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 當約翰將軍帶領衛隊趕到交戰現場時,這場叛軍與平叛部隊的第一次交戰,已經分出了高下。
更準確的說法,是戰爭已經落下了帷幕。
以平地為主,地形並不複雜的戰場,視野十分開闊。站在離戰場不遠的小山坡上,約翰將軍所看到的,是狼奔豕突的叛軍士兵,還有他們身後乘勝追趕的己方騎兵。
更後一點的,是數量更多的步兵方陣,也在加入追擊的行列。
只是從速度上看來,他們應該是撈不到什麼戰功了。
約翰將軍眼光一掃,焦點落在了一道道由沙包、土石組成的防線上。
若他猜測無誤,這裡應該就是叛軍賴以阻擊自己大軍的依仗,也是雙方交戰的主戰場。
從現在的情景看來,敵方顯然是低估了我方軍隊的戰力。又或者說,他們過於高估自己部隊的防禦能力。
那些倉促布置堆砌的砂石等防禦工事,並不能為他們提供更多的戰力加成。從時間上推算,他們甚至沒能抵擋住己方先鋒騎兵部隊前三波的進攻,就已經放棄抵抗,四散潰逃。
這些在約翰將軍眼中根本就不達標的防禦工事,唯一能發揮的積極作用,也許就是延緩了騎兵們的追擊速度,為叛軍爭取到寶貴的逃命時間。
突然,約翰將軍眼角捕捉到一道身影。
「安東尼先生,你也在這裡啊!」
「約翰將軍。」安東尼向他躬身一禮。
「身為男兒,大概沒有幾人會對金戈鐵馬、沙場爭勝不感興趣的。在下雖然生於愛丁堡行省,卻因為種種原因,從沒到邊境戰線上去過。
如今適逢其會,自然不能放過機會,要好好觀摩約翰將軍麾下阿伯丁勇士們殺敵的英姿。」
約翰將軍不敢托大,連忙回禮。心裡卻也不由得有些自滿和得意。
同樣一句讚譽的話,從不同的人口中說出來,其份量也有著極大的差異。
面前這少年,是帝國近年冉冉升起的最耀眼的一顆新星,哪怕是國王陛下,對他也是禮遇有加。能得他一句讚賞,約翰將軍心下也是甚為高興。
更難得的是,他少年得志,兼身負絕藝,卻態度溫和,謙遜有禮。身為國王陛下特使,對自己也是十分尊重。想來往後彼此的交流,應該會比想像的要順暢。
「安東尼先生比本將軍先到,想必已看到了整個交戰經過。未知先生對於這一戰,乃至整場的平叛戰役,有什麼看法?」
這話就頗有點考較的意味了。
從情報得知,這安東尼少年老成。除了武道修為淵深似海,神秘莫測以外,智計謀略也十分了得。
對此,約翰將軍是不以為然的。
但少年的武道修為千真萬確,更有秒殺黃金鬥士的亮瞎人眼的輝煌戰績在前,做不了假。因此,連帶著他對對方智謀方面的描述也有點半信半疑,想聽聽安東尼的看法。
「在下從未參軍,也沒有親身經歷過任何一場戰爭,平叛戰役這樣的大場面,哪裡有小子妄加評論的餘地。」
安東尼淡然一笑。
「剛才這一戰,就已看得在下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將軍統領下的軍隊,果然勇武不凡。只是敵人打雖打不過,跑卻是挺能跑的。沒能進一步擴大戰果,可惜了。」
約翰將軍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舒展開來。
「哈哈哈!安東尼先生無需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些兔崽子無論怎麼跑,終歸要回到巢穴里去。等本將軍揮師踏平柯奇士老賊的賊窩,這些兔崽子就再也沒地方可逃了。哈哈哈!」
約翰將軍爽朗的笑聲,在曠野之中迴蕩。
安東尼目視四散奔逃的叛軍士兵,微微的搖了搖頭,心下嘆息一聲。
……
愛丁堡行省,淮水關前。
殘陽似血。
而在這座輝煌帝國賴以保存自身的雄關之上、城牆牆體、牆下的護城河中,乃至關前百丈的區域之內,那或鮮紅或暗紅的快要凝固的液體的顏色,卻並非夕陽所染上的。
鳴金收兵!
身後本陣中傳來敲擊鉦的聲音,預示著今天的攻城戰落下了帷幕。如潮水般湧來的士兵,隨著刺耳的金屬敲擊聲,再次如退潮的海水般縮了回去。
震天響的喊殺聲逐漸減弱,乃至消失。前一刻雙方捨死忘生激烈爭奪、寸步不讓的區域,瞬間安靜了下來。
冷風吹過,只帶來隱隱約約的沉悶的幾聲呻吟。並沒能打破此刻的安靜,反而讓人更覺得這片地域的死寂。
馬特西亞斯大公爵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目光越過如同地獄般的戰場,投射到對面迎風招展的帥旗之下。
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睏倦,兩眼布滿紅絲,花白的頭髮似乎變得更蒼白了。
與十多天前一樣,大公爵面沉如水,讓人看不出喜悲。
但只要是參與了這場守城戰的將軍和士兵們,大概都能猜出大公爵此刻的心情。
守住了!
我們守住了淮水關!
哪怕是面對讓周遭國家聞之色變的里加帝國……
哪怕領軍來犯的是里加帝國「六大名將」中排行第二的迪諾將軍……
哪怕我們有一半以上的同伴是第一次上戰場的新丁……
哪怕身後有些狼心狗肺的渣滓在這個要命的時刻發起叛亂……
哪怕來自各行省的兵源和物資補充因叛亂而大受影響……
但是!
我們頂住了所有壓力,我們克服了所有困難,我們守住了淮水關!如同豺狼般兇狠的里加人,在淮水關前撞破了頭皮,磕斷了利齒,卻無法前進半步!
儘管淮水關內已是傷兵滿營,仍然堅守在崗位上的戰士們身上也多半帶傷。但是,所有人——無論是將軍、士兵、官員還是平民——此刻都無比堅定的相信,他們必然能在兇殘的里加人的攻擊下,守住淮水關!
只因為以身擋箭,也要保護身後那臉上仍帶著稚氣的新丁的小隊隊長;身受巨創,明知必死也要抱著敵人滾落高牆的新兵蛋子;胸腹被破開巨大的創口,一時未曾死去的士兵,奮起僅有的力氣也要死死抱住敵人,為同伴製造機會;手腳俱斷,癱倒在地,哪怕用牙齒咬著敵人褲腳的方式,稍稍延緩里加人的步伐,也要為戰友、為守關、為輝煌帝國盡最後的一分力……
沒錯,我們的訓練不如敵人,我們的戰鬥經驗不如敵人,我們的職業者數量不如敵人。但是,我們有血性,有勇氣,有為保家衛國悍不畏死的精神。
豺狼們再兇殘,又能如何?淮水關前的殘肢斷刃,就是我們決心的明證。
里加帝國大軍之中,帥旗之下。
身材矮小的迪諾將軍一臉鐵青。
對方守備將兵的表現,讓這位聞名大陸的名將十分意外。
里加帝國與輝煌帝國多年來時有爭戰,里加帝國方面調兵遣將,派出的領軍將領各不相同,統兵風格也是各有特色。但輝煌帝國一方,卻始終只有一個馬特西亞斯大公爵。
里加帝國熱衷軍事擴張,自有一套有效而完備的軍事情報系統。迪諾將軍雖然是第一次跟馬特西亞斯大公爵打交道,但對於他的指揮風格,卻一點都不陌生。
一個難纏的對手。
這是迪諾將軍對大公爵的評價。
儘管對這個對手給予相當高的評價,他卻並沒有太把淮水關之戰放在心上。
將帥再有才能,也需要麾下士卒的能力作支撐。以過半新兵組建的守衛部隊,其實際戰力如何,可想而知。
更何況,輝煌帝國軍力一向疲軟,「正規」士兵的水平都尚且入不了迪諾將軍法眼,又如何應付得了自己麾下的百戰之師。
統帥這樣的一支軍隊……
迪諾將軍都有點同情馬特西亞斯大公爵了。
戰局正式打響後,發展走向一切都跟他想像的沒有兩樣。
僅僅是一次試探進攻,帝國勇士就已搶上城樓,差點攻破對方的防禦。
若不是自己力求穩妥,只要再派上一支萬人方隊,也許淮水關早早就已經易主了。
不過也不需要可惜,這第一戰雖然沒有拿下淮水關,但已充分檢驗出敵我之間實力的差距。下一次只要多加一分力氣,這座輝煌帝國賴以抵擋我軍兵鋒的雄關,必然要落到自己手中。
迪諾將軍對此充滿信心。
最起碼,在當時將軍收兵歸營時,是這麼想的。
很快,他就為自己的謹慎求穩後悔了。
經過第一天的交戰,對方的士兵極為迅速的成熟了起來,跟自己的勇士們有來有往的斗得難分難解。跟上一天的表現相比,簡直就像換了一支軍隊似的。
倒不是說他們在一夜之間,從新丁蛻變成戰場老手。沙場經驗,不經歷數場、十數場的生死拼殺,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哪裡能夠輕易獲得。
改變的,僅僅是心態。
他們不再緊張。
也不再有恐懼、顧慮。
所有這些情緒,都被一種叫憤怒的強烈情感所掩蓋。
憑什麼我們就要受欺負?!
憑什麼你們想打就打,想和談就和談?!
憑什麼殺了我們的人,燒毀我們的村莊房屋,卻不受懲罰,甚至連賠禮道歉都沒有?!
憑什麼隨便派一個廢物般的所謂王子過來,就想迎娶我們的魔法天才少女,長公主殿下?!不答應,還賴死不走了?!
難道就因為我們性情溫和,因為我們愛好和平?
那麼,現在,就在這淮水關,就在這片戰場上,讓你們這些里加狼崽子看看,我們輝煌帝國軍民的血性!
想要侵略我們的國家,肆虐我們的家園?
那得先從我們的屍體上跨過去!
不需要看戰後統計,迪諾將軍很清楚,對方的兵員損失,仍然比一般的守城戰要高。這就是新丁和老兵的區別,不是僅僅憑藉血氣之勇可以彌補的。
但血勇的作用,卻顯現在另外一個地方。
寧死不退!
從眼前的情形看來,迪諾將軍相信,如果要奪下這座雄關,必須要把這些守城的將士全部殲滅。
是全殲,不是擊敗、擊潰。擁有這樣信念的敵人,不會投降,也不會逃跑。
現在的淮水關已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血肉磨盤,不斷的吞噬雙方士兵的生命。要想勝利,只能靠人命來堆。
迪諾將軍看看左右。
將校們的臉上,原本的輕鬆早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憂慮。
再遠一點,參加攻城戰或還未投入戰鬥的士兵們,臉上除了凝重以外,還有一絲恐懼。
誰都不想跟一班瘋子干架。
迪諾將軍很清楚,照此下去,即使最終拿下淮水關,自己麾下的部隊也將要被打散打殘。
這絕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突然,這個其貌不揚的矮個子將軍嘴角一揚,輕聲一笑。
對面的大公爵拼死抵抗,死守淮水關,是因為他們沒得選擇,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但是自己跟他們不同。
既然有更好的選擇,自己又有何必要孤注一擲的跟他們玩這互拼消耗的遊戲呢。
迪諾將軍看向眼前的淮水關,目光卻越過了雄關,透射到輝煌帝國的腹地。
算算時間,那邊的好戲也差不多要開始了。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