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起始之地四個字的時候,耶律質舞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冷亮的光芒。
她道:「你當真,只是想要一個名正言順麼?」
耶律質舞原來是個極聰明的女子。
漠北女子,十四歲多已出嫁,像她這樣到了十六歲依舊未曾婚配的自然是鳳毛麟角,她能留下自然不單單是因為一個奧姑的身份,更多的是因著她武藝高強又很聰明。
有時候,聰明人也得學會明哲保身。
起初她並非全然醉心於武學,但漸漸她便知道,若是想活得更好,便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她只醉心於武學。
好在,這不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感受自己變強,當然也是一件讓人沉醉的事情。
只是,還不夠強。
一人之力,終究難與一國抗衡。
她知道為何母后忽然急著要自己嫁人。
述律一族中適齡的女子......與母后的血緣都太淡薄了。
耶律李胡需要一個與母后聯繫緊密的妻子。
換句話說,母后希望她能生下耶律李胡的妻子。
這事在中原會讓人覺得瞠目結舌,然而在漠北卻是再尋常不過。耶律質舞深恨自己想通了這一點,從那一刻開始,她無比後悔自己是一個漠北人。
一個,漠北皇族之人。
從前是可汗的有力競爭者,後來是王族,再後來則是皇族......因為她的父親雄才大略,她的母親鴻鵠之志,她的哥哥開疆拓土。
但最後,所有的苦難似乎都要落在她的身上。
那便是中原人經常說的報應麼?他們說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可是她從未見過報應。
父皇終結了可汗的輪轉,母后奪走了長兄的帝位,但他們都活得很好,唯有她什麼都沒有做,卻什麼都要背負。
現在有個人站在了她的面前,提起了漠北一族的龍興之地。
她究竟想要幹什麼?歷代的皇后的確都要去往那個祭壇,這是上一任奧姑告訴她的。那已經是個十分年老的女人,她不是漠北的皇族,所以一生不曾婚配。
耶律質舞遇見她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開始渾濁,可是說起那座城,說起那則傳說,說起那個祭壇的時候,那位奧姑眼底有狼一樣凶厲而雪亮的光。
年老的女人拉著她的手,那隻手的皮肉是松泛綿軟的,可皮膚卻是粗礪的,是常年握著那一柄權杖所造成,她把權杖交在耶律質舞手中,力氣大得驚人。
她說,殿下,您記住,這是我漠北一族的起源與終結。
那一年,耶律質舞六歲。
年幼的她聽見終結兩個字的時候本能地戰慄與不可置信,終結?那裡怎麼會是終結?漠北一族,怎麼會有終結?
「你會看見的。」年老的女子這樣說。「當你也到了這樣的年紀,你便會明白為什麼那被叫做終結。」
可是,她若是成婚了,還會是奧姑麼?
若她不是了,她還能看見麼?
她......想看見所謂漠北的『終結』麼?
而眼前的這個人,這個望著她,告訴她說自己要成為一個名正言順的皇后,一個雖然不愛自己的丈夫卻盡職盡責的皇后,這個女子,這位大唐的公主,會帶來漠北一族的終結麼?
她是在試探那個祭壇的所在、在期待那個終結麼?
耶律質舞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李絳瓔當真要成為漠北的皇后,那她的確會去那個地方。
於是,耶律質舞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你。」
李存禮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毛。
他本以為耶律質舞不會同意,其實方才在李絳瓔把那四個字說出口的時候他便留意著耶律質舞的神情,耶律質舞起了懷疑。
但她還是答應了。
是這位奧姑自信於自己的實力無人可以匹敵,還是說她發現了,卻也隱約期待著這些中原人能做出點什麼?
可真有意思。
他垂眼,把一閃而逝的譏誚之意掩藏得很好。
「多謝。」李絳瓔道,她的神情誠摯中依舊帶著倨傲,仿佛她今日來,當真只是為了延續一個中原皇朝的公主應當有的矜傲。
不過大多數人對著這份矜傲,應當都只有嗤之以鼻的份兒。
畢竟,她已經是個和親的公主,是一個無所依靠遭了算計的公主。
「你最好早點離開漠北。」耶律質舞忽然對著李存禮道。
李存禮一怔,旋即饒有深意地笑了笑。
「奧姑放心,我會安分守己,也會恪守君臣之禮。」他緩緩道。「在下是不會讓您的王兄,您漠北英明神武的王綠雲罩頂的。」
他說得膽大,尋常人聽了總該臉紅,然而這屋內的兩個女子聽過之後都不過泰然處之,李絳瓔微微點頭,而耶律質舞則是盯著李存禮道:「我總覺得你是個小人,但這句話,我信。」
李存禮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謝奧姑賞識。」
他的目光投向了牆邊,那裡供奉著神龕,神龕之前是奧姑的權杖。
那根斷裂了,然而又被修復了的權杖。
「你要做什麼?」先前還一副淡然模樣的耶律質舞在接觸到李存禮投向那權杖之上的目光時忽然顯得有點緊張起來。「我不會再允許你碰它了。」
「失禮了。」李存禮啞然,收回了目光。「存禮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這權杖的材質並非凡品,恐怕修復起來也並非容易。」
「這不勞你費心。」耶律質舞硬邦邦道。
於是李存禮當真便告辭了。
「出來吧。」他走到耶律質舞的住所之外,忽然道。
身後只有空茫的風聲。
李存禮嘲弄地笑道:「怎麼了大帥,是幾次鎩翎而歸之後,不敢面對存禮了麼?還是說您現在,有些猶豫?」
聽見了這句話,樹叢後總算是傳出了一個聲音。
「李存禮,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當然看得起。」李存禮低笑起來。「讓您堂堂不良帥奔襲千里來這不毛之地,存禮當真是受寵若驚,有榮與焉。」
他往那片樹叢走了兩步,語氣之中是不加掩飾的惡意。
「可是——現在,您還要動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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