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院裡高搭靈棚。
白燈籠在夜風中搖盪。
劉翠依一身縞素,被丫鬟攙扶著回到自己房中。
「讓管家照應好前頭,出去報喪的人回來都要登記好,哪家親友知會了,哪家親友還沒知會到。」劉翠依有些疲憊地說,「去把邵家大爺請來,讓他主持喪事吧!畢竟是姑表兄弟,這種事他出面也應當。」
「姑娘,這些事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你千萬別動了胎氣。」趙媽媽關切地說。
「你說的對,現在我肚子裡這個孩子就是周家唯一的一根救命繩了,不管是為了誰,我都得保護好他。」劉翠依溫柔地摸著自己的小腹說,「對外只說,我因傷心過度需要好生靜養,一概親友就都不見了。」
她和周敬三雖然夫妻一場,可是早已沒有了夫妻恩義。他死了,劉翠依只覺得解脫,卻不願意為他的喪事操勞。
她覺得周敬三不配。
溫鳴謙在無求庵也聽到了周敬三的死訊,和桑珥對視了一眼,說道:「準備一份奠儀,咱們也過去瞧瞧吧!」
「這周敬三怎麼說死就死了?」桑珥有些難以置信。
「人總是會死的,」溫鳴謙很是平靜地說,「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一死,翠依和你舅舅的事也就擺平了。」
桑珥一時想不過來,問道:「這是為什麼?難道周家不會把周敬三的死怪罪在他們家大奶奶身上嗎?」
「周家哪還顧得上這個?周敬三死了,他們很該好好想想自己的後路才是。」溫鳴謙道,「他們現在巴不得翠依肚子裡是個男丁,如此才不至於自家的爵位被廢。否則就憑著周家人的本事,怕是只能喝西北風了。」
「對呀!」桑珥恍然大悟,「除非他們家大奶奶能生下男孩兒來,否則周家就要被奪爵了。」
溫鳴謙讓桑珥雇了輛馬車,去周家奔喪。
行至半路,正遇見一波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溫鳴謙她們的車只好靠邊,桑珥好奇地掀起車簾向外看去。
待看清馬背上的新郎官時,不由得說了句晦氣,就將車簾撂下了。
「這是怎麼了?」溫鳴謙問。
「竟然是宮詡那個老東西。」桑珥皺眉,「可不是晦氣嗎?」
「這有什麼?」溫鳴謙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再娶的事嗎?」
「知道是知道,厭煩是厭煩。」桑珥翻了翻眼睛說,「但願這個新娘子能對雲英姐姐好些,莫是那等刻薄的人。」
「說起來雲英也快生了吧?」溫鳴謙說,「宮二老爺還真是雙喜臨門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戲謔,顯然毫不介懷。
「阿娘,我覺得這才是你了不起的地方。」桑珥的神色忽然變得鄭重,「就連我一個旁人,見到這場面尚且心不平靜。你卻能雲淡風輕,可見放下得徹底。
能和離也沒什麼了不起,真正了不起的是把那個人從自己心上摘得乾乾淨淨。」
「我把他摘乾淨還早在和離之前,」溫鳴謙笑著說,「所謂劫難可渡,心魔難消。一生中有太多劫難能讓人死於非命,有些縱然是逃得了性命,可也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當初我亦生不如死,恨意難平。也用了不短的時間才想明白,與其去恨,不如放下,否則便是將自己永世關在牢獄中了。」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迤邐走了過去。
騎在馬上的宮詡,臉上雖然帶著笑,可心中卻沉甸甸的。
他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就是這幅樣子。心中埋著無法消除的隱痛,且無人可以訴說,如影隨形,永生永世。
周家雖然破落了,但到底還是勳爵人家,喪事辦得也不算寒傖。
溫鳴謙入得門來便直奔了後宅,此時已經有許多人家的內眷趕來了。
周夫人仿佛老了二十歲,頭髮幾乎全白。要知道,她也不過五十歲。
溫鳴謙見了她不免要寬慰幾句,周夫人噙著兩泡眼淚,木著臉應了幾聲。
溫鳴謙也沒多逗留,就去了劉翠依的房中。
「姐姐,你來了。」劉翠依聽見溫鳴謙來了,連忙起身。
「快躺著,別起來。」溫鳴謙趕上前幾步摁著她說,「就算是外邊天塌了,你也要把自己的胎養好。」
「我知道,姐姐。」劉翠依點頭,「我已對外說了,怕傷了胎氣,一應事物我都不過問。」
「這就對了,到什麼時候也得分清什麼是最要緊的。」溫鳴謙道,「你婆婆沒有為難你吧?」
「自然不敢,」劉翠依不禁一笑,「連菩薩都得先渡金身再渡人,她還是忙著顧自家吧!」
周家老爺好道,常年在山中修行,早已不以俗世為念了。
周敬三雖還有兩個姐姐,但都已經嫁人,不在京中。
雖還有幾房親眷,但到底只是親戚,不是一家人。
柳煥春是不喜歡奔喪的,但她今天還是來了。
她母親早起進宮去了,她在家中聽到周敬三的死訊,立刻暴跳如雷。
罵道:「周敬三這個無能短命鬼!不中用的窩囊東西!活該當王八!」
本來管家已經跟她說了,周敬三一定會休了劉翠依,還會把她的醜事傳揚開來。
可如今呢?劉翠依毫髮無傷,周敬三卻死了。
「廢物!你們都是廢物!」柳煥春指著進來的管家大罵,「出去領二十大板!」
柳煥春的暴躁脾氣下人們盡知,管家也不敢違拗,乖乖出去挨打了。
柳煥春猶不解氣,在屋裡來回走了幾遍道:「備車!我要去周家弔喪!」
且說柳煥春雷霆火炮一樣趕到了周家,她身份尊貴,一到場眾人便都迎了上來,就連周夫人也扶著丫鬟站起來。
「不知縣主來到,有失迎候,還請恕罪。」周夫人有氣無力地說。
「我也是剛聽說你們府上大少爺的噩耗,還請千萬節哀。」柳煥春口是心非地說著場面話,眼睛卻在找劉翠依。
「縣主快請坐吧!老身實在是有些照應不過來了。」周夫人身心憔悴,說的也是實話。
「怎麼不見貴府的大奶奶?」柳煥春問道。
「我們家大奶奶懷著身孕,又遇見這樣的悲事,可不得讓他好好的休養著嗎?」周夫人的陪房於媽媽答道,「否則何至於我們夫人硬撐著招待賓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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