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8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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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
與另一邊明亮不同的昏暗光線，讓凌霄不適應的微眯起雙眼。
小小的方形空間，四周圍的架子上滿滿當當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中間一張石桌上，大小各異類似地球花盆的陶製器具正一字排開放在凌霄面前。
「這是……出芽了？！」
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見對面被一頭亂糟糟茶褐色頭髮遮住半張臉，顯得輪廓模糊的人點頭，視線再度凝神回到眼前這些裝有紅褐色泥土的陶盆中，星星點點的微微冒頭的嫩芽確實不是他眼花。
「細葉針茅、三色堇、桔梗、鳶尾……」口中咬著根髮帶導致發音有些含混不清，但快速念出的植物名稱卻是一字不差，站在凌霄對面的高挑男性微微低著頭，雙手隨意的將滿頭亂髮抓成個馬尾綁好，「喏，那些是——甘藍、千屈菜、馬齒筧。」
抬起下巴朝再遠一些的陶盆示意，男人露出了整張只能用艷麗來形容的臉龐，皮膚雪白，細眉長眼，沙色的瞳孔，右眼角下甚至有一粒小小的鮮紅淚痣。
身負巨狼族先知這一受人敬仰的稱謂，卻完全破滅了凌霄當初想像中白髮白鬍子，老邁得看不出年紀來的先知模樣。對方即使在此刻這樣昏暗的環境下，穿著皺巴巴破舊的長袍，整個人卻依舊仿佛散發著光芒一樣令人移不開視線。
「這些全部？」
「是啊，全部都發芽了。」
咬咬唇，凌霄不想再去糾結這究竟科不科學的問題，這一個多月，他已經親身經歷了太多超出他認知極限不科學的事情。
比起滿地空間裂隙，擁有人獸兩種形態的智慧生命，一張薄薄的魔法符紙就能夠生起火做飯這些，從帶他到這裡的裂隙中，採集那些仿佛全部被撥快了時間瘋狂生長的植物花種，然後又在泰拉嘯風平原的土壤中全部同時發芽這種事，實在就不值一提了。
畢竟眼前這些細小嬌嫩舒展著莖葉的小東西，至少沒有無故在一團空氣或是什麼燃燒的火焰中發芽開花，不是嗎？
「能做到這個地步，都多虧了你，我們的使者大人。」
輕笑著叫起那個本人似乎頗有微詞的稱呼，當初為了讓巨狼城的獸人們儘快接納自異世而來的凌霄，並未多么小心斟酌就隨意抬出的身份，現在看來，卻猶如踏在冥冥中早已被註定的軌道上般一步步成真了。
「先知大人，我只是……」
嘯風平原貧瘠的表層砂礫土再往下深挖，雖然沒有精密儀器可供檢測，處於深層的褐紅色土壤各方面的表現，卻讓擁有三個專業學位的凌霄感覺與地球土壤非常接近，當初確實只是他靈光乍現的想法隨口一提，可面對眼前人此時的表情，這些話凌霄竟有些說不出口了。
「不，凌霄，你不知道。」
緩緩搖頭，撐著手身體向前微傾，巨狼族先知一雙顏色淺淡似乎蘊藏著寂靜風暴的眼睛，就這樣無聲凝視著自全新未知的泰勒斯之眼中降臨，仿佛如同奇蹟本身的青年——
「你不知道，這些發芽的種子，對於泰拉意味著什麼……」
泰勒斯之眼中的植物，從來沒有能在外界存活生長的記錄。
千年的漫長時光，自毀滅之日起突然出現至今的泰勒斯之眼，仿佛創/世神最後的慈悲又如同一個惡毒的詛咒，大陸的居民越來越依賴於這些隨時來到，又隨時可能消失的泰勒斯之眼而生。大片大片的不毛荒原出現，河流湖泊乾涸，泰拉本土的動物和植物日漸凋敝衰微終至絕跡。
一代人死去了，一代人又降生。泰拉的住民在地上苟延殘喘，仰望回溯著千年前魔法輝耀劍氣縱橫的黃金時代。而面對冰冷現實，任何重建與振興的話語都無異痴人發夢。
「吉吉大人……」
沉吟著看了眼對方凝重的表情，雖然這些原本不抱希望試著種下的植物全部發芽實在令人振奮，石桌另一邊的凌霄還是決定如實以告，「情況可能並沒有想像中那樣樂觀。」
「哦？」
注視著挑起眉，示意他繼續的巨狼族先知，凌霄慢慢開口道，「雖然這些種子能夠適應平原的土質發芽，但植物生長都需要消耗大量水，這跟種在盆里精細照看不同，外面的土地……太乾旱了。」
在地球時，作為景觀與園藝方面均有精深造詣的專家，凌霄很清楚嚴酷的環境跟植物間存在著各種制約矛盾甚至是隱憂。
「用北坡水之眼的水源不可以嗎？」
緩緩搖頭，他知道先知吉吉口中那幾個巨狼城北部不遠坡地上的水裂隙。
與把凌霄帶來泰拉、只生長著地球植物的那個裂隙相同，城北那幾個小型水之眼組成的裂隙群同樣沒有危險野獸出沒，只是從半空漩渦狀光芒的中心日夜傾瀉出可供安全飲用的淡水罷了。
據說是已經穩定存在了很久，而狼人們通過挖通引水渠將水引入城中，可以說整座巨狼城就是因為這個水源地的存在而建造興起的。
「那些水量，也僅僅夠維持全城人正常生活。也許我們可以先開闢出一小塊土地試著種植，但要在整個嘯風平原大規模覆蓋恐怕還是……，不過倒可以先嘗試看看部分耐旱的品種……」
許是觸動了因來到異世而沉寂已久的職業神經，凌霄有些收不住的邊快速思索各種方案又不得不一一推翻。
而面對這樣皺眉沉思的凌霄，先知吉吉卻幾乎忍不住的要嘆息。
他還在因眼前陶盆中萌芽的植物而興嘆，對面這個單純有禮的青年，竟然已經開始在思考如何實際可行的改造一整片荒原——！
已經創造出一個奇蹟而不自知的人，繼續毫無自覺考慮著下一個奇蹟該如何誕生。
「真的是……」
泰勒斯之眼中的植物，從來沒有能在外界存活生長的記錄。
而泰勒斯之眼中，降臨出現凌霄這樣一個異數，同樣是絕無僅有。
低嘆著，抑制著胸口浪潮般不停跌宕的情緒，巨狼族先知那張雪白艷麗的臉上，終於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來來來——」繞到猶自苦苦思索的凌霄身邊，聲調又恢復到了往日漫不經心隨意的態度，先知吉吉邊說著邊將一盆盆出芽的植物小心塞進他懷裡。
「不是說發芽了就要移到明亮一點的地方嗎？快搬快搬。」
「哦，好——」
手忙腳亂接著對方遞來的一盆又一盆植物，直到拿不下時才被拉著重新回到外間，這樣來回好幾次，總算是將裡間全部的陶盆都搬了出來，放置到帳篷天窗底下那一塊被清理開闢出來的岩石地面上。
「喏。」
一早就留下凌霄一人做搬運工，自己則轉身鑽進重重堆疊的書卷古籍之海消失不見的巨狼族先知，這時才終於捧著幾本泛黃的厚重書冊笑眯眯出現了，「這是上次你要的關於泰拉大陸植物的圖鑑冊，我這裡只能找到這些了，若是北方賢者尖塔未曾陷落的話——」
正接過書籍翻看的凌霄聞言驚訝地抬起頭，「賢者尖塔……是千年前因大毀滅而傾覆的那個尖塔嗎？」
「上次那本手札中有記載那場災難吧。」
點點頭算作肯定，微抬起的沙色眼瞳內似遺憾又似追想，那高聳入雲霄的巨塔，其莊嚴的身姿神聖凜然不可侵犯，無數人魂牽夢縈，窮盡一生盼望著踏入的地方啊——
「那裡，曾是被歌雨林地圖雅人尊奉為聖人的賢者的居所，是所有大陸魔法師們心中的聖地。」
「魔法、聖地……？」
「是啊，魔法。」
艷麗的臉上，表情說不上是悲或喜的沉重，「不是用魔符燒出一道火焰這樣軟弱無力的東西。」
是一闋咒語就覆滅燃盡一座城邦，或低聲吟唱便將千萬人拯救於水火的，真正的魔法。
「這片泰拉大陸，自洪荒遠古以來就一直存在著魔法，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萬萬古之前的傳說、記載、詩歌即便是有也早已湮滅了。雖然也有錘鍊*力量進行自我提升的戰士，可在這裡，以精神力溝通引導自然萬物的魔法師們永遠占據著大陸的主導。」
戰士與魔法師除了最初的入門學徒外，根據精神力的深度廣度或*力量的極限，大陸上各個學院都曾經有十分詳細的階段分類。
魔法師的等級有：魔法師、大魔法師、魔導師、大魔導師，而戰士同樣有其不一樣的等級劃分，由淺至深分別是戰士、狂戰士、重劍行者、風暴劍聖。
在大魔導師與劍聖之上，更有賢者與戰爭領主這樣兩個傳說中的位階，那已經是擁有自己的領域境界，無限接近於神的高度。
「賢者與戰爭領主，千萬年以來有史載記錄可查的屈指可數，而一千年前的泰拉，大陸南北卻分別同時出現了兩位！北方歌雨林地的大賢者，與南部閃光丘陵斯崔艾德斯的戰爭領主——」
那真的是劍與魔法的狂歡，閃耀輝煌的黃金之巔峰！
兩位散發炙熱光輝的巨星身後，無數的魔法師與戰士們仰望著他們璀璨奪目的光環緊緊追隨其後。
也正是因為這兩人的存在，使得一直以來關係緊張對立的大陸南北兩方勢力，維持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下。
「凌霄。」低頭牽起一直安靜而又認真傾聽著他娓娓講述的黑髮青年的手掌，兩人來到帳篷寬敞明亮的入口，「看到了嗎？那道龍骨絕壁——」
即使在這樣遙遠的距離，隔著大半片嘯風平原，順著巨狼族先知手指抬起的方向，依舊能從雲層中依稀看清輪廓的黑色山脈，如同一頭酣眠中的巨獸，自西向東橫亘了整片泰拉大陸。
「這道絕壁隆起將南北徹底分隔之前，那裡曾是泰拉最大的一條河流——貝爾索斯加，意為生命匯聚之河。它自苦痛高地以西的雷鳴山脊發源，無數干支流流經大陸全境，最終又一同匯入極東的嘆息之海。」
波瀾壯闊的生命之河以北，主要生活著崇尚自由的提瓦獸人、阿塞恩人和圖雅人，他們締結而成的光明同盟占據了廣袤的北方之境。而貝爾索斯加以南，則由逐嘆息之海而居的巴沙索商人，以及龐然巨物般的中原王庭艾科人一族所統治，權力與金錢，兩者相結合造就的產物——神聖聯邦，與北方同盟的對立關係由來已久。
兩股勢力間的衝突與爭鬥自古便不曾斷絕，彼此視對方為仇敵，怨恨逐代層層累積越來越深，一連串突發事件變故之下，僅憑單獨個體的光輝與力量再也無法阻擋時代洶湧的浪潮，千年大戰最終還是毫無懸念的爆發。
「諷刺的是，這場規模空前的戰爭還未持續多少時間，大毀滅便突然而至降臨泰拉。」
隕星飛墜，天日無光。
數以萬萬計同盟與聯邦的精英法師戰士們，對峙於生命之河南北的地面空中。前一刻劍氣與魔法七彩的耀斑還在空中綻放，轉眼之間腳下的生命之河卻開始沸騰翻滾。熾熱的岩漿自河底噴薄而出，身前身後的土地開始大片龜裂，震顫不休，而天空中，無數燃燒著長長尾翼的赤色流星，暴雨般尖利呼嘯著砸向地面。
這真是地獄般令人絕望的景象。
巨龍悲鳴著隕落，失去座駕的魔法師狼狽翻滾，無數的防禦罩，反彈結界，時間封鎖被施放，與披甲執銳的戰士們引以為傲的利刃重劍與盾牌一起，在暴怒失控的大自然之力下，卻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就被迅速冰消瓦解。
在響徹大地的轟隆巨震聲中，在漫天的鮮血與火焰光芒之中，龍骨絕壁勢不可擋，最終崛起。
而經此一役，泰拉大陸超越半數的戰士與魔法師埋骨於此。
「而在絕望之後，仍有更深的絕望。」
仿佛是對因力量發展到極致而日漸傲慢的大陸眾生降下的神譴，難以計數的泰勒斯之眼，開始陸續降臨到各處仍未褪去炙熱餘溫的焦土殘垣之上，無數從未眼見從未聽聞的危險毒物凶獸，從打開的泰勒斯之眼湧向泰拉——
又是另一次絕望的饗宴。
不過七天，曾平靜祥和的村落莊園化作死寂之地，甚至連金色聖地斯崔艾德斯與賢者尖塔都雙雙陷落成為了如今妖魔的巢穴。曾爭鬥不休的同盟聯邦，都幾乎花費了數十年時間才勉強穩定維持住局勢，之後千年，便是漫長又遙遙無期的復興之路。
「即便是今天這樣的局面，也還要慶幸於泰勒斯之眼大爆發後曾出現的空白期。」
「在那短暫又至關重要的十多年間，大陸全境都不再有新的泰勒斯之眼出現，這才令得已在毀滅邊緣的泰拉人類有了一次喘息之機，逐漸的休整恢復過來。」
「——知道嗎，凌霄？」
手中懷抱的書籍格外沉重，似乎仍未從那段鮮血與榮光輝映交織的歲月中回過神，巨狼族先知閃耀著光華的沙色眼瞳，此時如兩泓蘊含魔力的深潭，緊緊攫住了凌霄的心臟。聽來近在耳畔的聲音，卻又如隔了重重時光自久遠的過去傳來般空曠飽含滄桑。
「也許千年之前正當鼎盛光輝之時的泰拉能給予你正確的指引與方向。」
「而當穿越過漫長星河，由泰勒斯之眼來到如今這片土地的你，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探求追尋。」
你是誰？
為何會來到此處？
你的歸處又在何方？
最終都要依靠你自身的力量克服艱難去發掘去尋找。
曙光終至——
「願光輝與自然化身的泰勒斯保佑你，凌霄。」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