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與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風林火山

    一個人怒叫著撲了過來,掌中木劍高高舉起。

    阿國嚇得渾身發抖。

    她見過這種架勢,這裡很多厲害的人,都是這種樣子,將劍舉起,撲向對方,然後狠狠的劈下。

    現在劈的方向正是自己。

    無生石像般一步就到了他跟前,石像般踢出一腳。

    「滾。」

    這人並沒有滾,連人帶劍高高的飛起,殺豬般鬼叫著飛向外面崎嶇不平的路上。

    落下就不在動彈了。

    這個時候,格子門拉開,一個神情極為穩定、冷靜的人忽然走了出來,眉宇間透著逼人的冷漠、威嚴,寬寬大大的衣袍上嵌著四個大字。

    --風林火山。

    「好。」

    十幾個人忽然退到邊上,垂下頭。

    不是身份尊貴的人,決沒有這樣的氣勢,不是在生死邊緣中徘徊、掙扎的人,也決沒有這樣的氣勢。

    乾淨而整潔的衣衫,笑意柔美而無情,半月形髮髻高高挽起,梳理的極為整齊。

    手裡緊緊握住一把摺扇。

    他忽然走到無生不遠處,目不斜視,面帶微笑,「好身手。」

    無生不語。

    「閣下好身手。」扇子輕輕打開,輕輕的扇動,

    無生不語。

    「甲斐武田信玄,好久沒見過這麼勇猛的人了。」

    武田信玄雖在微笑,眉宇間卻顯得更加冷漠、無情。

    「你是甲斐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點頭,不語。

    一直跪在門口的人忽然長生而立,一步就走了過來。

    漆黑的衣衫,蒼白的臉,腰際插著兩口劍,長的極長,短的極短。

    一隻眼睛明亮而冰冷,另一隻眼卻用漆黑的皮革蓋住。

    「大膽......。」他說著話的時候,兩隻手忽然觸及劍柄。

    劍光剛露出,卻硬生生停住。

    一把摺扇輕輕靠在他雙手上,劍緩緩入鞘,冷峻、無情的臉頰上肌肉已輕輕跳動。

    「退下。」

    這人忽然掠起,忽然到了原來的地方,原來是什麼樣子,他現在還是什麼樣子,所以他還是跪在那裡。

    無生石像般挺立著。

    眸子槍頭般盯著、戳著跪著的人,盯著、戳著腰際的那兩口劍。

    「他豈非也很勇猛?」

    武田信玄神色不變,「他是在下的家臣,山本勘助。」

    「我找他決鬥。」

    這句話說出,不但令一側十幾個人臉色大變,也令阿國嚇得半死,山本勘助沒有動,手背上青筋卻已毒蛇般凸起。

    摺扇在輕輕揮動,他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

    他忽然說出一句奇怪的話,「閣下可知我身上的是什麼?」

    無生不知道,更懶得言語。

    武田信玄眸子變得很平靜,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連風都吹不起一絲漣漪的死水,「這叫什麼?」

    他未回頭。

    山本勘助忽然雙手伏地,頭也輕輕伏地,說著,「風林火山。」

    「風林火山是什麼意思?」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武田信玄微笑,點頭,「你勝了。」

    山本勘助點頭,額角冷汗已滾落,「是。」

    武田信玄面對無生,「你敗了。」

    「我哪裡敗了?」

    「身為武者,豈能不懂兵術?」武田信玄將扇子輕輕合上,「你已敗在兵術上了。」

    無生不語,額角青筋忽然高聳。

    武田信玄不再看無生一眼,走向外面,走向崎嶇而不平的路上。

    山本勘助忽然影子般緊緊貼著,跟了出去。

    無生嘆息。

    阿國忽然軟軟癱倒在大地上,深深吐出口氣,「你真的很大膽。」

    無生不語。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

    「甲斐人。」

    阿國苦笑,「他是甲斐之虎,扶桑一頭猛虎,你居然......。」

    「我還知道一個叫越後之龍。」

    阿國不語。

    她已說不出話了,她發現自己遇上了一個瘋子,一個既不怕死,也不知道什麼叫死的瘋子。

    「這人叫上杉謙信,是不是?」

    阿國點頭。

    「他們是不是已鬥了很多年?」

    阿國點頭,手心直冒冷意。

    無生嘆息,「可惜他們不是武者,是個戰爭瘋子。」

    阿國不語。

    這個時候,小野寺忽然貼著牆壁,慢慢走向外面,阿國忽然一把將他抓住,狠狠的拉了過來。

    小野寺縮著脖子,縮著手,他軀體每一個地方都是縮著的。

    阿國怒罵、怒打、怒恨著,淚也從臉頰上滑落。「你這個流氓、混蛋、壞蛋......。」

    無生將她拉住的時候,小野寺的軀體仿佛已要崩潰、軟癱、作廢。

    眸子卻盯著、戳著小野寺,「你毒打過他?」

    阿國冷冷的又踹了一腳,卻凝視著無生,「他喜歡打人,一天不打我,他說就睡不著覺。」

    小野寺面如死灰。

    這句話就像是一道軍令,剖腹的軍令,他呼吸仿佛都已消失。

    「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小野寺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難看而難受。

    他不敢說話,也不敢點頭,誰也說不好在說話、點頭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說不定是自己小命報銷的事。

    他不願想,也不敢動,唯一能做的仿佛就是等。

    「你一天不打她,就睡不著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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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是不是真的?」

    小野寺喉頭哽咽,軀體每一個角落都已不穩。

    無生嘆息,「你真的不像個好人,好像什麼壞事都會做一做。」

    阿國忽然踢出一腳,冷冷說著,「他就是這樣的人,這裡人都知道他這德行,他實在該死。」

    小野寺軀體忽然抖了抖,軟軟倒在地上,竟已暈眩了過去。

    阿國的怒氣並沒有一絲消退。

    無生忽然石像般走向一側的十幾個人,「這個道場的主人是不是很厲害?」

    十幾個人忽然抬頭,目光里顯得懼怕、膽怯,卻偏偏帶著一種怒意。

    「是的,他實在很厲害,你絕對鬥不過他的。」

    「他現在為什麼不出來跟我抖一抖?」

    「他很快就回來了,你千萬不要得意,因為你的霉運很快就會降臨。」

    這人又看了看阿國,冷冷笑了笑,「這個女人也逃不掉的,只要他說一句話,這裡的人都會跟你拼命。」

    無生沒有逃,石像般走進格子門。

    石像般挺立著,石像般等待著,裡面一個女人正安安靜靜的跪在牆角,安安靜靜的凝視著無生。

    她慢慢起身,倒杯茶遞給無生,「請不要客氣,請慢用。」

    無生沒有客氣,也沒有慢用,他根本就沒有接過茶。

    /

    /

    山林間綠葉飄動,陽光艷麗如黃金。

    武田信玄忽然站住,臉上神情變了變,「你是家臣中身手最好的一個。」

    山本勘助點頭。

    「可你剛剛好像變蠢了。」

    山本勘助不懂,忽然說著,「是的。」

    這個人說他錯了,他就得錯了,無論是什麼樣的錯都一樣,甚至不是錯,也是錯的,因為是武田信玄說出的話,武田信玄就是他心中的神,偉大、神聖而高貴的神。

    「你知道錯在哪裡?」

    山本勘助搖頭,「不知道。」

    武田信玄點頭,忽然轉過身,輕輕嘆息,「前幾天看了一本有趣的書。」

    山本勘助不懂他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其用意何在?

    他只是躬身,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個字,「哦。」

    「是一本天朝三國時期的故事。」

    山本勘助點頭,「哦。」

    「你知道曹操為什麼不殺常山趙子龍?」

    山本勘助不知道他的用意,卻深知三國里的故事,也深知裡面的計謀,所以他回答著,「知道。」

    「你說給我聽聽。」

    山本勘助點頭,就說著,「曹操不殺常山趙子龍,是因為他愛才,想留下委以重用。」

    武田信玄點頭,不再說話。

    他凝視著春光明媚的楓林,笑了笑,「你還是很愛學習的,所以還沒有蠢到家,你還有用。」

    山本勘助躬身說著,「是。」


    「你是不是已想到了什麼?」

    「是。」

    「你說出來,我想聽聽。」

    「武田大人是想收復這人,留以後用。」

    武田信玄臉上笑意更濃,「是的,那個人也許比你我想像還要可怕。」

    山本勘助點頭,不敢反駁。

    「這件事交給你去做,怎麼樣?」

    山本勘助點頭,「武田大人想要的地盤,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人才,也一定可以得到。」

    武田信玄點頭,輕輕躺在山坡柔軟的草地上,閉上眼,「你現在就去做。」

    山本勘助點頭,「是。」

    他慢慢退走,退到兩丈外的時候,忽然凌空一翻,人已不見。

    /

    /

    門外走進來兩個人,衣著樸素,頭戴斗笠,腰畔配劍,一長一短。

    斗笠壓的很低,兩個人提著個衣著華麗,氣勢不凡的人,大步走了進來。

    看到這個人,習劍的十幾個人大驚失色,忽然團團圍住,劍高高舉起,冷冷盯著這兩人。

    這兩人沒有看一眼他們,身子忽然拔地而起,落下時已到了格子門前,將手裡衣著華麗的人一把丟了進去,「他是這裡的道場主人,我們把他帶來了。」

    無生將這人扶起。

    「你是這家道場主人?」

    這人咬牙,喘息著凝視著無生,「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找我?」

    無生嘆息,「本來找你有事的,現在卻已不必了。」

    「你要找我比試?想要砸場子?」

    無生不語。

    那女人輕輕走了過來,將他扶到邊上。

    斗笠壓的很低,目光卻從裡面射了出來,「你現在見到他了,現在是不是還想去找他決鬥?」

    「不想。」

    「這裡已沒有人會跟你決鬥,我們可以找人跟你決鬥。」

    無生不語。

    他們沒有動,雙手並沒有靠近劍柄,手背上的青筋卻高高凸起,凸起如毒蛇。

    「我可以找你們決鬥。」

    「我們不會跟你決鬥。」

    「為什麼?你們的劍是玩具?殺不了人?」

    這兩人的手同時握緊,嘴角現出殺機。

    他們並沒有動手,也沒有動,一人輕輕說著,「我們是武士,不是殺手,不是浪人,更不是懦夫。」

    「武士為什麼不能決鬥?」

    「因為我們效命而殺人,而不是隨意殺人,你可以隨意殺人,而我們不能。」

    「有沒有例外?」

    「有。」

    「比如說......。」無生眸子已盯著這人的手,時刻都沒有離開。

    「比如說有人侮辱了我們武士精神,侮辱我們武士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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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好。」

    好子剛出口,無生已出手。

    斗笠驚飛,一個人重重撞向石壁,又重重滑下,沒有看見無生是怎麼出手的,也沒有人能形容他的瘋狂一擊。

    牆壁下那人掙扎著站起,冷冷盯著無生,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另一人去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站著,冷汗在脖子上輕輕滑落。

    「這樣是不是已到了動手的時候?」

    「不行。」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替我找高手?」

    「我們是武士,有任務,有使命,並不是浪子。」

    他說的話並不算是回答,無生卻很明白這種人。

    「你們的任務就是替我找高手?」

    「是的。」

    「我若是殺你們?你們也不動手?」

    「是的。」

    「很好。」

    靠近牆壁那人慢慢的走了過來,「很好是什麼意思?」

    「很好的意思就是你們找人,我去決鬥。」

    這人冷冷笑了笑,「我們現在就去找人。」

    他說找就找,而且很快就找到了一個人,城裡屋宇破壞的並不嚴重,戰火已令他們深深恐懼。

    高牆上的士兵,看到了這兩人,離開揮了揮手,大門忽然打開,讓你們進來。

    這兩人好像很有地位。

    街道上並不是很熱鬧,唯一有歡笑聲的地方就是不遠處,一群人圍著兩人光著上身子咬牙表演相撲。

    這兩人仿佛已很疲倦,正弓著身子,在不停的流汗,一雙眼卻瞪著對方,仿佛誰也不服誰。

    阿國拉著無生指了指一個帳篷,上面搭個木架,上面幾個人帶著面具在雜耍。

    「你很想去看看?」

    阿國點頭。

    那兩人將戰書遞給無生,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唐橋,黃昏,青城十兵衛。」

    距離黃昏已不足三個時辰,時間已一滴一滴流淌著,時間對隨時都會死亡的人來說,珍貴如生命。

    阿國看了看怪裡怪氣的面具,臉上流露出痴迷之色。

    阿國取了一個,帶著面具圍著無生,跳著,輕呼著,「我就是橋姬,你怕不怕?」

    「橋姬是什麼?」

    「橋姬是女鬼。」

    說到橋姬的時候,阿國的軀體不由輕顫了顫,單單是這名字仿佛已令她畏懼。

    「白天是不是會出現?」

    「他只會晚上出現,然後就......。」阿國的聲音變得細小而抖動。

    「然後就做什麼?」

    「然後就在橋下等著害人,有什麼人出現,就去害什麼人。」阿國忽然取下面具,喘息著,臉色蒼白,雙手輕顫。

    「你為什麼如此懼怕?」

    阿國忽然緊緊握住無生的手,「橋姬晚上會穿著一件血紅的衣衫,只要看見有人,一定會去害一害的,所以......。」

    「所以唐橋還是不要去了?」

    阿國點頭。

    無生輕輕撫摸著阿國的臉頰,嘆息,「我一定會去的,因為我很愛決鬥。」

    阿國怔住,「你喜歡拼命?」

    「是的。」

    阿國的懼怕化作吃驚,一個風月堆里泡了六七年的女人,見過的男人並不少,各式各樣的男人都會見過一點,像這麼奇怪的人還是頭一次見過。

    「第一個願望已實現,你完全與老闆脫離關係,現在可以說出第二個願望,還有第三個願望。」

    阿國覺得有股寒意從背脊升起,渾身發冷,「你沒有把握能贏?」

    無生不語。

    他不願回答這問題,因為他的人生豈非就在死亡邊緣行走?只要稍不留心,就會死亡,時刻都會死亡。

    夕陽紅如血,沒有風。

    大地一片平靜,街上的人漸漸消失,店鋪全部關上了門。

    這裡的晚上仿佛有野鬼出沒。

    「這裡晚上不做生意?」

    「這裡晚上沒有人敢做生意。」阿國的眼睛不停到處張望著。

    「為什麼?」

    「聽說這裡晚上鬧鬼,而且很兇狠。」

    「什麼鬼?是橋姬?」

    「不是。」阿國神情緊張,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是飛頭蠻。」

    「飛頭蠻是什麼?」

    阿國喘息著看了看蒼穹,才慢慢的說著,「她喜歡晚上出來,穿著雪白的衣衫,到處找頭顱。」

    「她的頭被偷走了?」

    「不是偷走了,是飛走了。」阿國痴痴的看著六月茶樓的三角旗子,在屋檐下一動不動的低懸著。

    「難不成她的頭會逃?」

    阿國點頭,「他的頭不但會逃,還會笑。」

    「笑著到處跑,下半截不停的跟著?」

    「是的。」阿國看了看無生的頭,「她追不到自己的頭,著急就會找別人的頭。」

    無生不語。

    他忽然將阿國抱起,走向唐橋。

    夕陽慘澹,夜色漸漸籠罩大地,橋上停著一個人。

    無生緩緩將阿國放在橋頭,橋頭的古樹葉子已輕輕起伏。

    阿國握住無生的手,「你快點回來,我很怕。」

    無生點頭。

    「我很怕飛頭蠻來找我。」

    沒有人不怕,她也是其中之一,無生嘆息,「你不必怕的。」

    阿國不語,她做不到。

    無生將他的手拿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臉頰,「你無論怕不怕,都一樣,飛頭蠻要來,始終會來的,你想逃也逃不掉。」

    阿國垂下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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