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行目的既已達到,當即不再留戀,他運起身法,轉身便下了山。山下並無大道,他也不以為意。他認準方向,向西南而去。
他與眾客結伴而來,歷時頗久,他略一盤算,距出發已然月余了。他不欲再在途中多做停留,便運起縮地之術,疾行而去。那縮地之術消耗頗大,以他如今之能,也只能一步十數丈,且不能長久支撐。他每用此術行進半日,便要歇息一番。他或半日一停,盤膝調息,或不到半日,便停下此術,改用身法,緩步而行,慢慢調息。
他來時與商客同行,為躲避蒙古大軍,盡揀些偏僻之處而行,一路上翻山越嶺,穿澗過溪,或潛或隱,或避或退,不一而定。他自覺以自己本事,便是落入萬軍包圍之中,亦能從容而退,實乃天下之大,皆可去得。是以他此刻雖只孤身一人,卻無這些避諱。這一路也無峻岭深壑,他索性認準方向,一路直行。
他這一路行來,不知碰見多少蒙古兵馬,穿過多少大小部落。他一路上,但見蒙古兵馬,出行有度,喊殺震天,令行禁止,勇猛彪悍,實非宋軍所能抵擋。
蒙古人眾,只隱隱覺得有一青影一閃而過,不可琢磨。只有待他或停或改用身法時,才能略看明白那是一道人影。待他們要追擊時,往往那人影便已不知所蹤。李長青心下只顧趕路,意不在殺傷人命,故也不與他們為難,是以眾人雖皆覺駭然,卻也並未聲張。
這一日,他覺消耗頗大,便欲停下來休息一番。他顧目四看,但見這正是一處兵馬聚集之地。四下地勢較為平坦,不見高山峽谷,四處排列著無數帳篷,密密麻麻地占滿了這一片。帳篷雖多,排列之間,縱橫交錯,井然有序,絲毫不顯亂象。這一大片帳篷如眾星拱月般地圍著中間一頂,那中間一頂比其他帳篷稍顯大些,其周圍也較開闊,顯是首領所居之地。雖說行軍之間最忌帥帳突出,但一來這是蒙古占區,二來從這萬軍戰陣中離去不難,但真有人能縱橫往來,視其如無物?
李長青身形一住,便即被人發現。眾兵雖都凝神無錯,卻無人見其如何出現,不由大驚。那主帳前,一身披鐵甲之人,將手中鋼刀遙遙向他一指,大聲喝道:「你是何人?忽必烈王子再此,何敢放肆?四下兵士聽令,拿下他!」四下兵眾,聽見號令,毫不遲疑,齊齊上前,協刀披甲,持槍拿盾,成合圍之勢,便要拿他。
李長青望著眾兵,嘿嘿笑道:「就憑你們,也想拿住在下?」他正要離去,卻忽然心中一動,他向那帥帳望了一眼,便即邁步向那方而去。途中眾人,大叫大喝,身形迅疾,刀槍疾揮,雖刀光劍影如白布一般,刺中他身,如中空出一般透體而過,卻無法奈何他分毫,神秘莫測,詭異非常。他自語道:「這術雖不能防修士刀劍,但你們若想破它,卻也不能。」
他走到帳前,正要推門而去,卻見那帳門忽然開了,接著便見數人魚貫而出。當前一人,科頭布服,是個青年。他形貌俊雅,舉止頗有法度,不似尋常蒙古之人那般粗曠。在他身後,是個極瘦長的和尚,目發精光,死死地盯著他,正是金輪法王。金輪法王之側,立著一少年。那少年望著李長青,滿臉興奮,道:「李大哥,你怎麼在這?」正是楊過。三人身後,零散地站著數人,或老或少,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長須飄飄,或滿頭短髮,舉止無度,形貌怪異。
那為首青年道:「你們不得對這位兄弟無禮,快些退下!」那軍士不敢有它言,大聲應聲道是,他手一揮,眾兵丁便應聲而退,各歸本處,不見絲毫亂象。那青年道:「這位兄弟,到帳下去喝一杯如何?」李長青微笑道:「王爺有命,焉敢不從?」
忽必烈手執酒杯,向他笑道:「這位兄弟,我這酒可還喝得慣嗎?」李長青道:「這酒味醇厚,不似中原水酒那般平淡,辛辣酸澀,正如蒙古男兒那般。」忽必烈大喜,他將手中酒一飲而盡,道:「不錯,正是這般。」他道:「這位兄弟若是喜歡,那便多飲幾杯。我這別的沒有,馬乳酒卻是喝不完的。」
眾人連飲數杯,皆有醉意。忽必烈道:「這位兄弟如何稱呼?」金輪法王神色微動,道:「王爺,這位便是李長青了。」金輪法王於大勝關英雄大宴上與李長青一見,又見其在萬軍中從容帶郭黃二女離去,知其武功深不可測,不由暗自皺眉。他一向以為自己武功,足可稱雄當世,但見了這青年,卻也感駭然。他不知他所來何為,又見其毫無殺意,不由暗自疑惑。他也是與那楊過一道,來相助自己不成?
忽必烈喜道:「哦?這招賢館的幾位英雄各懷異能,卻不及這位楊小兄弟文武全才。今日又得李兄弟之助,實乃國家大幸。」他又道:「聽楊小兄弟所言,李兄與他相識嗎?」李長青道:「在下偶然經過,恰逢此會,不請自來,算是叨擾了。王爺若說相助,卻也可算得。至於這位楊小兄弟,與在下也曾見過幾面。」
李長青見這酒肉滿席,滿漢各半,道:「王爺真是熱情好客。」他望著明爭暗鬥的眾人,不由略感無趣。那忽必烈看著眾人,暗自微笑,點頭不語,顯然也是有意查看他們本事。那楊過望著他,欲言又止,顯然要向他說些甚麼,卻又顧忌此地眾人。李長青自顧飲酒,不管其他。
李長青正飲間,忽然轉過神去,向帳外大聲道:「你要找郭靖嗎?郭靖便在此了!」眾人不明所以,俱都停了下來,向他轉頭而視,滿臉詫異之色。忽必烈望著他道:「李兄弟此話何意?」他四下望了望,不見人影,疑惑道:「說的可是我蒙古金刀駙馬嗎?」李長青笑而不答。
眾人正詫異間,忽聽帳外人聲吵雜,細心聽去,卻不住聽見「抓刺客!」接著又聽一人大聲道:「真的嗎?郭兄弟,你在這裡?」眾人俱都大驚,不知帳外何人。那聲音初始時似在數里之外,離此尚遠,話音說畢,已仿佛在近旁,來人身法之快,聲音中內力之厚,實乃駭然聽聞。
各人正愕然之際,忽見帳門揚起,人影閃動,眼前已多了一老者。那老者鬚髮俱白,卻滿面紅光,笑容可掬。他四處張望,不理眾人,撇著嘴道:「剛才是誰說郭兄弟在這裡?」他正說間,忽見帳外又進來四人。那四人向忽必烈施了一禮,道:「保護王爺!」
四人站於忽必烈前,擋住那老者,然後端起手中之槍,齊齊向他刺去。那老者伸出左手,一把攥住四槍尖,那四人便向後飛出。忽必烈望了一眼身旁眾人,向那四人道:「來到即是客,你們下去吧。」那四人知老者非是自己所能抵擋,聞言當即退下,出賬布置。
李長青望著那老者,笑道:「你便是老頑童嗎?果然有趣得緊。」老者道:「我就是老頑童,你怎麼知道的?」他盯著他,看了又看,狠狠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認得你,你為何認得我?」李長青道:「如此有童趣的老者,除了老頑童,便沒有他人了吧。」
老頑童滿臉興奮道:「不錯不錯!」他端起一盤牛肉,另一隻手向盤中抓了過去。一塊牛肉到了嘴旁,被他一下咬了一半,那盤牛肉不多時便見了底。他注視著眼前那盤牛肉,卻向著李長青,嘴裡卻嘴裡含糊不清地道:「剛才是你說我郭兄弟在這的吧?他在哪裡?」
李長青道:「我不如此說,你又怎麼會來?你郭兄弟此刻在襄陽,卻不再此處。」老頑童搖頭道:「不好!不謊騙人,一點也不好!」他道:「我看你滿身邪氣,古靈精怪之處倒有些像蓉兒那丫頭。」他滿臉惋惜道:「可惜蓉丫頭有了我郭兄弟,要不然,我瞧你們郎才女貌,都是古靈精怪,湊成一對,倒也般配。」他說著,又從桌上端起一盤牛肉,索性坐在地下毯上,大嚼起來,嘴裡仍道:「可惜!可惜!」
李長青聞言,略顯興奮,卻仍道:「你與他們十餘年未見,他們的女兒也已長成大姑娘了。」老頑童放下空盤,將左手中半塊牛肉一把吞入口中。他道:「是多年不見了。」他扳著指頭計數,數了一遍又一遍,想李長青翻著白眼道:「不對不對,不是十年,是二十多年了。」
李長青並不如何動作,只轉頭而視,桌上那盤牛肉便向老頑童平平飛來。他道:「你還吃嗎?」忽必烈以為他在玩戲法,不禁贊道:「好!」。老頑童撫了撫肚皮,說道:「我餓的緊了,便多吃了些,如今已有**分飽了罷。」他伸手接過盤子,卻不去吃,他滿眼放光,大叫道:「這是甚麼功夫?好玩!好玩!你教我這不動手腳就能移動盤子的功夫好不好?」
李長青道:「我的武功旁人是學不會的!」老頑童滿臉疑惑道:「為什麼?也像先天功一樣嗎?」他滿臉企盼道:「我拜你為師,你教我好不好?」李長青笑道:「你若能找到一個樣貌又美,武功又高的女子,我便教你。」
老頑童打了個寒顫,心道他所說之人,除了瑛姑外又有何人?他當即不敢再言,忙擺手道:「我不學了,我不學了!」他站起身來,揮了揮衣袖,登時滿室塵土飛揚。他道:「不好玩!我走了!」說罷,略一運勁,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