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孟得貴這個人,格格也是了解的。自從來錦繡瀾住下,得貴就是錦繡瀾的總管。他不過四十來歲年紀,個不高,兩條腿略向外撇。要說相貌很是不起眼。但據暗香說,得貴做事踏實,又有腦子,確是總管第一人選。格格留意一番,發現得貴做事確實有一套,也就同意了。
今日一早,聽得貴說有事稟告,格格還以為是府內的事情。她心說,府內大小雜事一般都由暗香辦理,怎麼今日得貴竟找她來了?這麼想著或者是重要的事情。
得貴進來磕頭說有事稟告,格格吩咐他起來說話。得貴起來侍立在一邊,將昨晚上侄兒的話有分寸地稟告了格格。稟告完後,好半天沒聽格格說話。得貴偷眼往上看去,只見格格蹙著眉,剛洗過後的臉龐很是白淨。雖不施粉黛,但自是眉目如畫。
只是瞥這麼一眼,得貴忙又低下頭來。他深知奴才那麼偷窺主子可是不合規矩的。又過了一會兒,才聽格格說道:「科舉考試原是一國大事,關係朝廷人才選拔,公正與否至關重要。從我順治皇帝開始,對朝廷科舉考試尤為關切,多次申斥要杜絕買賣考場關節。若你侄兒說的是實話,少不得若晴要好好查訪一番。」
得貴忙不迭道謝。格格擺擺手,淡淡說道:「若晴還要謝你呢。若高文翰真敢買賣考場關節,若晴定要拿下他來,也為朝廷解決掉一個官場蠹蟲。」
得貴從格格這兒得到一個確信,也不敢問格格準備怎麼行事,但無論如何,格格已經答應得貴。勢必會斟酌辦理。他從後院出來,心道侄兒年輕性燥,如果告知他這消息,只怕他醉酒胡言,走漏風聲,壞了格格的事。所以,他先忍著。只說格格另有處置。讓侄兒先在府內住著,不要出去喝酒誤事。
一開始,孟子學倒也聽話。老實在房裡住了幾日,讀讀書,寫寫字,一日三餐有人照應也算愜意。不過三五日後。孟子學覺得日子過得實在乏味。之前在平陽府,呼朋喚友。逛名山賞名勝,過得何等自由自在?這裡守著繁華大京師,竟什麼事兒都不能做,想來都憋悶。
到第七日的時候。孟子學早上去見二叔,請了安。二叔得貴忙於府中雜事,顧不上和他細談。只囑咐了幾句就被下人叫走了。孟子學好生失落,又不想回屋裡呆坐。只悶悶地站在原地怔怔著。
跟他的小廝名叫海青。海青見孟子學怔怔了半天,知他是總管的侄兒,免不得討好說道:「孟爺想什麼那麼出神?若要嫌在家悶得慌,小的帶孟爺出去轉轉圈。」說罷,他偷偷一笑,低聲說道:「孟爺剛來京師,不知道京師妙處。小的知道一個好地方,保管孟爺去了開心。」
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孟子學領會了七八分。他口中說的好地方多半是行院。以前他在平陽府和朋友宴會時,時時也會叫幾個裡面的姑娘來唱曲侑酒。左右這會兒無所事事,倒不如出去喝酒散心。
孟子學問道:「你帶我偷偷去,別讓我二叔知道。」
海青呵呵笑道:「這點事不用孟爺囑咐,小的知道分寸。」說罷,先行領著孟子學往大門口走。剛走到二道門外,乍見得貴從門外進來,見了孟子學問道:「這會兒吃早飯呢,你去哪兒晃蕩?」
孟子學先自嚇了一跳,嘴上支吾不清。還是海青口齒伶俐,哈腰躬身秉道:「回總管的話,孟爺想吃京師有名的蘇家豆汁。海青心道,孟爺大老遠來趟京師不容易,所以請孟爺過去喝完豆汁就回。」…
得貴看著孟子學,那眼神似在詢問是這麼回事麼?孟子學忙答了三個是。得貴的眼神有些懷疑,但終究沒有說什麼,又好生叮囑他一番才走開。
孟子學看二叔漸漸走遠才喘了一口氣,問海青說道:「這麼早人家開門麼?」他沒說哪裡,也沒說誰,但海青自然是明白的。
海青笑道:「爺放心吧。我們在街上吃了飯,再逛一會兒子,到中午正好去那裡喝酒。」
孟子學無話,由海青領著出了大門。之前孟子學跟著爹來過錦繡瀾兩次,所以大致路徑還是識得的。海青引著孟子學出了花園子胡同,向東拐入一條小巷,那裡果真有一家蘇記豆汁店。門面不大,但生意很好,等著喝豆汁的人排成了一條長隊。
海青介紹說:「這家的豆汁味道正宗,可是出了名的。」
孟子學嘆道:「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這麼大點地方,也擠了這麼多人。」
海青擠過去,和賣豆汁的夥計打了一聲招呼。他們應該是熟人,那夥計二話不說,盛了兩碗豆汁出來。海青接了豆汁,請孟爺坐下,兩人喝了豆汁。
之後,海青命夥計記賬,領著孟子學出了巷子。京師原本繁華,海青帶孟子學好生逛了半天,眼看天色過午,孟子學臉現疲憊之色。海青這才說道:「奴才說的那地方過了街就是。」
這條街原本偏僻,再往前走越發僻靜起來。海青先行帶路,走完這條街,向右一拐,拐入另一條小巷。巷子裡零零落落有幾戶人家,門口沒有小廝站著,倒有三兩個嬤嬤打扮得花枝招展,裙裾翩翩,見了男客直攬。
一見有人到,頭前兩家嬤嬤笑呵呵地迎過來,抓著孟子學的手,口口聲聲只喚爺。孟子學有些無措,倒是海青罵道:「狗娘蛋,爺是誰,也是你們能隨便拉扯的?趕緊放開,小心抓你們見官去!」
那些嬤嬤見海青說得厲害,只好悻悻放了手,由著孟子學過去。海青走過去,低聲對孟子學說道:「孟爺你不知道,要是不把她們罵回去,只怕她們會把爺撕了去呢。」
孟子學點頭說道:「說了半天,你說的那地兒到了沒有?」
海青指著前面一座院落說:「到了,那扇小紅門就是。」
奇怪的是,那扇門前並沒有嬤嬤拉客。漆成朱紅色的兩扇門虛掩著,裡面隱隱傳來笙簫之聲。孟子學聽得清楚,正是《思歸樂》最後兩句:春日暖,春雲薄,飛來日落還未落,春山相呼亦不惡。孟子學心道,若是裡面有客,卻也不是十分低俗之人。
到門前,海青方才說道:「這裡姑娘名叫鳴琴,先代也是前明大紳。到她爹這一代,隱居山林,寫了一些有礙朝廷的詩,被流放徐兒固。家中親眷也遭人官賣。」
孟子學點頭說道:「說來也是可憐之人。」
海青跨上台階,輕輕推開門。門吱呀響了一聲,有人從裡面探出頭來,問道:「誰呀?」
聽這聲音不怎麼年輕,應該是鳴琴的媽媽。海青叫道:「喬媽媽啊,是我,海青。鳴琴姑娘在麼?我請來一位孟爺,大老遠過來的,很想見鳴琴姑娘一面,不知鳴琴姑娘這會兒得空不得空。」
海青擋在孟子學前面,他看不清喬媽媽的臉,耳邊只聽得喬媽媽說道:「哎呀,爺來得真不巧,今兒姑娘正好也接了一個遠客。若爺不嫌棄,且在東廂房喝茶吃點心,等姑娘閒了,就讓姑娘過來。」…
海青說道:「哪兒來的什麼客金貴的很?姑娘隨便應個景也就算了,怎地還讓我家爺等?他來的就是客,我家爺就不是客?」
孟子學自矜身份也不爭辯,此時卻聽得笙簫之聲停了。正詫異間,突然聽得一聲暴喝,有個男人粗著嗓子叫道:「放你奶奶的狗屁!錢紳我先來的,酒錢也給媽媽了,怎麼我就不是客?」
想來說話的這位就是裡面的客人了。乍聽這名字,孟子學竟覺得耳熟,又聽他說得一口平陽腔調,他突然想道,莫非是他?
喬媽媽好言勸慰兩人。只是海青一向在錦繡瀾被人尊崇慣了,這會兒被一個外鄉人責罵,心中實在憤憤,不由上了牛勁,擄袖揮拳說道:「一個外鄉小子,來到京師算個屁?今日我家爺還就要鳴琴姑娘了,你能把我咋地?」
錢紳被海青激怒,脫下腳底的靴,照著海青的頭就扔了過來。海青扭頭一躲,那靴子冷不丁砸在孟子學臉上。孟子學哎呀叫了一聲,海青心知不妙,忙轉身來看。靴子從孟子學臉上掉落,孟爺右手捂著臉,疼得直咧嘴。
海青驚慌不迭,舉起袖子要擦拭臉上的靴印,口中直道死罪死罪。孟子學左手推開海青,信步走進院中,竟到錢紳面前怒道:「錢兄,你這是做什麼?鞋板打得兄弟好疼!」
錢紳見是孟子學,也是吃驚不小,單腳跳著來到孟子學面前問道:「孟兄怎麼也在這裡?哎喲,我看看臉都腫起來了,實在抱歉,我不知道這客人是孟兄啊。」
原來,這人正是孟子學同鄉好友錢紳。錢紳和孟子學一樣府試落考,心中鬱悶,特來京師投親散心。這日閒轉中,聽聞鳴琴姑娘才藝俱佳,所以特特來拜見,不想竟在這裡巧遇好友孟子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