我們看看。」花白腦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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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從金英男的意志，D009四足發力，「呯」的一聲平穩落地。四隻攝像頭從腹部伸出，分別從四條腿的末端開始掃描，最後交會於背部中心的Y型標識，同時核心處理器也完成了程序自檢。金英男控制著D009緩緩行走，金屬製成的爪尖觸碰到地磚，鏘鏘聲在原本安靜的檢測室中聽起來異常的刺耳。

    「沒問題。」

    「切換自主模式。」

    「我要提醒您，那裡只是個製造基地，並沒有配備遏制異常狀態的人員和機器。」

    「D009有安裝武器麼？」

    「還沒有，那些要等它到了我們這裡才會安裝。」

    「那就開始吧。連接工廠的攝像頭，第一視角我暈3D。」

    如果說其他廠房是在信息長河中暢快的游魚，那麼76號廠房就是河中心的小島。只有A級權限以上的人員才能通過層層防火牆外接廠房的系統，在現在這樣的時代讓人工作起來感覺束手束腳。今天值班的工友正在聚精會神敲擊全息鍵盤，為了趕一份評測報告已經工作了半個小時的他心急如焚，無暇觀看右側的顯示器中D009的現場直播。從上方俯瞰，那隻怪模怪樣的四足機器仿佛一隻全長三米無頭無尾的大狗，它正在依次伸出自己的四肢，好像久坐的人類站起來活動自己麻木的大腿。十秒後它開始移動，腳掌上外附的高分子足墊讓它的行動無聲無息，爬進了測量平台的陰影后，肢體前方的球型探測器開始轉動觀察周圍的環境，而後鎖定了門口那台最大的測量儀。

    「它在幹嘛？」花白腦袋晃了晃。

    「防禦行為，它在保護自己。」金英男解釋道。「一般來說動物到了陌生環境後，首先會觀察環境躲起來保護自己。」

    「然後呢？」

    「確認自己在環境中的地位。」

    D009已經在陰影中等待了五分鐘，期間測量儀並沒有任何的動作。它開始緩緩爬行，依舊藉助測量室中的各種障礙物的阻擋，慢慢接近呆若木雞的獵物。來到離目標兩米左右的距離，D009快速揮出右肢，內藏的硬質合金爪瞬間切斷了測量儀的檢測探頭。還沒聽到檢測探頭撞擊檢測平台的聲音，D009已經跳開，再次隱入陰影之中。

    「很小心啊這傢伙。」花白腦袋滿意的點點頭。

    「可以結束測試了嘛？」

    「不急，再看看。」

    D009再次現身，它走進掉落的檢測探頭，似乎在觀察自己的傑作。然後轉身再次接近另一台測量儀，用同樣的方法進行「摧毀」，不同的是這次完成系統指令後，它沒有跳開隱藏，而是好整以暇的原地觀察著受害者。

    「學習的很快嘛，已經認識到它的獵物的本質了。」

    「正戲要上演了。」

    急促的腳步聲逐漸接近，D009再次躲藏了起來。穿著綠色工服的值班人員出現在門口，看著實驗室的狼藉狀態他莫名其妙。兩台測量儀被切掉了檢測探頭，裸露出的線頭時不時爆出點點火花，更麻煩的是，檢測完的重要產品不見了。

    「什麼情況？」值班人員快步走了進來，四下張望：「今天沒別人來啊。」看到被破壞的測量儀他有些心疼趕緊靠了過去--這玩意好貴哦，都能買下二十平方的小公寓了。說起小公寓，東部星城的房價真的是有點小貴啊，如果當初自己狠下心借上個三十年的貸款，說不定自己也已經住上自己的房了吧。那個叫張睿進的女孩子也就不會和自己分手了吧。嘿嘿，說不定兩個人都已經結婚了，搞不好孩子都有了吧。也許是男孩，也許是女孩子---沒所謂啦，男孩女孩都好，只要是兩個人的孩子就好。有了老婆孩子，自己也許也能挺起胸膛理直氣壯的以要照顧家庭為由不來值班了吧---對的，至少今天不用來了吧。再見了啊，我的人生，永別了啊，我原本應該擁有的人生......

    高高在上花白腦袋和金英男屏住呼吸專注的看著，投影窗口中出現了一朵血色的花，黑色的雄蕊越長越高几乎差點了碰到攝像頭。兩人站起身來，伸長脖子似乎想要看的更加真切。他們的目光越過了這朵悽美怒放的花，定在了花瓣旁邊的那隻四足蟲子上。

    「我們完成了一件合格的樣機。」花白頭髮點點頭，滿意的笑了。另外一個房間中，無頭的屍體撲到在地，砸起一片粘稠的紅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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