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在一段長時間的沉默過後,吳一勺伸手入懷,取出一物。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祁爺,你看,這是在您和夫人房內的炭爐爐灰之中找到的。」吳一勺從懷中取出一粒以素縑包裹著的東西,遞將過來。
隔著素縑,祁穆飛觸摸了一下那粒不明之物,其狀似豆,其質近石;細看其表,其色如墨,中穿一孔,徑長不足三分,其重二錢有餘,近至鼻前,除了一股子炭火焦味,並無甚異味。
「這是何物?」祁穆飛不識得此物。
「這是林江仙留下的。」吳一勺答道。
「這是趾離香?」稍稍提示,祁穆飛即準確無誤地道出了此物的名字。
「沒錯,就是趾離香。」
「你給我看我這個東西,是什麼意思?」祁穆飛目光一冷,言語之間露出幾分不愉快。
吳一勺帶著幾分隱晦的眼色道:「此物無毒。」
祁穆飛微微挺直身體,將目光筆直地投向前方那人的眼睛,直逼人心的目光不容對方在那一刻有絲毫的含糊。吳一勺沒有迴避那目光的審視,但祁穆飛似乎還是不相信他的判斷。
「世人皆道風流子林江仙的趾離香和玉樓春都是誨淫之大毒,你卻說它無毒。」祁穆飛冷冷一笑道,冷漠的語氣一如往常,但略有松泛的嘴角已經泄露出吳一勺的判斷與他心中某個預想不謀而合。
「我仔細驗過,此物確實無毒。它不過是讓會人血氣大行,全身躁熱而已。」憑著自己曾經在香藥坊的學徒經驗,吳一勺十分肯定地解釋道。
祁穆飛深抿著嘴唇,用一雙憤怒而戒備的眼睛審慎地打量著吳一勺,有頃,才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吳希夷不敢直攖祁穆飛的眼神,微微低頭道:「祁爺,羽兒……哦,不,祁夫人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師瀟羽雙手的溫度很難叫人不注意到,適才師瀟羽攙扶吳一勺起身時,她雙手異乎尋常的冰冷差點讓他渾身打了個冷戰。
不過,祁穆飛對這個沒有絲毫惡意的詢問表現得十分牴觸,甚至有點反感:「一勺叔是想嘲笑祁某人的醫術嗎?」
「祁爺的醫術除了你自己敢自嘲一下,誰敢嘲笑你。」吳一勺半是恭維半是恭敬地辯白道。
誰想,祁穆飛聞罷,拊掌盛讚道:「一勺叔這話說的真是對極了。」隨後的那一串似笑非笑的笑聲,讓吳一勺半天說不出話來,不知所措地僵坐在對面,連臉上的表情都是僵硬的。
「誰敢嘲笑我?誰敢嘲笑我!是啊,大家只是不敢而已!」
「祁爺,我不是這意思。我……」
「我祁穆飛自命醫術了得,可到頭來,救不了自己的父親,也救不了自己的妻子。連她……」祁穆飛的笑聲戛然而止,冷靜的眸子裡又恢復了往日的溫度,「羽兒她中毒了,但我救不了她。」
「怎會如此?」吳一勺一陣駭異。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祁穆飛淒冷的嘴角掛著歉意,未及吳一勺開口,他又搶道,「你可別跟我說,你對我從未有過期望啊。」
啞口無言的吳一勺木然地注視著對方,良久,他才轉動了一下滯澀的眼珠子。
「祁爺,老夫面呈此物,並無任何冒犯之意。只是有一些話,老夫覺得必須得當面說與你聽。」吳一勺頓了頓,又說道,「林江仙或許是想幫助尊夫人驅除身上的寒症。」
祁穆飛聽得出來,吳一勺這句話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托之於口的。
「你袖手旁觀也就算了,現今還說出如此荒謬的話來!真是可笑。」祁穆飛失聲大笑道,笑聲近乎嘲笑,「別忘了,他是惡貫滿盈的採花賊,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是,他是採花賊不假,但他絕不會動祁門的人的!」吳一勺言語中的肯定恰如祁穆飛那晚對師瀟羽說的那般堅定。
「當年他們全寺的僧人都身染疫症,是令尊不顧生命危險,入寺救治,才保得他們全寺渡過此劫。雖然那他師父並沒有因此而要求他的僧徒們要如何報答祁門,但這二十多年來,祁門但凡遇事,雲屯寺必不會坐視不理。大恩無言,大舍無量,這是他師父說過的話,他不會忘的。」
這本是他要對師瀟羽說的,但是這樣的解釋多少有些一廂情願的意味,所以他終究還是沒有告訴她,除此之外,他也不願師瀟羽對一個十惡不赦的採花賊抱有某種不必要的好感。
「如果每個當徒弟的都能好好記住師父的話,那當師父的也就不必那麼費力地去教了。」
祁穆飛一句看似有口無心的感慨,很像一句有感而發的牢騷。儘管黃柏來信說家中一切安好,杜衡勤勉如舊,但他去信時所列的考題,杜衡卻答得並不那麼盡如人意。
吳一勺坐在對面,聞其言,不意對號入座,面生怍色,赧然不語。
祁穆飛轉過頭來,見他沉默不語,於是接著說道:「照你這麼說,林江仙是積德行善來了?」
「從惡如崩,從善如登。向上一路,難!難!」吳一勺喟然長嘆一聲後,亦循著祁穆飛的視線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雪花飛墜,仿佛要將世間一切道路掩埋。
「世間之路,本就難走。我們總希望自己身邊的人能和自己一起走到底,但漫漫人生路,有那麼多彎路,還有那麼多岔路。有誰能真正陪自己走到最後?興許一個轉彎,就有人掉隊了。誰也不知道掉隊的人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還能否再回來,甚至連今生能否再見,都無法得知。」
「你也說了,人生有很多彎路,有很多岔路,說不定下個路口,你們就遇到了。」
「可是我在想,如果當時我肯在原地等一等他,或者回頭去找一找他,興許他就不會掉隊了。」
「那些走著走著就掉隊了的人,那就是註定不能陪你走到最後的人,或許到最後的最後,你們能殊途同歸,那是你們的另一段緣分,我們就不說了。而更多的人是自此分道了。有人走大道,有人走小路,有人走正途,有人走邪道,就算你在原地等他,就算你回去找他,他也未必會跟你一起走了。」
「路也有正邪之分嗎?那你說他做了那麼多壞事,卻依然費心想著要給羽兒解毒,那他算是正還是邪?鬼金羊博輿和翼火蛇朱翼殺人無數,卻在我和九叔遇險之時,讓田二給南星竹茹通風報信,那他們算正還是邪呢?」
「呃……」
吳一勺啞然無對。他本想回答「當然」二字,但看著對方迷惘而專注的眼神,他還是沒有將這兩個字貿然拋出。
祁穆飛也沒有追索他的答案,而是再次提起了茶壺。
「第九杯了。」吳一勺一邊恭謹地接過茶杯,一杯在心裡默數道。
離開吳門十年的吳一勺,不知從何時起,給自己定下了一個規矩:酒不過九。這對他來說,實在有些苛刻,但似乎惟有如此,才能表達出他內心的那一分敬意。也因是如此,每次提杯在手,他都會默數所飲之數。田二不知底細,誤以為他不勝酒力,九飲輒醉。
儘管眼下飲的是茶,但這個習慣一時之間卻也難以立即改掉。
「對了,你方才說徐無鬼他在蒼梧?」祁穆飛終於提起了徐無鬼的名字。
「是啊!他那河東獅一句『庸醫殺人』,害的他差點惹上官司。自那以後,他就躲進了深山。眼下,他就躲在蒼梧呢。」吳一勺帶著幾分調謔的口吻說道。
「我還以為他還在生墨五爺的氣呢。」聽著那些個陳年趣聞,祁穆飛的語氣也不覺輕鬆了許多。
「呵呵……」吳一勺笑道,「當年他被墨五爺的『輕螢幽夢』所困,一直心有不甘。這不,他聽說蒼梧之古桐木有靈性,所以就跑蒼梧來了。」
「他是聽說了『不與吾同』的故事吧?」
「呃——」吳一勺訕訕地噎了半晌,低頭承認道,「是老夫多嘴了。」
「千年古桐木,可遇不可求。這老頭兒,年過七旬,還那麼好勝。」祁穆飛不無挖苦地揶揄道,僵冷的語氣里透著一種遊刃有餘的輕快,而驀然轉瞬的那個眼神之中卻又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一勺叔,茶涼了,換一杯吧?」祁穆飛難得殷勤地詢問道,手裡卻沒有像剛才那樣提起茶壺來。
「不必了。涼茶解熱酒,最宜。」吳一勺拒絕了祁穆飛的熱茶,他看出對面的那位少年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也該是自己起身告辭的時候了。可是,他真的不再多問一句了嗎?
吳一勺悵然一聲嘆惋,將那杯涼透的第九盞茶一口灌了下去,連帶著將那幾句懸停在喉的話也一併給吞咽了回去。
「只要你一句話,我立刻趕赴蒼梧,約請徐無鬼,他必定倒履相迎。」
「只要你能幫他解開「輕螢幽夢」,入苗求藥一事,必定會容易很多。」
「……」
可祁穆飛終究沒有再開口提及徐無鬼,他那一雙威嚴而莊重的眼睛甚至都不容許吳一勺再提起。
「想來還是香飲子最解酒。」祁穆飛呷了一口水,似笑非笑地問道,「一勺叔最喜歡喝什麼飲子?」
吳一勺訕訕一笑,當是閒話家常一般答道:「也沒什麼偏好,人家賣什麼,我就喝什麼,多是沉香飲和紫蘇飲吧。」
「歲暮天寒,飲子還是趁熱喝下為好,免得寒了身子寒了心。」祁穆飛說話間,桌上的「辟寒香」殘煙裊斷,似是在替主人委婉地道出了送客之意。
吳一勺動了動身子,準備起身告辭。祁穆飛也無留客之意,只面向窗外說道:
「南星的那番話,純粹是局外人的猜測而已,臆中之說,不必理會。孰是孰非,自有公論,九仙堂從來都不會只聽片面之詞而妄下定論,就算她真是什麼神仙中人,九仙堂也不會偏聽偏信。」
「其他的事情,你先不要去理會。好好去九仙堂把事情交代清楚。另外,如今趙薪、案上鬼、陳堂主,都已入土為安,在九仙堂沒有最終裁決之前,你不必去打擾他們三位的安寧。」
「……」吳一勺愕然地抬眼相顧,良久,都沒有等到祁穆飛轉過頭來。
祁穆飛不近人情的聲音讓人聽著一陣寒涼。
此時的吳一勺覺得祁穆飛是因為他有辱吳門所以才不讓他回去祭拜三人,但直到後來他才明白這是祁穆飛在向他發出危險預警;
此時的吳一勺認為祁穆飛未再多言徐無鬼,是不願接受一個吳門罪人的幫助,而直到後來,在田二世事洞察的明人明言的點撥下,他才明白,對方只是不想讓這種基於真誠的關懷變成某種人情的賄賂,而落人口實。
寂靜之中,一陣疾風從他的鬢間穿過,冰冷的溫度強烈地刺激著他的頭皮,他驀地咬了一下牙根,堅挺著沒有讓兩滴溫熱而軟弱的淚珠湧出眼角,修仁茶的苦味終於在齒頰間耘出一股恬和的甘味。
「我一定會自證清白的。」
祁穆飛恍若未聞,望著窗外猶似落花飛絮一般的飄雪道:「李太白說,吳鹽如花皎如雪,要我說,吳鹽無香不如花。」
「鹽若有香,就不如雪了。」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吳一勺已經站起身來。
「對了,你見過穆明嗎?」
「穆明?」
祁穆飛猝不及防的一個提問讓吳一勺有些錯愕,有些迷茫,愣怔了半晌,才想起「穆明」是何人。
「哦,你說的是守之的兒子?他怎麼了?」
「哦!沒什麼。」
祁穆飛那雙不容對方閃避的眼睛細細注視著眼前這位發有二色面無二色的長者,輕咳一聲後,他亦緩緩坐起身來,嘴裡不緊不慢地扯起了他臨時構思的一個謊言:「九年前我見過他一面,那時他還在襁褓中,黃疸有點嚴重,倒不似案上鬼那般皮膚黑。」
「案上鬼那是長年煙火熏的,他年輕的時候雖不是什麼面如傅粉、貌若潘安,但也算得上是儀表堂堂的慘綠少年啊,後來進了庖廚,臉變黑了,手也變粗了,唉……」
吳一勺對著無情又無味的歲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也算是對自己那段背負著悔恨踽踽獨行的十年時光致以最後的哀悼。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