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時間倒流,情景重放。
約翰將軍、安東尼、雅琳娜公主等人站在高處,俯視著下面的戰場。
戰場之上,塔蘭托叛軍已被擊潰,無論將軍還是兵卒,都在亡命狂奔中。
在他們身後,是阿伯丁的騎兵,正分成一支支小分隊,向各個方向追擊逃命的叛軍。
一切的一切,跟雙方第一交戰的情景,極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也許就是阿伯丁本陣的步兵方隊,已不再徒勞的跟在騎著戰馬的同伴身後,去追殺那註定追不上的滑溜的敵人。
這是第八場戰鬥,也是第八場勝利。
一路走來,塔蘭托方面幾乎每隔一段路程就設置一道防線,建立簡單或者簡陋的防禦工事,派上規模大小不等的部隊,阻擊阿伯丁的平叛大軍。
而雙方交戰的結果,則是毫無兩樣的一面倒戰局。
叛軍鼓譟邀戰,大聲叫罵。阿伯丁前鋒騎兵部隊整肅軍陣,策馬衝鋒。再然後是叛軍勉強抵擋一兩波的衝擊,防線被擊穿,士兵譁然潰逃。
最後,就是眼前所見的奔逃和追殺。
八連勝!
勝利來的太輕鬆,太容易,以至於統兵將領們經過前幾場的歡欣鼓舞后,興奮的心情很快回落。到得如今,他們已是用平靜得近乎麻木的眼神,看著手下的士兵擊破敵陣,追殺敵人。
哪怕是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把叛軍放在心上的約翰將軍,對戰局的順利程度也頗感意外。
而一直擔心軍隊上下過於驕傲輕敵的唐鋒,心下也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這叛軍的戰鬥力,確實已經孱弱到了極低的程度。若整個塔蘭托軍隊都是這樣的表現,約翰將軍的驕傲和輕視,也並非不可理解。
「回去吧。」
一聲微微的嘆息,把唐鋒飄散的思緒拉了回來。
轉頭看時,一邊的安東尼跟約翰將軍打過招呼,已經在往回走去。雅琳娜公主和卡頓等人一同跟在後面。
猶如潛移默化,又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般,長公主殿下等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慢慢的變成以這個天才少年為首。
唐鋒向約翰將軍告一聲罪,也往眾人的方向跟上去。
他如今是統兵上千的中高層將領,此時兩軍交戰,自不能隨意脫隊而去。
只是敵人戰力不堪一提,戰鬥也進入了打掃戰場的收尾階段,唐鋒率領的「新丁軍」更是根本連出戰的機會都沒有撈著。加上他身份特殊,屬公主殿下方面的人,倒是比其他阿伯丁的將領要自由得多。只要依軍中規矩請示,做足了禮數,約翰將軍也不會在這小事上為難於他。
登上那輛專為公主殿下等人準備的寬敞馬車,唐鋒看到安東尼已盤腿坐在正中,面前放著一張小巧的桌子,桌面正擺上一副軍中常用的沙盤。
雅琳娜公主和卡頓坐在後面,低聲交談。
林志風和許風留在了外面,沒有一同登上馬車。他們十分識趣,知道自己還沒到與公主同乘一輛馬車的資格,儘管安東尼和雅琳娜多次相邀,他們仍是跟其他護衛士兵一樣,跟隨在馬車邊上。
至於保羅,則留在軍中,代唐鋒統領「新丁軍」。
唐鋒走到安東尼對面坐下,一邊擺弄著沙盤,一邊隨著手中沙盤的變化,逐一做著解說。
這一幕,在每次的交戰以後,都要重複上演一次。而沙盤上推演的,正是剛剛敵我雙方交戰的情況。也可以說,這是一次復盤。
很明顯,安東尼是在利用沙盤推演復盤,加上唐鋒的解釋說明,學習行軍戰鬥的指揮方略。
頭兒虛心請教,唐鋒不敢推辭,自然是盡其所能的把所知道的東西和盤托出。
這一解說,倒是讓雅琳娜和卡頓都愣住了。
沒想到,這個悶葫蘆在領軍打仗方面,居然還有著不淺的造詣。
兩人雖然不是領軍的將軍,統兵才能更是談不上,但多少有相關的接觸。唐鋒說的是否合理,或是胡吹瞎編,他們還是能區分清楚的。
悶葫蘆自己心中,卻也甚是疑惑。
這樣一面倒的戰爭,敵軍一接戰就立即崩潰,什麼陣法啊什麼指揮技巧的完全沒有發揮的餘地,有什麼復盤研究的價值?
更何況頭兒注意的重點,似乎在於最底層、最基礎的部分。如怎樣傳達前進後退的指令,怎樣確認指揮者的命令能得到準確無誤的執行,等等。
這是要從頭開始學習指揮嗎?
但很快的,唐鋒的疑惑就被驚訝所取代。
被普遍認可為天才的安東尼,展現出他在學習上的妖孽一面。就如巨鯨吸水般,唐鋒所教授的知識和技巧,都被他悉數吸收。而把唐鋒肚子裡的存貨「搜刮」完畢以後,一些讓人覺得震驚的情況開始慢慢的浮現。
從第五場戰爭的復盤以後,唐鋒已經沒有什麼新東西可說的了。
在安東尼的提議下,每次例行的復盤解說之後,兩人開始模擬「對戰」。
這是從理論學習,進階到實際操作了。唐鋒心想。
然後,他被震撼了!
按安東尼要求,他選擇叛軍一方,唐鋒則指揮騎兵部隊。唐鋒攻,安東尼守。
結果是……
居然攻之不下?!
唐鋒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沙盤上代表敵我雙方部隊的紅藍旗子,想不明白「戰局」怎麼就發展到了這一步。
要知道,雙方「部隊」的戰力,是完全依照實際來推演計算的。現實中一擊即潰的叛軍,到了頭兒的手上,怎麼就成了打不死的小強?任他強攻還是虛擊,迂迴包抄還是直取中宮,反正就是攻不下來!
雖然「守軍」的陣型已經被衝擊得有點散亂。布置的防禦工事早已破壞得千瘡百孔,凌亂不堪。甚至於原本的防守陣地也早早丟失,被唐鋒的「騎兵」部隊攆得左支右絀,不斷後退,連續變換了五處地方布防。
但是,「叛軍」依然如同牛皮糖一樣,死死的黏在「騎兵」部隊身上。
也卡死了他們前進的道路。
這怎麼可能?!
唐鋒酷酷的高冷態度,多少有來自於自負的原因。黑鐵境界的武道修為,當然不足以稱道。他自信的來源,正是軍事方面的才能。
若說欠缺,唐鋒自認最缺的就是實戰經驗。
但是,沙盤推演,恰恰最不依賴實戰經驗。但在這場紙上談兵的對戰中,他卻敗了。敗給了一個接觸軍事指揮不到一個月的少年——哪怕這少年是他最為敬佩的頭兒,仍然讓他感到難以接受。
抱著看熱鬧心態的雅琳娜公主和卡頓劍聖,此時也一臉震驚。
慢慢的,卡頓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似乎看出了一點門道。
唐鋒太自信了,以至於在他最自負的領域被一個「新人」擊敗時,失去了應有的冷靜。
當局者迷。
旁觀的卡頓看得很清楚,極為短暫的度過了新手生澀期之後,安東尼的指揮越來越嫻熟,應對也越來越自如。
但更讓人驚詫的是,他每次指令的發出,都不是單獨為了應付對手的某一次衝擊。而是環環相扣,不著痕跡的為下一步的行動作鋪墊。
若非如此,憑藉手上孱弱的「軍隊」,他根本沒可能阻擋騎兵部隊的猛烈衝擊。
一個接觸軍事指揮沒多久的新手,能把部隊「玩」到這個程度?這需要多麼強悍,多麼慎密的計算推衍能力啊!
哪怕只是沙盤推演,哪怕這個妖孽已經創造了太多的奇蹟,哪怕他似乎就是為了打破「不可能」而存在,卡頓還是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
因為,他想到了另一個更合理的解釋。
少年其實掌握了一套完整的軍事指揮知識體系!
只是由於極度缺乏實際操作經驗,才顯得生疏笨拙。等掌握了唐鋒教授的基礎入門知識和技巧,他就如終於找到了自家寶庫的鑰匙,立馬把腦中的知識體系融會貫通,靈活運用。
那些讓人驚嘆的應對方略,大概也僅僅是依據完善的知識體系推導出來的結果而已。
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是因為卡頓之前已對安東尼的表現,有過類似的猜想。
上一次,是在魔獸橫行的橫嶺之中。那時候,卡頓對安東尼使用的武技就曾產生過懷疑。
那分明就是完全有別於輝煌帝國,甚至與奧斯大陸現在流行的武技完全不同的一個體系。
有這個判斷在前,卡頓很容易就想到了這個點上。
他猜對了。
「東方神話系統」所在的那方世界,那個擁有悠久古老歷史傳承、輝煌璀璨的強盛東方文明,積累了數之不盡的龐大文化財富。軍事,只是其中的一個小小分支。
一代兵聖孫武編著的軍事著作《孫子兵法》,被譽為「兵學聖典」。自它誕生之日起,橫跨中外無數國家,縱貫古今數萬年。直至「系統」離開那方世界時,哪怕戰爭形態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巨變,戰場也由地面走向了虛緲星空,卻仍然未能改變《孫子兵法》在軍事領域的無上地位。
除了《孫子兵法》以外,還有《吳子》、《孫臏兵法》、《三略》、《六韜》、《尉繚子》……等等等等。
一部部驚世巨著,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名將軍神。而這些胸有雄兵百萬的名將謀士,則通過自己的指揮才能,改變著整個世界的格局,影響可謂極其深遠。
這所有的一切,如今都靜靜的安躺在安東尼的腦海里,供他隨時翻查研究。
得益於「系統」逆天的強大功能,這些價值完全無法估量的文化傳承,被它毫不在意的灌入安東尼的識海,連閱讀的過程都省略了。只要他意念一起,所有著作的內容將如同自己幼年的經歷一般,從記憶中抽取出來。
除了這些極有指導意義的軍事理論典籍,還有無法計數的大量實際戰例,供安東尼參考對照。更過分的是,這些戰例居然還不是純文字描述,而是如同異世界所謂的3d電影播放一般,真實再現一幕幕的經典戰役。他可以如上帝般俯覽整個戰場,檢閱點評各方得失。也可以「附身」於某個小兵身上,親身體驗戰場的蕭殺和冷酷。
正如卡頓所猜想的一樣,安東尼自有一套完整的軍事指揮知識體系。而劍聖大人沒想到的是,就連實戰經驗,他也並無欠缺——「身經百戰」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安東尼的戰場經歷。
若非兩個世界行軍作戰和指揮習慣不同,士兵個體戰力上也有極大的差異,安東尼需要時間適應和對照,那幾場沙盤復盤和唐鋒的講解說明,都可以免了。
「好。」安東尼撫掌輕笑,蓋上了沙盤,「到底還是讓你沖了過去,這局是你贏了。」
那沙盤之上,代表叛軍的紅色旗子已所剩無幾,且被數量眾多的藍色旗子衝散了開來。擋當然是擋不住了,被分隔殲滅倒是極有可能。
被誇獎的唐鋒殊無喜意,反而一臉羞愧之色:「頭兒,您就別寒磣我了。連步兵方陣都給派上了,還要來回十數個回合才算是奠定勝局。好在對面的總指揮官不是您,不然這次的平叛之戰可就懸了。」
一旁的雅琳娜公主和卡頓劍聖一陣點頭,深表贊同。
只可惜,我們這邊的指揮官,也不是這個讓人無語的絕世妖孽啊。
「要不,您來當這個千總,我和保羅給您做副手?」唐鋒小心翼翼的提議。
雅琳娜和卡頓眼睛一亮。這提議好啊!
有這樣的妖孽放著不用,真是太浪費了。哪怕只是一千新兵蛋子,到了安東尼手中,也難保不被他玩出七八九種花樣來。
安東尼擺了擺手,不置可否。
「看你一直心不在焉,是不是心裡有事?」
「是。」說起正事,唐鋒立即一臉的憂心。
「連這一場在內,我軍已是八連勝了。這一連串的大勝,來的太容易了一點。塔蘭托軍備再怎麼疲弱,也不至於弱到這個程度才是。若果真如此,柯奇士除非是白痴,否則他哪來的膽子發動叛亂。」
「我擔心,這其中是否有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