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暮春一早站在「憶舊遊」客棧二樓的窗前,手把窗台不住向下張望。
算時辰,凌如霜也該買菜路過此處了。
他記得很清楚,五年前,那是一個午後,凌如霜與她爹爹要飯到了村里,因她爹爹病重無法行走,村里好心人幫忙搭了一茅草屋讓二人住了下來。
凌如霜那年十二、三歲,雖衣衫破爛卻仍難掩她姣好的容顏。羅暮春始終感覺她並不是窮苦家的孩子,恐是父女因故落了難方流落至此。
在村里住下來後,凌如霜父女極少與人往來,二人在茅屋後種了些莊稼蔬菜,因她爹病得無力氣,都是凌如霜獨自去耕種與砍柴。而羅暮春讀書之餘總會來幫她背柴,還自家中偷些米麵送來。最初,凌如霜並未接受,無奈他太過堅持,也只能隨他。
如此過了三四年,隨著二人相處日久,羅暮春發現自己一日不見凌如霜連讀書都沒了興致。村中人也都瞧出了端倪,又見他二人相處和諧,皆以為會成姻緣。
豈料不久凌如霜父親病死,而凌如霜正為無錢葬父煩惱之際,書畫大家歲如煙遊歷至此,見她可憐,便出銀百兩助其葬父。凌如霜感其恩德,竟跪地不起願追隨歲如煙並服侍終生。
羅暮春求遍親友借齊銀兩時,凌如霜已打包隨歲如煙離去。他追出十里方尋到,雖再三肯求凌如霜留下,她卻態度堅決。
「如霜,你瞧!我帶了銀子來,將錢還他隨我回去吧?」羅暮春求道。
「暮春,你我二人並無牽扯,你無須如此幫我。我已應了歲先生今生不離又豈能言而無信?」凌如霜面無表情道。
一句「你我二人並無牽扯」直將羅暮春澆得渾身冰冷,頓了片刻方道:「我以為你懂我的心,我時常幫你,你從未推卻,分明就是接受了我,如今為何又說這種話傷我?」
「我對你從未有情,何來接受?只是你一廂情願罷了。多謝你多年來對我父女的照顧,可不至於要我以身相許吧?」
至凌如霜隨那歲如煙離去多時,羅暮春方緩過勁來,跪地大哭。回家後病了三月方下得床,也不顧家人攔阻揣了銀兩便進城來尋凌如霜。
打聽了三日,方尋到歲如煙宅院。又得知那歲如煙已有妻室,凌如霜並未嫁與歲如煙做妾,只是做了一個照顧起居的隨身大丫頭,論身份比府內丫鬟婆子身份略高少許罷了。
羅暮春在門外等了兩日,始見到凌如霜早出市集買菜。將她拉扯進了偏僻街巷,作揖哀求與自己回去。
凌如霜默然搖頭,甩開他自行離去。
羅暮春痴心作怪,毅力竟遠超讀書。隔三差五來此等候,凌如霜視他如無物,始終不理不睬。
銀子花光,羅暮春便返家,等積攢的夠了便會再來。如此,二人竟相持了一年。
「來了。」羅暮春喜道,眼神霎時亮了許多。
遠處,一身蘭色織錦長裙,臂挎菜籃的凌如霜款款行來,臉上未施粉黛,卻依然感覺是位芊芊優雅的小家碧玉。
待凌如霜快要行至窗下,羅暮春返身將桌上茶碗端在手中,手指探進去沾了水向窗下彈去。
凌如霜忽覺得有水滴落下,身子一頓,也未抬頭,卻道:「大好時光何苦如此荒廢?所花費的光陰與銀兩若用於正事,方使人瞧得起。你瞧瞧周圍,有哪一個如你這般整日遊手好閒?」
「我不覺得是在浪費光陰。如霜,一日尋不回你,我便毫無心思去想其他。再者,對我而言,能見你便是正事。」羅暮春在上面高聲道。
「哎……隨你好了。」凌如霜舉步欲行。
「如霜,我的心你難道不知麼?我也不願如此虛度,可我如此又是為何?」
「無人強迫你這樣。」
「是我自願。」
「男人做到你這般,不見得會俘獲女人心。」
「那你教我,我該怎樣做你方能隨我回家?」
「莫要再尋我了。」
「就這樣?」
「嗯……」
「那你會來尋我麼?」
「你我到不了一處,你還不懂麼?」
「不懂。」
「隨你怎樣做吧,無人再勸你。」凌如霜講完便離去了。
買了菜回到歲府,有婆子出來將她手中菜籃接過去。
「如霜,說過多少回不要你做這些粗活,你這點菜也不夠眾人吃,還要人再去買。」房中一女子朗聲道。
「姐姐,妹妹原只是個山村丫頭,本就做慣粗活,也曉得這菜禁不得幾人吃,可總閒坐著身子反不舒服,姐姐就當如霜是活動下筋骨好了。」凌如霜恭聲道。
「你這話我倒也認同,」門帘挑開,一身材豐腴、渾身珠光寶氣的婦人邁步行出,對凌如霜微微一笑又道:「人吶,須得常動動身子才有益,否則就會如我這般走路都會氣喘。可老爺再三叮囑過不要你做粗活,他如今到底身在何處尚未可知?可他既然有言在先,我豈能不遵從?」
「如霜自然曉得老爺夫人都極疼愛我,可哪有坐等著白吃的道理。」凌如霜施禮道。
「來,隨我入房,我剛尋到一件物件,覺得極適合你。」婦人招手道。
「這如何使得?姐姐你已經送如霜好多飾物了,如霜實不敢再接受了。」
婦人過來一把拽住她的手道:「隨我來吧!」
進得房中,凌如霜道:「姐姐,如霜心下實在不安。」
「無須如此,其實心下不安的是我才對。妹妹,老爺將你帶回來時我曾極力反對他納你為妾,你不會怪我吧?」
「姐姐說的哪裡話?如霜豈敢責怪。」
「來,我為你插上這玉簪子,將你那木簪丟掉。妹妹,姐姐之所以阻攔其實是為你著想,你也曉得在我之前老爺曾有房正妻,卻毫無緣由暴斃了,連子嗣也未留下一個。自我入了歲家,至今已有數年,也未生育一兒半女。只如此也就罷了,可近幾年我卻感覺身子一日弱過一日……」
「姐姐話里的意思是?」凌如霜道。
「妹妹,姐姐覺得歲家不詳,未必是你我姐妹的安身立命之所。姐姐初見你便瞧出你乃是有大富貴之人,如果任你入了歲家豈不是害了你?如今,老爺已莫名走失近兩個月,派人查了這麼久仍見不到蹤影,可說是生死未卜,由此可知我的判斷並無差錯。」
「如此說來,如霜倒要感激姐姐的一番恩德。」
「呵呵,你我姐妹一場,何談感激。」
「對老爺的下落,姐姐還會派人查麼?」
「那是自然,他畢竟是我相公,乃一家之主。如此一大家人,全交由我主事,此刻方知實在不易。」
「姐姐辛苦了。」
「妹妹,姐姐如今有樁喜事要說與妹妹。」
「是何喜事?」
「前任知縣朱大人的公子,你可知曉?」
「不知。姐姐何故提到此人?」
「呵呵,不知為何他家忽放出風來,說要招一房妻妾侍寢。」
「姐姐,這與我何干?為何對妹妹提起此事?」凌如霜問道,言語透著不安。
「妹妹,你在裝傻不成?你的大富貴來了。」婦人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