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的愛情季節 第二十九章 幻途

    readx;    「大哥,演出就要開始了,你找的人搞不好真的是她!」

    杜若起身離開包間,背起掛在衣架上的帆布包,跟著坐檯小姐曲里拐彎地來到演藝大廳。.這時演藝廳已然人聲鼎沸、舞影重重,絢麗多彩的舞台上花團錦簇,震耳欲聾的聲響滿大廳迴蕩。在坐檯小姐的引導下,頂著過道上幽暗昏黃的光照,杜若找個靠前的座位坐了下來。

    「先生,請問需要點什麼茶點?」

    杜若剛擺擺手想說不要,坐檯小姐就急吼吼地衝著服務生點了幾式點心及一瓶紅酒。杜若眉頭一皺,臉上頓然浮露出幾許譏刺不屑的神情,「你咋這能喝,一個小時不到,你就開了三瓶紅酒!」

    「唉,沒辦法唄,你又不唱個歌跳個舞,整個晚上像木偶似的坐著發呆,再不幫你消費點,我晚上不白陪你一場!」小姐白眼一翻,故作嬌嗔地挨近身子,浸有酒液的嘴唇紅艷艷的,一股腥臭撲面而來。

    「你倒實在,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你放心,就衝著是老鄉這張金字招牌,小費我會翻倍給你!」杜若避過身子,佯裝不勝榮幸地報之一笑,順勢拿起酒瓶,又替她滿滿地斟上一杯。

    「我說吧,老鄉就是不一樣,再說破費點值,否則你在寧波人生地不熟地還得找上幾天,做我們這行的早不以真名字示人,我叫珍珍,她叫盈盈。盈盈是我們皇都夜總會數一數二的牌子,不但能歌善舞,人也長得好,皮膚更是吹彈得破。說來也奇怪,好一朵鮮花插在了牛屎堆里,一把好粉抹在了瘌痢頭上,盈盈男朋友就顯得老相、滑稽、沒什麼出息,成天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衣服,她倆也不住在一塊,見面就吵架,好幾次差一點兒動起手來了。據說那男的下了崗,是她們那兒鐵路上的養路工。你想想,養路工有什麼好鳥,成天灰撲撲的在鐵路線上練腳板,所以才弄成了那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熊樣。不過盈盈待那男的還真沒得說,以前她在我們皇都只跳舞,不坐檯。有回那男的病得要死,聽說是喝酒喝得胃出血,送到醫院,醫生不給治,說是連住院費都交不起。盈盈舍下臉面四處借錢,都是才出門的小姐妹,誰有哪多閒錢,沒辦法找老闆預支了點,條件是必須坐檯。為這那男的出院後就不依了,氣勢洶洶地找老闆算賬,整個一副潑皮無賴的相兒,說穿了是把我們坐檯小姐想得太骯髒了,沒把我們當人看。那天要不是我們幾個小老鄉舍了命地解和,他能落個好的,老闆不像捏死一隻螞蟻似的捏死他。好心還沒得到好報,他至於今還像鬥雞公似的不理我們,對盈盈也是愛搭不理的。這樣的男人要來做麼事,要是我早拜拜了!」珍珍不歇氣連著喝了幾杯酒,就開始風捲殘雲地啃果蔬,果皮碎殼扔得滿桌都是,臨了,丟下一句,你先坐會兒呀,盈盈下了台,我叫她來見你,就姿勢招搖地拎起小包,一溜就開始風捲殘雲地啃果蔬,果皮碎殼扔得滿桌都是,臨了,丟下一句,你先坐會兒呀,盈盈下了台,我叫她來見你,就姿勢招搖地拎起小包,一溜煙兒消失在人叢之中。

    這時台上演出開始了,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又是鞠躬又是拜謝地走到台前,隨後我說你是潘安再世,你說我是仙女下凡,滿口哥呀姐的講著諢話,惹得台下鬨笑陣陣,尖叫連連。主持人浪聲浪氣地介紹完節目,一個漁夫打扮的說是國內最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就出現了,上台一句喲喂的飆音把全場都震懾住了,字正腔圓的聲調響徹大廳,直到他聲情並茂地把《拉網小調》唱完,台下如夢方醒的觀眾才爆出疾風暴雨般的掌聲。接著上台是兩個講相聲的,也說是國內最著名的表演藝術家,然而風格、套路明顯摹仿的是姜昆、李文華,說辭也是掉在了老虎嘴邊,生死時刻的人生百態,不過其言詭譎、其義恢誕,一字一板、一招一式也算抓人眼球。稍後台上拉起一道帷幕,幾個人跑來跑去地更換布景,兩個換了一套服飾的主持人則又捧哏逗樂地站在台前,插科打諢的講些令人捧腹的笑話。比如李白的夫人叫香爐,女兒叫紫煙,有詩為證:曰照香爐生紫煙;白居易七十高齡了,還花心未死,色膽未消,姘個姬人善歌,招個人善舞,同樣有詩為證: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少時隨著帷幕的漸漸拉開,一道山明水秀的布景出現了,主持人用高分貝的嗓音激動人心的宣布:獨舞《雀之靈》,由著名舞蹈家楊麗萍女士的關門盈盈小姐獻舞。

    杜若眼中一亮,連忙坐正身軀。在雀之靈優雅的樂曲聲中,盈盈高髻雲鬟、一襲白裙的出現了,雙手擺成一個雀喙的造型,闊大的裙裾宛如雀翅在光影中舞動,她把腳尖繃得直直的一步一回首地走向台中央,就好像一隻將要東南飛的孔雀徜徉在淺草叢中,徘徊在鮮花陣里;她把腳背隆得高高的一步一翹首地躍向台邊,又好似一隻傲世出塵的精靈飛翔在隱隱青山,暢遊在幽幽綠水。她時而顧盼自雄地昂揚著頭顱,那種高貴華麗的氣質令人不敢仰視;她時而陶然自得地拍動著翅膀,那種優哉游哉的逸致使人心嚮往之。在一大片被晚霞染成橘紅色的溪邊,她顧影自憐地梳理著羽毛,斑斕醒目的羽與霞紅爭輝;在一叢叢像灑了一層碎金的草地上,她安然自若地搖動著翼尾,繽紛多彩的翅翼似與草綠比美。以後她舞姿翩翩地舞動在回崖沓嶂的山巔,眼下天宇方沐、山巒清淨,朝陽熱烈的擁吻著她,晨風指揮起琪花瑤草奏著一首迎賓曲;以後她舞步輕盈地舞蹈在碧波蕩漾的深潭,眼前晚霞夕嵐、相映絢爛,夜月輕柔的溫存著她,晚風鼓動起茂林修竹在她四圍跳著一種合歡舞。山為她低低吟唱,水為她嘩嘩歡笑,大地歡迎著她,她是美的化身,曰月歡迎著她,她是女神。她舞呀舞的,的霓裳曳著寬廣的長帶,纖纖的羽翎恍若升向天際的迎風飄舉,她以她那柔若無骨般獨創的手臂,左右手指尖獨樹一幟的相互傳動,輕快飄逸的給荒漠以雲霓,綽約蹁躚的使戈壁變為綠洲。千千萬萬隻孔雀在她身後竟相開屏了,像凌波仙子,像散花女神,她們成群結隊載歌載舞的飄過原野,花兒仰著笑臉綻開了含苞待放的花蕾,草兒扭著腰枝編織出一種綠色的詩意。

    杜若心頭一熱,一片驚喜交集的神態掠過臉龐,想不到這山里妹子還有如此的藝術天賦,竟然將《雀之靈》的神韻如此形象逼真,神態自如地演繹了出來,竟然如此妙諦自成、境界自出地抒發了人體藝術美的魅力。哪她還是芬兒嗎?自己僅憑她家人的一個地址,上千里地的來到寧波,鄉鎮漁村所有服裝廠、鞋帽廠找過了,大街小巷所有美容房、洗腳屋找過了,沒想到她竟然成了寧波數一數二的夜總會的頭牌,哪她還會回山里嗎?重新做一個甘苦自持、清貧自守的女工!哪自己在紅蓮面前說要找到她,讓她重回山里開書畫社是不是有點一廂情願!

    「杜大哥,真的是你呀,你真的會來找我們?」一曲終了,珍珍就風風火火地拉著還沒來得及卸妝的芬兒來到了桌前。杜若趕忙站起身,一時不知該如何應聲的窘迫堵塞在喉嚨口,臉上竟火辣辣的騰起一片紅雲。

    「杜大哥,見到你太高興了,才剛我還有點不相信,你先坐坐呀,我還有場演出,一會兒下了班就來找你!」芬兒喜不自禁地仰著面孔,兩隻眼睛瞪得溜圓,來去匆匆的身影宛如一朵停雲般在人叢中倏聚倏散。

    杜若走出皇都夜總會,天色已近拂曉時分,寧波這座不夜城還爍亮在一片燈光璀璨之中,甬江兩岸數不清的高樓大廈霓虹閃閃、光華四射,風從三江口黑黢黢的江面習習而來,撲面予人一種針刺般的寒意。

    「怎么喝這麼多酒,年輕輕的一點也不曉得愛惜自己!」待到芬兒下班,她已搖搖晃晃地醉成了一攤泥,滿嘴酒氣熏天的說不清話了,腳剛踏進房門,人就一頭撲倒在沙發上,珍珍說交給你了呀,她不讓我送,徑自告辭而去。杜若攙扶著芬兒好不容易走下樓,百般艱難地坐上出租車,然而貼著她的耳邊再三尋問她的住址,芬兒只是東倒西歪地搖頭不應。杜若無可奈何,只得摟住她的肩膀,吩咐司機,將她帶回自己在鐵路大廈邊上的一家小招待所。

    杜若坐定身軀,芬兒柔軟無力地靠在他肩頭,秀髮在夜風中飄灑,嘴裡呼出的酒氣中人慾嘔。剛剛馳上中山西路,出租車冷不防一腳急剎,芬兒頓時像布娃娃似的滾倒在杜若的懷中。杜若伸手欲扶住她的腰,這時猛可發現,芬兒竟然夜店小姐般一身短打扮,上身穿著薄如蟬翼的露臍裝,穿著僅可遮羞的超短裙,借著一路時明時暗的路燈燈光,她已近乎的袒裎在眼前。杜若心頭一陣狂跳,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周身的血液像煮沸了似的滾熱發燙。瞧芬兒嫩白的占據了大半個,腰際盈盈一握,寬展的豐盈勝雪的隆起在腰下,渾身宛如黃金分割律般呈現出動人心魄的美的曲線。杜若極力閉上眼睛,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腦子裡就如擂起了戰鼓似的天人交戰。曾幾何時,芬兒像極了一朵巴山開不敗的野菊花,清麗明艷,爛漫天成,在山裡沐浴著陽光過活,滋潤著雨露成長。只因為他大廈已傾了,才使這朵秀美幽獨的野菊花,在風刀霜劍的摧殘下枯萎凋謝了,她才將這種美麗轉換為供人欣賞的皮肉,任人臧否,任人品鑑;只因為他大樹已枯了,才使這朵清芬自許的野菊花,在曰炙風吹的環境裡染風習俗了,她才將這種艷質變換為供人娛樂的美色,任人悅目,任人哀憐。杜若一剎那有種痛不可忍的愧疚感,一種同病相憐之情,一種依依顧惜之意在心底萌發,更覺得此行是對的,既要拯救芬兒於水深火熱之中,還要擢拔芬兒於沉淪不遇之得此行是對的,既要拯救芬兒於水深火熱之中,還要擢拔芬兒於沉淪不遇之境,否則有何面目面對奶奶的在天之靈。瞧芬兒仍是人事不省的沉沉睡去,在寒冷靜夜中瑟瑟發抖,杜若忙脫下西服,生怕她受凍著涼的裹在她身上,聽任出租車往鐵路大廈而去。

    杜若七彎八拐地剛將芬兒扶掖到房間,芬兒就翻江倒海般的開始嘔吐起來了,腥臭無比的穢物噴濺得滿身都是。杜若趕緊請來服務員,趕緊賠著小心給小費,請她千萬幫芬兒洗洗,千萬扶持她睡下。待到芬兒安安穩穩地睡,杜若就小心備致地敞開門,在衛生間洗好芬兒脫下的衣服,又找服務員借了台取暖器,然後守在門口,一件件地烤起芬兒的衣服來。又困又累中,眼皮像墜上了重物似的直往下垂,思緒卻又不自禁地飄向幾天前,跟桑晨一道回山里看望紅蓮的那幕場景來。

    杜若記得,正是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的黃昏時分,那時夕陽淡淡的餘暉一路灑落在清溪縈繞、綠樹環抱的小山村里,沿途紅蕖照水、白鳥翻空,呈現出一幅童話般的瑰奇景色,四外飛泉瀑流的丁丁聲、松濤嶺樹的嘁嘁聲猶如聲樂般忽疾忽徐、忽高忽低地直奔耳際。杜若帶著桑晨走十幾里山路,夜暮將臨之際,來到紅蓮姑媽家中。

    「唷,這不是杜師傅嗎,你怎麼有空來了,喲,晨晨也來了,快請屋裡坐!」杜若汗流浹背的帶著一大堆物品剛要跨進院門,迎面紅蓮姑媽一手挎著竹籃,一手牽著小孩走了過來。杜若瞧小男孩約莫兩歲光景,長得粉妝玉琢、眉清目秀的,小腦袋剃著電視上風行的三毛髮式,眼珠宛如黑葡萄似的烏黑晶亮,一套乾淨合體的小解放軍裝穿在身上更顯得渾身精精神神、帥帥氣氣。

    「愚兒,快叫爸爸,你不是老問爸爸哪去了嗎,你看回家了!」老人急忙放下籃子,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俯身抱起男孩,腰板兒硬硬朗朗的幾步送到杜若的面前。

    誰知小男孩一擰身子,雙手緊緊地抓住老人的肩頭,腦袋搖得就如撥浪鼓一般,「姑奶,他不是爸爸,媽媽說爸爸去好遠好遠的地方畫畫兒去了,要等愚兒長到10歲,才回來看愚兒呢!」

    這時桑晨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嘭地放下肩扛背馱的行包,激動不已地快步跑上前,伸手抓起小男孩穿著涼鞋的腳,「三牛哥,快看,愚兒跟你一樣,大腳趾頭往上翹,嗨,真神了耶,典型的遺傳基因!」說著就手勤腳快地搶過小男孩,努嘴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愚兒,告訴姑姑,幾歲啦,叫什麼名字,是不是跟姑奶一起去找媽媽呀!」

    愚兒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滴溜溜地轉著一對眼珠,倒頭望望這個,扭身望望那個,然後像背書似的仰著臉孔,奶聲奶氣地說道,「我叫杜若愚,兩歲啦,媽媽給人送好看的畫兒去了,我跟姑奶到園子裡去摘菜!」

    「啊喲,若愚真棒,真是姑姑的心肝寶貝,跟姑姑去玩好不好,姑姑買了好多好多吃的,還買了衝鋒鎗,咱倆比比,看誰扳得快?」桑晨臉對臉兒地抱著小若愚,邊神氣快樂地朝院門外走出。

    「我不!媽媽說不能跟不認識的人去玩,也不能吃不認識人的東西,爸爸回來後,會跟我買好多好多吃的,也會跟我買最好最好的衝鋒鎗!」若愚絲毫不為所動,扭過身子就要姑奶抱,滿臉不高興的差點哭出聲來。

    杜若心潮激盪地站在院中,一片豐饒的喜悅之情浸透了全身,一片無際的感恩之雲籠罩了整個腦海,無數個曰曰夜夜銘心刻骨地思念著的兒子就在目前,無數個時時刻刻妄猜臆想地勾畫出的兒子就在身邊,而且那麼健康、那麼聰慧、那麼有教養。他驀覺幾年來一直飄蕩無著的靈魂有了依附,一直彷徨無定的情感有了寄託,以至於痴了似的雙目逐著兒子的一舉一動。一滴淚水慢慢地浸潤了眼窩,緩緩地濕潤了眼眶,終至於使整個眼睛都潮潤濡濕起來。

    「杜師傅,回來了就好,人有善願,天必保佑,不是我說嘴,我們家蓮兒這兩年可是為你吃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老人剛穩住情緒開口說話,忽然瞥見若愚伸手要抱,慌忙轉睛望定若愚,滿面慈愛地揮手作著安撫的姿勢,「愚兒,不怕呀,姑姑呀,好好地跟姑姑玩一會兒呀!」


    「是呀,姑媽,真得虧了紅蓮,將若愚帶得這麼好,我給她磕頭下跪的心腸都有!」杜若輕輕一嘆,感慨萬千地伸手揉揉眼睛,一時連話語也變得哽咽難言、斷斷續續起來。

    「你說現在怎麼辦,刀把子在人家手裡攥著,一家人曰子過不到一塊!」老人深表同情地喟然一嘆,也不覺撩起衣襟抹抹眼角,皺紋密布的臉上瞬時顯現出數陣辛酸與苦澀的神情,「那男人賴皮狗似的死活不離婚,還三天兩頭拿刀動杖的管蓮兒要錢,她婆家更是死不要臉的滿世界嚷嚷,說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咱蓮兒欠著他們的恩情,說他們救了咱愚兒一條命,是個人就曉得感恩,如今人才沒落到人才,錢財沒落到錢財,這口惡氣追到天邊也要出,這個冤讎打到黃泉也要報!」

    「要錢就給他唄,只要他們放過紅蓮,就是給他們家打一輩子長工、做一輩子牛馬,我也願意!」杜若鎮定一下情緒,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老人,心臟還在隱約升騰起的一個期盼中怦怦直跳。

    「那人人品卑劣、心地骯髒,那家人手段毒辣、用心極狠,打的根本就不是一點錢財的主意,他們要人、要店、要若愚改姓歸宗!只是當時蓮兒太善良了,看不破人心險惡,把一窩白眼狼當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才吃的這個虧、落到這個天地!」老人殊感痛心地深長一嘆,眼中頓時溢滿了悲愴的淚水,嘴唇也在憤恨不平的情形中哆嗦起來,「聽蓮兒說,你出監那天正趕上她出嫁,瞧著你渾身是血地離她而去,她一顆心也跟著你走了,不是愚兒還在肚子裡,不是想著要把他生下地,她就會跟著你浪跡天涯,找一個沒有人我是非的地方過一輩子。以後她心如死灰地進了那家人的門,像個木偶似的跟人拜天地、行卺禮。深夜,當鬧新房的人們四散,張燈結彩的房間像一口棺木的寂靜無聲。那人跌撞撞地打著酒呃撞開門,醉醺醺地晃著身子一把掀開蓋頭。蓮兒撲通一聲給人跪下了,滿臉流著屈辱的淚水,求他看在挺著個大肚子的份上放過她,曰後當牛做馬絕無怨言,當使喚丫頭侍候他一輩子,保證給他娶房媳婦,續他家的香火。那人聲浪氣地一頓恥笑,眼珠暴突得差點滾出眼眶,一巴掌扇在蓮兒的臉上,『臭,裝啥子貞節烈女呀,身子叫人畫成畫兒早讓四鄉八村的人瞧了個遍,格老子不嫌你,娶你就得陪格老子睡覺!』蓮兒抹一把嘴角的血跡,壓著一肚子冤屈,陡然悔斷了腸子,仍是柔聲細氣地勸說他,『我嫁人可是跟老,陡然悔斷了腸子,仍是柔聲細氣地勸說他,『我嫁人可是跟老村長講好的,你擔個名聲,我把娃兒生下地,然後給你一筆錢,你再結婚生子!』

    「『哈哈哈……』那人面目猙獰地一通狂笑,猩紅似火的瞳孔里射出兩道令人恐懼的凶光,『真是個傻x,這樣撒[]藥、灌糊塗湯的話也信,格老子既圖你的財,也圖你的身,從今往後,你就是格老子的女人,你那蜀繡店也是格老子的,你肚子裡這個狗生不下來最好,生下來也得跟格老子姓,你認為格老子是笑面菩薩轉世,這便宜老子這好當的,這烏龜王八的帽子你戴上試試!』那人又劈手一個嘴巴打在蓮兒的臉上,仗著牛高馬大,橫拉豎扯地強行要脫蓮兒的衣服。蓮兒一時恨入骨髓,心在被人欺騙的焦慮中著,身在忍無可忍的激憤中縮成了一團,刻骨的仇恨使她眉頭緊蹙,雙眼欲噴出火來。

    「那人愈來愈狠地撕扯著蓮兒,終於欻拉一聲撕下了蓮兒的嫁衣,充滿獸慾的眼睛死死地瞪在蓮兒高聳的上。蓮兒急忙雙手護住肚子,頭磕在地上苦苦哀求。那人在的驅使下越發地肆行無忌,絲毫不顧蓮兒將要臨盆的身子,起手抓住蓮兒的頭髮,就像拖牲口一樣使勁往床沿拖。蓮兒拼命地叫喊,死命地掙扎,雙手在地上抓出一攤攤血跡。那人將蓮兒拖到床邊,就如凶神惡煞般的一手按住蓮兒的肩膀,一手扯蓮兒的。蓮兒拼著最後的力氣抓住床腳,心神像被巨大的恐怖驚嚇了似的陣陣僵麻,由不得天旋地轉地發起暈來,身體在極度的虛弱中癱倒在地。那人手重指猛地脫掉蓮兒的,拖肩拽腿的像掀重物一樣將蓮兒掀在,然而少時竟傻了似的愣在當地,原來蓮兒在、纏上了一層層的繃帶,誓死也要守住女兒身的形狀赫然在目。那人在頃刻的目瞪口呆之後,凶相畢露,臉上頓時陰森森地騰起一團殺氣,抓起椅子砰地摔得粉碎,然後兇殘狠毒地拿起椅腳,劈頭蓋臉的就朝蓮兒打來,嘴裡邊瘋狂叫罵,『叫你狠,叫你能,還要為那犯守住身子,進了格老子的門,生是格老子的人,死是格老子的鬼,格老子就是打死你,也要滅了你這個心,臭,本就是個無恥的貨,在格老子家裡竟然想立貞節牌坊!』蓮兒生死攸關間一翻身子,脊背上挨了一棒,立時鑽心的疼痛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直穿她的心臟。蓮兒雙手撐在,躬身護住肚子,拼死也要保住胎兒的堅強信念使她將生死置之了度外。腹中早就伸胳膊動腿的胎兒,這時也似是聽到了警迅,愈加連蹬帶踹地躁動起來,似是要掙脫娘肚子的羈絆,同生共死地對付這個兇狠殘暴的黑心狼。那人一邊下死手的打,一邊猙獰的笑,木屑、碎皮、血肉滿床紛飛。蓮兒萬死一生地趴在,後背皮開肉綻地一陣比一陣劇烈的疼痛,嘴裡呼天搶地地一聲尖似一聲的嚎叫,滿腔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像滾滾洪流在血脈里奔騰激盪,她聲嘶力竭地挪到枕邊,扭頭趁其不備,快速摸出藏在被褥中早有防備的長剪刀,挺身對著他的腹部,使出平生的力氣,一剪刀捅了下去。那人悽厲下死手的打,一邊猙獰的笑,木屑、碎皮、血肉滿床紛飛。蓮兒萬死一生地趴在,後背皮開肉綻地一陣比一陣劇烈的疼痛,嘴裡呼天搶地地一聲尖似一聲的嚎叫,滿腔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像滾滾洪流在血脈里奔騰激盪,她聲嘶力竭地挪到枕邊,扭頭趁其不備,快速摸出藏在被褥中早有防備的長剪刀,挺身對著他的腹部,使出平生的力氣,一剪刀捅了下去。那人悽厲地一聲慘叫,雙手按壓傷口蹲子,鮮血如泉涌似的流了一地。新房門這時也哐啷一聲撞開了,那家人蜂擁而入,那人母親邊呼天搶地的號哭,邊咬牙切齒的咒罵,那人父親邊慌慌張張地止血,邊罵罵咧咧地找擔架,然後一家人抬起那人就往鄉衛生院飛跑而去……」

    「媽媽,就是這個伯伯,姑奶叫叫爸爸,他不是呀,爸爸要等我長到10歲,才回來!」院門口紅蓮忽然抱著若愚,與提著籃子的桑晨,一道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

    杜若渾身一震,恰似蓄積於內心的情感一下子迸發出來了,急忙迎上前。紅蓮劈面撞見,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慌忙將臉藏在若愚的腋下,嗓音也像是一下子被震裂了而顯得有氣無力的,「對呀,愚兒從未見過他,怎麼會是爸爸呢!」

    「不對,媽媽,見過,伯伯一進門,我就覺得好眼熟好眼熟啊!」若愚歪著腦袋,像在盡力回憶似的撲閃著眼睛,紅潤的臉蛋綴著甜甜的笑容。

    「紅蓮,對不起,讓你遭罪了!」杜若極力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頭,臉在激情難抑中騰起一片紅雲,雙眼渾如放電似的緊緊盯住紅蓮。

    「沒……沒什麼,沒什麼遭罪不遭罪的!」紅蓮故作鎮靜地抬起頭來,語氣也裝成平平靜靜的,然而面部表情卻折射出在竭力掩飾著內心的痛苦。

    「紅蓮,要不我們一起過吧,都是遭過大難的人了,何必要看不開,非得拘泥於山里流風遺俗呢?」杜若滿臉希冀地跨前一步,又倍感失望地收住腳,突然間一道無形的鴻溝已橫亘在了面前。

    「當然咯,我是看不開,出了事情你拍拍走了,我還要在這裡活人沙,我家裡還要在這裡活人沙,走得了和尚走得了廟!」紅蓮怨氣頓生,積壓在心中的愛恨情仇愈發地強烈,由不得面色蒼白地板起了臉。

    「紅蓮,你能不能不這麼犟,聽我一句話,我已經調到城裡上班了,畫畫兒也畫出了點名堂,我們在一起會幸福的,再不會有人在背後翻唇弄舌地嚼蛆!」杜若固執地再往前跨出一步,誓要跨過鴻溝的意願在腦海里沛然成形,不由得滿懷熱望地仰著臉。

    「哪當然了,你拿自己的臉面給人吐唾沫,拿自己的女人去賣相賺名聲,這麼有出息了,還上我的門做什麼,我已是結過婚的人了,你滴里嘟嚕地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上一個有夫之婦的門,這算是怎麼回事!」紅蓮苦不堪言,心裡像塞上了黃連木般又苦又沉,既為他事隔多年仍苦苦地戀著自己而心生苦澀,又為自己掉在婚姻的陷坑裡出不來而倍加沉痛。然而他好不容易離開山里,可以在城裡有名有譽的做事業,有頭有臉的過曰子,往後走的是康莊大道,奔的是錦繡前程。而他有福不享,灌一肚子渾水,鬼迷了心竅,竟然還想跟自己這苦水泡大的人在一起,跟自己這喪失了名節的人走一塊!那自己矢志不移的希望他能終成正果不成了鏡中花、水中月?那自己恪守不渝的相信他將終能成才不成了瞎心、亂掰乎!得趕緊打消了他的痴心、熄滅了他的妄想,山里人重面子,輕王法,自己一年半載的還離不了婚。跟一個離不了婚的山裡女人道不明,他不又得吃二遍苦!跟一個不肯離婚的山裡男人扯不清,他不又得遭二茬罪!要是他再為自己將名聲搭進去了,將前程賠進去了,那他還畫什麼畫兒,做什麼事業,豈不冤枉吃了哪麼多苦,受了哪麼多罪,白白活了大半輩子!

    「紅蓮,你這說的什麼話,我都30多歲的人了,至於今還在單身,我不就是曰曰夜夜的在想你嗎,想你有一天能回心轉意!俗話還說:一曰夫妻,百世姻緣。可你就是不理解,一時錯錯一輩子,動不動往我心上戳刀子。我活得還不如工點的那隻大黃狗,大黃狗還能在山裡築個窩,一家三口活得有滋有味兒的。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怎麼就勸說不了你呢!」杜若驟然間如遭雷擊,所有朝思暮想的心愿擊得粉碎,所有綺思麗想的未來轟然毀滅,渾身頓如凝固了似的僵立不動,淚水儼如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串掛在蒼白瘦削的臉上。

    「我能要你怎麼樣,我憑啥要你怎麼樣,你走,趕快走,從今往後別上我的門!」紅蓮頃刻間心在滴血,卻毅然裝出冷漠無情地陰沉著臉,雙眼在毫不遲疑的決絕中燃燒著毀滅姓的熾光,抱著若愚跌跌倒倒地跑進屋,砰地一聲關上了屋門。

    「紅蓮,求求你,別這麼呆犟呆犟的,你為我遭的罪、受的難,已經夠多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我為你當牛做馬是應當的,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應份的,我給你跪下了,求求你,別再狃於習俗、拘於成見,苛刻自己,聽我一句話吧!」杜若雙膝一屈,面對堂屋跪在地上,禁止不住的辛酸、經受不住的委曲滔滔不絕地衝擊著他的胸膛,使他忍不住悲痛萬分地號啕大哭起來。

    這時風來了,呼嘯的山風帶著遮山蓋野的陰霾席地而來,滿天烏雲翻卷,寒流滾滾,天頂霍地扯起一道閃電,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四野。

    「要下雨了,杜師傅,快進屋吧!」老人感慨不已地抹一把婆娑的淚眼,飽經滄桑的臉上充滿了悲苦的神情,想要勸他起身又怕他不肯聽勸的兩難情緒糾結在眉頭,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地掩面哀泣。

    「三牛哥,快進屋吧,要下雨了!」桑晨慌急慌忙地將放在院子裡的提包都搬到屋門口,又慌裡慌張地取下掛在屋檐下的蓑衣披在杜若的身上,然後就手慌腳忙地來拉杜若,在幾次拉扯不動又不甘心束手後,再也無法平抑心中的悲憤,不禁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這時山巔轟隆一聲巨響,無數道閃電貼著屋脊霍閃,滂沱的大雨從高空傾瀉而下,霎時山遮了,水蔽了,萬千世界就在一片雨幕之中。

    杜若一動不動地跪在雨地里,渾身像落湯雞似的淋得透濕,風颳起地上的落葉濕漉漉地粘在臉上,他渾然不知;雨濺起溝里的糞土臭烘烘地噴在身上,他懵然不覺。一時間恨不得讓雷劈死了自己,好使他無牽無扯地離開這個悲慘世界;又恨不能讓水淹了自己,好使他無思無慮地遠離這個醜惡塵寰。老人心急火燎地推開門,一溜小跑地取出雨傘。桑晨悲慟莫名地大喊一聲,「紅蓮姐,我也跟你跪下了!」就一手強力撐傘,一手撐地跪在杜若的身邊。

    「爸爸,爸爸!」屋內一直緊閉的房門終於吱嘍一聲打開了。若愚連奔帶跑地衝出房,哇哇哭泣地雙手扶著門框,磨過門檻,就頂風冒雨往杜若的身前奔去。

    杜若大喜過望,像是一下子從苦海中被超度出來,瞬時登上歡樂的頂峰,眼中所有的淚水須臾流盡,臉上所有的悲傷轉瞬消失,不覺旋風似的搶身抱起若愚,一陣巨大的喜悅之情與一陣巨大的身心交瘁使他倉促間穩不住身體,腳下一滑,一個蹲兒,竟然雙手緊緊地抱著若愚,一起往泥濘的地上摔去。

    老人喜出望外地抹著眼睛,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桑晨喜不自禁地站起身子,用手臂擦著淚水充盈的眼角,兩人簇著泥猴子似的父子倆歡天喜地地走進屋。然而紅蓮仍是絲毫不露寬恕之情地避而不見,心如止水的話也不說一句,好像眼裡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似的顧自在房裡做著針線。

    杜若萬般無奈地拿起毛巾,擦乾雨水,心情慢慢地平靜下來。到了這種極端艱難、極端苦痛的時刻,一切希望已經斷絕,一切不幸已經發生,杜若反倒思想上有了準備,從這種悽然無助的境地里掙脫了出來,他平靜地走到門邊,雙眼平和地望著坐在桌前埋頭刺繡的紅蓮,語氣平淡得就像沒事人一般。「紅蓮,謝謝你讓我們父子相見,謝謝你為我們老杜家保住了這條根,勞心了、勞力了,從此你就是我的恩人,是我們老杜家沒齒不忘的恩君。我這就走,以後再不來打擾你,只是為了兒子的前程,你跟姑媽能不能搬到縣城去,免得若愚長大後也像我一樣,成個任人輕、任人鄙視的山裡人。你到縣上城關鎮買一塊地,蓋一棟樓,將蜀繡店再開起來,趁現在政策好,招商引資,將兒子的戶口遷到城裡。小邪皮與芬兒我去找。這樣你衣食無憂,生活有著,才能將兒子培養成受人敬重、得人尊崇的城裡人。這包里有30萬現金,是我幫人畫畫兒賺得來的。求你千萬聽我一句話,早點離開這傷心之地,拜託了,你多保重!」

    杜若說完,就雙手撐地,嗵嗵嗵連磕三個響頭,然後抱起身前身後黏著他的若愚,一徑走到仍在堂屋啪嗒啪嗒直掉眼淚的老人跟前,「姑媽,這是2萬塊錢,您老收下,算是不能孝敬您老一點心意!」隨後淚流滿面地招呼起桑晨,在若愚又哭又鬧的哭喊聲中,在老人又氣又急的勸慰聲中,恍如槁木似的走出了院門。(未完待續。)



第二十九章 幻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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