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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太可能是她。」王泓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這排衣櫃是她八年前送給我的,那時候我才十歲左右的樣子,她全然沒有必要費此麻煩,只為監視一個十歲的孩子。何況我那時候能做的事情,還不如一個十歲的孩子。」
小星思酌著道:「她也知道隨著殿下的長大,就會越來越不好控制,所以她會在殿下還能信手控制的年紀,先在寢宮裡把密道鑿好,等到需要使用的時候,再才啟用。」
面對小星的第二次揣測,王泓明顯沉默得久了些,然後他就再次搖了搖頭,慢慢說道:「比起直接派人在我身邊監視這一方法,提前在幾年前鑿穿華陽宮的牆壁,這一做法風險太大,把柄也留得太明顯。倘若我宮裡的婢女發現這個密道,她將難逃調查,因為這排衣櫃就是她送的,她何必引火燒身?」
這次輪到小星沉默了。
沉吟了一會兒後,小星再次開口,質疑的對象仍然是德妃:「她還可以派專人打理這排衣櫃,這樣就難以有人發現柜子里的秘密了。」
「這一條就更難做到了,小星,你不是不知道,華陽宮裡的侍婢最是規矩鬆散,日常里給這排衣櫃清掃整理的婢女從來就未固定過名單。」說到這裡,王泓嘆了口氣,語調微變地道:「小星,你這一番揣摩,句句都是直接針對德妃,話里明顯有種仇視她的意味。你這是怎麼了?她畢竟是將我從小照顧到大的恩母,即便她曾經做錯過一些事情,但她對我定然是不存惡意的。」
聽了王泓這番話,小星忽然意識到,通過往昔三年裡去了北邊做的諸多調查所得,如今無論德妃在她心目中已經成了一種怎樣惡劣的形象,但在王泓那裡,德妃畢竟對他有十多年的照料之恩,是他最難質疑責難的恩人。
這種從小培養到大的恩情。最是根深蒂固,最能影響受恩者對施恩者某些方面的判斷。
在這一瞬間,小星心裡忽然生出一種恍惚的情緒,覺得自己順應皇子的指令,去調查德妃,這件事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因為無論她調查出的結果是什麼,由德妃一手照料呵護長大的皇子最後都只會選擇她好的方面,而潛意識裡扳正她做錯的那些事。
如果你非常感激一個人,並打從心底里愛戴一個人,這個人有些做錯了的事。仿佛也是有正確理由為之的事。
一時之間。小星不知道該以何種思考角度繼續與皇子討論那孔衣櫃後的密道。她只得沉默下來。
二皇子王泓也沉默了,他的目光垂落到地上,不知是也開始有些質疑密道是否與照料他長大的德妃有關,還是在思考一些別的事情。
在鬆開那個從衣櫃裡揪出的婦人時。小星已經意識到,那個因為被自己以武力扣押了太久而暈厥過去的婦人,對皇子來說大約是個極重要的人物,所以她在給她推揉血氣滯塞的雙臂時,特意從掌心催了一些勁氣過去。
婦人周身氣血快速被激得活泛,蒼白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人也很快醒轉,不自覺間長舒了一口氣。
如果此時林杉在場,訝異的同時。一定會對這婦人頗多責怪。而如果是莫葉在這裡,則一定會是驚喜與傷感反覆交疊、激動失言無以復加。
但此時婦人最熟知的這兩個人都不在眼前。雖然同樣是一男一女蹲在她面前,但那女子分毫不似莫葉那般乖巧安靜,一看見她就差點扭斷了她的胳膊;那年輕男子雖然溫和善意一些,但以他的真實身份。她絕難拿他與林杉同比。…
在睜開眼看清眼前之人的那一刻,黎氏未及站起身,就直接以坐姿變為跪姿,叩首道:「貧婦叩見二皇子殿下。」
「秘見之中,不必多禮。」王泓見黎氏清醒了,面露微笑,目光一指小星,又道:「小星,扶黎嬸起身。」
這話說罷,蹲在地上的王泓也自個兒站起身來。卻在這時,他只覺天旋地轉,腳底漂浮,身形一晃,幾乎就要跌坐在地。
小星當即鬆開了扶著的黎氏,搶前一步,橫臂架住了皇子瘦骨伶仃的肩膀。
「殿下,您怎麼了?」小星焦慮地連聲問道。
王泓伸手覆在額頭上,拍了拍快攪成了一團的頭腦,氣息有些急促地道:「有些頭暈,沒事。」
緩慢站起身的黎氏目光在皇子纏著布帶的手上掠過,她活了半輩子,服侍過幾位主子,很快便清楚了皇子頭暈的大致原因。走近來扶住了皇子的另一邊肩膀,黎氏輕聲說道:「快坐下,緩一緩。」
王泓就坐在了德妃剛才坐過的那把椅子上,黎氏在扶著他的臂膀時,只覺得這個年輕人雖然正處於一個人成長最健壯的年齡,但實際上他的體格卻是過分的單薄,她不禁有些心疼。
這就是莫葉那孩子同父異母的哥哥,雖然生長在皇宮裡頭,錦衣玉食、享盡榮華,但卻還不如她一個人照料的莫葉成長得壯實。
在扶王泓坐下之後,黎氏環顧室內一圈,就去取了榻上那條絲毯,回來輕輕攏在了年輕人單薄的肩背上。
藉此機會,黎氏得以仔細將這位身份尊貴的皇子細細打量了一番。
人的臉孔特徵會在成年之後隨著生存需求的打磨而起一些變化,但在年輕時候,大部分面貌特徵都還是靠繼承父母的模子。從王泓的側臉看過去,他嘴角、眼角的自然弧度,還有他鼻樑的高度,都有些微與莫葉相似,這大抵同是繼承了父親王熾的樣子。
看到這點相似處,黎氏不禁就想起了莫葉,繼而想起了林杉。她陡然覺得:十三年前,林杉帶著還在襁褓中的莫葉離開京都,這個做法對於莫葉而言,無一絲不妥,甚至這個做法的正確性,可以使莫葉一生受用。
如果莫葉當時繼續留在宮中,如今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呢?黎氏不敢深想。
有時簡單地活著,反而能多些快樂。如果為了一個皇子或公主的頭銜。就要折磨得自己身心皆傷痛,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或許皇家的這重身份,本來就是莫葉應該得到的東西,但她不去爭取,就一定是懦弱嗎?
黎氏回想了一下莫葉的母親、她服侍了幾年的葉家小姐。葉子青似乎除了喜歡烹製各種奇奇怪怪的膳食,以及對記錄銀子入賬的賬本有著極大的熱忱與耐心,仔細說來,她其實是一個惰於思考的人。
除了品嘗各式食物和數銀子,葉子青還喜歡到處遊逛,當年葉家祖宅那麼寬敞。都收不住她的腳步。那時外面的世道那麼亂。她還喜歡到處跑。倒是嚇壞了她身邊的僕從。
——不過,離開自家小姐越久,黎氏也就越發覺得,當年跟著小姐遊逛天下。那段日子雖然充滿驚險,但一個人若有了那番經歷,倒也不枉此生活一場。
如果葉子青能活到現在,肯定也會將她的那些喜好延續至今。並且今時今日她選擇帶在身邊遊逛天下的同伴,或許不再是有些上了年紀的僕人,而是她那已經長大的女兒。…
事情若真的演變成這個樣子,那麼公主的身份無疑會成為自由行走的極大阻礙。而葉子青對抗這種阻礙的痕跡,似乎早在十三年前就有顯露——她大著肚子,卻還偏要住在侍婢清簡的別苑。避著宮闈深深。
歇坐了片刻後,王泓漸漸恢復了些精神,目光一側,他就看見黎氏的視線落在他的肩頭,但她的眼瞳中神色有些漂浮。仿佛正神遊它處。
略微遲疑,王泓提示了一聲:「黎嬸?」
對黎氏的這個稱呼,是王泓跟著莫葉叫的。
從三年前開始正式著手調查葉氏賢妃的死因,王泓已經查到了賢妃之女、也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莫葉住過的那個村莊,除了林杉之外,他當然也已經知道了黎氏與馬安的存在,以及了解過這四個人在邢家村那處小院臨時構成的那個小家庭。
莫葉打小就口口聲聲喊黎氏「嬸娘」,事實上黎氏對莫葉地照料也是細緻入微。幼年的莫葉,有多少個夜晚都是在黎氏輕唱的搖籃曲中入眠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黎氏的存在,彌補了一些莫葉在母愛上的缺失。
念及此處,王泓持平輩禮,於秘見之時也稱她一聲「嬸娘」,倒是持了幾分真情實感的。
聽見喚聲,黎氏回過神來,因為心緒在剛才深陷於遙遠的回憶中,一時有些情難自已,她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忽然又嘆了口氣,慢慢說道:「貧婦觸及殿下貴體,如此單薄,貧婦不禁有些……」
對於自己的不足之症,王泓並不想多提,淡淡一笑略過。他隨意擇了個無足輕重的話頭,以視線點了點侍立身畔的布裙女子,然後詢道:「這是我的侍婢,她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會朝你動手,剛才沒有傷到你吧?」
「婢女小星,方才有莽撞冒犯之處,還請黎前輩寬恕。」布裙女子小星連忙朝黎氏委身下拜。
黎氏連忙擺手說道:「沒事、沒事,有你這樣身手矯捷的姑娘待在殿下身邊,說什麼都是功多過少。」
聽了婦人這話,小星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憂愁。剛才她在密道里,只隔了一道木板虛構的薄牆,已然將寢殿內室里德妃與皇子的談話過程聽得清楚。她隱隱有一種覺悟,自己恐怕再難回來,哪怕剛才皇子還承諾要想辦法接她回來。
果然,黎氏的話音才落,她就見皇子微微搖頭,輕聲說道:「小星現在已經不是我的侍婢了。」
黎氏神情微滯,但很快她也發現,身為皇子的侍婢,至少也應該是衣著精織彩帶,可小星姑娘卻是一身民女粗布衣裳。
除此之外,這姑娘的額頭一角還有一道暗紅痕跡。在不太明亮的燈光照耀下,剛從暈厥中醒來的黎氏初看時還以為那是宮裝的一種,花紅描於臉頰。但若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那裡實際上是一塊破膚疤痕。
宮中侍婢的人選,雖然不要求各個貌美如花,但臉孔必須生得端正,身體髮膚不可存在缺陷,這卻是入選的基礎標準。
剛才在衣櫃的密道里。黎氏的雙手被反轉鉗制,這令她氣血受阻導致頭暈眼花,不過,德妃與皇子的交談她還是能夠聽清並記得一些。對於那些談話內容,黎氏並不記得其中有涉及小星的句子,她不禁疑惑了一聲:「這是為何?小星姑娘做錯了什麼嗎?」
「如果說她做錯了什麼,這錯誤大約出在我頭上。」王泓深深看了小星一眼,沉默片刻後才平靜地說道:「你剛才應該也已經聽到,你的那方手帕被德妃拿去了,如果她要查。你絕難避過。她若要查一個人。哪怕只是撿到一把那人用過的梳子。也能從梳子上的髮油里嗅出蛛絲馬跡。」…
「小星知道,今後小星會找一個隱秘的地點,安靜生活下去。」小星垂下了頭。雖然她早已在心裡做好了準備,這次秘密入宮。向皇子稟告完自己在北地查錄了三年的資料,之後便再不會回來了,然而當此事由她盡心服侍了數年之久的皇子親口宣布時,她的心裡還是抑制不住的一陣難過。
在之前得見貼身侍婢小星離宮三年後始歸來的時候,王泓的本意是要為她洗刷三年前他故意布施在她身上的罪過,再將她接回自己身邊。沒想到因為德妃的突訪,他被迫放棄這一計劃。要他親口對小星說這些話,他心裡何嘗不難過。
兩人把話說到了這一步,一旁的黎氏大約也能聽明白了。同時她還能聽出,這兩人話語間隱有不舍之意。
曾經,黎氏對自家小姐的逝去,也有過萬般的不舍,那是死別。而生離死別常常有著千絲萬縷的牽扯。所以這兩個詞經常放到一塊兒,有些人雖然活著,分道逆行之後,卻是漸行漸遠,活著也難再見了。
略微斟酌過後,黎氏就建議道:「殿下,其實貧婦這幾天就在想,如果再在殿下宮中這麼待下去,恐怕免不了還是會給殿下帶去麻煩。不妨就此同小星姑娘一起出宮,在僻靜處暫時住下來,殿下若有召喚,貧婦當然也能隨時應召,這對彼此也是穩妥之計。」
「你的這個想法很好,但……對於此事,也許還有一個更好的出路。」王泓遲疑了一聲,話頭忽然調轉方向,「你們可知那條密道的出處在什麼地方?」
「出處?」小星眸底疑色一閃,旋即明白過來,立即又道:「因為小星也是首次撞破那密道的入口,又擔心殿下這邊,所以沒能繼續深入。但剛才小星站在密道入口,能感覺那通道深處有輕風灌入,仿佛這條通道鑿得並不淺。」
「這就對了。若要鑿牆鑽道,必然有鬆土排出,可我平時極少離開華陽宮,夜裡也一慣睡得淺,卻絲毫未有察覺,這鬆土便只可能從另一邊送出。」王泓在沉思了一會兒後才接著說道:「這間屋子的背面,倚著的是一間棋舍,我也去過多次,只覺棋舍的四壁修整得很正常,那這密道空間是從哪裡多出來的呢?」
黎氏這時忽然說道:「也可以是修的雙層牆面。」
王泓疑惑道:「雙層?那是如何修的?」
「這雙層牆壁,可分橫面雙層或縱面雙層。殿下如果喚工匠來測量一下這座殿堂的總縱身,或者這間臥室的寬度,再與那間棋舍進行割距比對,大約就能得出結果了。」黎氏絞著腦筋費力的解釋了一番,末了又道:「早些年,公子徹夜伏案作圖稿,貧婦隔不了多久便要進他的書房,或添些冬天取暖的炭火,或添些暑夏解渴的涼茶。有時他因此會被打攪到,思路中斷,便乾脆停筆歇息片刻,隨口也會對貧婦講解一些。但貧婦能記住的其實也並不多。」
「沒關係,您能記得這麼多,已經能給我們帶來很大的幫助了。」從黎氏的第一遍粗略講解里,王泓已經獲知了一條意義非常的信息,他目露驚訝,又叫黎氏將剛才那番話重複了一遍。
細細將這番解說於腦海中理清頭緒,王泓臉上露出欣然笑容,慢慢說道:「如果這個設想成立,那麼這條密道或許是從建宮之初便已存在,跟德妃地設計則不太再有關聯了。」…
小星此時也已經明白過來,這條密道不是在固有的牆壁中鑿出來的,而是早就列入了建築設計的行列。屬於牆外牆。
若算起華陽宮的建設時間,那便要推到很早以前了。這座寢宮面朝東方,每天能在最早的時辰接受朝陽照耀,即便在寒冬天也能多承些溫暖,宮殿後方松林如蓋,又能避過西曬之酷熱。這座宮殿占的是前朝一個公主寢宮的地基,當今皇帝將那滿是薰香脂粉氣的樓宇推了,專為體虛的次子新修了一座頗具有清雅之風、融融暖意的華陽宮。
這座宮殿的年紀,幾乎與南昭建朝同齡。新建這座宮殿的時候,德妃還沒有如今這般受寵。恐怕無力指使工部核心官員秘密篡改圖紙。修改設計稿後又秘而不宣這麼多年。
只是這道牆外牆在建成之後。極為隱秘地掩藏了痕跡,這種掩藏行為里又透著詭異。既然是早就在建築設計範疇之內,為什麼不許居住使用這套建築的人知曉?這裡頭有什麼秘密必須封存起來?
想到這裡,小星不禁問道:「如果是宮殿建設之初就如此設計。那這樣的建設意義何在呢?」
王泓沒有解釋,只是將目光遞向了黎氏。黎氏想了想,便解釋道:「修雙層牆壁,一般是為了阻隔夏季室外的酷熱暴曬,但這類牆似乎大多修在外圍,而看剛才衣櫃裡密道的大致位置,卻仿佛是在中隔牆裡頭。」
「與其無端揣測,不如親自去看一看那條密道的出處。」默然片刻的王泓忽然開口,話剛說罷。他就站起身來。因為精神上太過投入到那條突然現行的密道中,他陡然起身,都不及攏好肩頭搭著的薄毯,柔絲滑軟的上等毛絨精織毯順著單薄但挺拔的肩背滑落至足踝。
小星連忙彎腰將那毯子撿起,她才剛站直起身。就見王泓已經快步走去屏風那邊了,她只得加緊腳步追了過去。
王泓拉開衣櫃門,再次往裡面掃視了一遍,依然沒什麼發現,他便將他之前打開櫃門時就心生的那個疑惑提了出來:「還是看不出來,這柜子里能有什麼密道,你們是怎麼穿過去的?」
王泓雖然身形單薄,但卻生得很高挑,小星站在他面前,額頭也不過到他嘴唇的位置。
小星踮著腳尖將手中絲毯再次掀到王泓肩上,又捏著毯子的兩角在他脖子前系了一個節,使這毯子成了一件簡易的斗篷,輕易甩落不下來。做完這些,她才開口解釋那密道開啟的秘密:「密道的門經過特別的製作,一個人沒法開啟,需要兩個人一左一右的踩柜子下板的兩端。」
「那倒真是很難經人發現了。」王泓聞言,眼裡浮現出一絲新奇之意,含笑說道:「衣櫃裡一般只會放衣服,即便平時常有宮婢過來清理衣物,也沒有站進去的必要。而像我這樣往裡頭藏人,還一下藏了兩個,這也是概率極少的事情。小星,我這算不算是撞大運了?」
此時小星的臉上卻沒什麼輕鬆表情,因為她已經看出,皇子是真準備進去探一探底的意思。
「殿下,難道你真的準備進去嗎?」小星眼中儘是憂慮,「不如改天吧,挑幾個可靠的侍衛帶著再進去。」
王泓卻已經站到了柜子里的一邊,視線指了指柜子的另一端,他並不說話,意思卻已表達得很清楚了,而且還沒有留更改的餘地。…
小星很了解這位皇子的行事脾氣,他雖然體質虛弱,常年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但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非常強勢的膽氣與勇武。未知的威脅,極難對他構成畏懼情緒。
或許是因為他的父親位置極高,護佑之力極廣,他才可以行事無所忌憚。但也有一種可能,這本就是他從他那父親身上繼承過來的性格,更是作為一個皇子該有的品格。
但個人不畏懼危險,並非就代表危險不存在,皇子再大膽,也只有一副血肉之軀。
內心掙扎了良久之後,面對皇子,小星終於還是選擇退了一步。但她的服從並不簡單,她先跑去屏風前的榻邊,拉開了她無比熟悉的那個夾縫抽屜,從裡頭取出了御賜飛魚匕。這匕首雖短,但鋒利能輕易切斷金石。算是華陽宮裡最厲害的防身自衛器物。拿了飛魚匕,小星又端起桌上的三角琉璃燈,這才回到屏風後頭。
將飛魚匕交到皇子手中,小星又將三角琉璃燈上的三根蠟燭掰下兩根,自己拿一根,再遞一根給黎氏,同時解釋道:「手握在蠟燭上,比握在燈座上踏實。」
黎氏聞言點了點頭。
如果等會兒在密道中真的遭遇到潛伏歹人地襲擊,激鬥之中,的確容易造成蠟燭與燈座脫離。這種漂亮的事物。往往只能在和諧的環境中使用。
做完了自己能想到的準備措施。小星分別將兩人握在手中的蠟燭點燃。又對皇子叮囑了一句:「等會兒婢女走在前頭,黎前輩走在後面,如果殿下看見我手中的燭火有漸弱的趨勢,這便說明此密道中氣息滯塞。不可再繼續向前。」
看見皇子點了點頭,小星這才踏入了衣櫃之中,站在衣櫃的另一邊角,足下輕輕蹬了一腳。
有輕微的類似卷屈鐵片彈開發出的金屬「格格」聲隔著櫃壁傳來,在衣櫃靠牆那面的木板「簌!」一聲從中間斷開,收入兩端不知何處,露出中間一大片空洞時,小星又快語說道:「密道之門打開後,大約會停頓三息時間。便會自動合上!」
說罷,她第一個朝密道空洞踏步進去,王泓緊隨其後,而當黎氏的腳後跟剛剛邁過密道口那段矮坎時,這兩面由衣櫃木板作為表面掩飾的密道之門就又「簌!」一聲關合了。
站在兩面磚牆的密道中間。王泓也已感受到之前小星說過的,那絲活動在密道里的微風。望著小星手裡的燭火有些微顫抖,王泓便說道:「看來這密道里的空氣是活動著的,不存在滯塞之說。」
小星對此沒有多作辯解,只簡略說了一句:「畢竟是第一次進到這種地方,小心一些總是好的。」
王泓對此只是淡然一笑,他知道如果小星要對一件事認真起來,也是四頭牛都扳不轉的。話聲稍頓之後,王泓就偏頭朝後面的黎氏看了一眼,有些不解地問道:「如果這條密道真是建在兩重牆壁的中間,現在看來,它應該是縱深修築,可為何我經常去這面牆隔壁的棋舍,卻從未察覺那間屋子宅了許多呢?」
「也許是棋舍的器物擺放,對身處其中的人在視角上有一些誤導。」黎氏努力思索著曾經林杉在與她閒談時,偶爾說到的關於這類事情的奇異念頭,她忽然抬起一隻手擋在眼前,將五指分開,然後接著說道:「視線有死角,譬如貧婦可以從指縫裡完整看到殿下的臉,但以殿下所站的角度,卻無法通過指縫看清貧婦的臉。」…
王泓很想照著黎氏的做法,也抬手驗證一下這個說法。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衝動漸漸被理智所控,而身為皇子,自身鍛煉了十多年的行事風格與修養也會潛移默化一些舉動特徵。
他微微一笑,算是認同了黎氏的說法,垂在身側的手只是動了動指尖,就再無其它動作。
黎氏也已垂下手來,含笑望著皇子又道:「不過,殿下今天已經知道這面牆後頭的玄機,想必今後再入棋舍時,就會發現棋舍內物品布置的故意之嫌了。」
王泓微笑著點頭道:「先看透了本物,心中有了定計,就不會再相信虛掩之物,是這個理。」
兩人在談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步履漸漸就有些慢了。而當兩人一番話盡,朝前面看去時,就見自己並未落後於走在前面的小星多少,因為小星已經站住了腳步。
密道前端並無異樣,但多往深處走一段路,王泓這一行三人就發現,這密道並非是一直向前,它不但曲折,而且大約還是古怪地折向了地下。
望著同樣被一道磚牆封死的前路,還有那面牆下方一個縫隙留得較大的木板蓋子,王泓遲疑著說道:「莫非密道的出口在地下?」
小星並不認同地說道:「地底哪還有路?若是通向地下,就不叫出口了。」
除了昆蟲與老鼠會住在地洞裡——即便如此,它們也需要時常爬到地表來呼吸覓食——地底對於人而言,只是死後的永久居住地,那裡沒有生路。
王泓猶豫了片刻,便在那面嵌在地表的木板前蹲下,然後用手中合著皮鞘的飛魚匕敲了敲木板。聽見空洞的聲響傳出,王泓便拔出飛魚匕。準備去撬那塊木板。
「殿下莫動。」看見這一幕的小星連忙阻止,「此處密道,只是機關口就做得十分考究,恐怕裡頭還另有玄機,殿下千萬要小心。且待婢女將周遭查探一番,看有沒有新的機關觸發點,也許這塊木板可以自行開啟。」
「也好。」王泓站起身來,握著飛魚匕的手一翻轉,將匕柄遞向小星,「暫時把蠟燭交給我。你拿著這個。」
小星先是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後才依言交換。
小星對那個嵌在地上的木板心懷極大的戒心。待王泓允了她的建議,連退數步,到了一個她認為不易被那木板下可能存在的弩器流矢傷到的位置,她才手持飛魚匕。開始試探木板附近的牆體。
連番敲打之後,得到的都是實牆之聲。因為不知道牆外屋舍里此時是不是有不知情的宮中侍婢存在,小星也忌憚於下手敲得過重。
她的注意力最終還是回到了地上那塊木板上,只有這塊板被敲響時,明顯發出了空洞之聲。
望著這塊板,漸漸的小星也有了將它撬開的念頭。
但她最終又沒有選擇這麼做。
以前侍奉在皇子身邊時,得了這個喜歡閱讀的皇子之益,小星也讀過許多書籍,其中大部分是被皇子視為旁門左道的奇門之術。皇子雖然不看這類書籍。但由著最倚重的侍婢搭了他的方便,想尋討多少來就尋回多少,藉以消磨只能陪他待在一處院落里的無聊時光。
根據奇門之術中的機關術一慣記載,越是複雜的機關,越是存在一種互相佐助的玄機。若硬破某處機關。也許會導致整個機關組的癱瘓。就比如她此時所在的這個密道,如果用強硬手段撬開這塊地道上的覆板,為此付出的代價可能就是剛才衣櫃裡那道入口之門的閉合封死。…
這些還是普通機關術的通病,機關術中還存在一種極其險惡的類別,多用在封存了豐富陪葬寶物的貴族墳穴里。這種機關術,往往為了保護寶藏或者機關本體,設置有一些自衛機關,假若這處密道屬於這種設置了險惡機關的地點,那麼強行撬開這面木板的結果,可能就是四面牆體瞬間化作流矢齊射的機弩陣。
瞬息之中,小星腦海里有諸個念頭交錯,但最後只有一個如螢火般細小但異常明亮的念頭定格,並漸漸擴大變得清晰起來。
她目光一凝,握著飛魚匕的手忽然抓緊,飛快的在身左牆壁上一塊磚頭敲了一下,與此同時,腳底滑出一個交錯七星步,以極快的速度執匕又在右邊牆壁上一塊磚頭敲了一下。
「叮!」
「叮!」
飛魚匕那經由千錘百鍊鍛造出的優質金屬體敲在磚牆上,發出的聲音竟出奇的清脆,宛如精細瓷器相碰發出的聲音。
但小星此時這麼做,可不是為了聽響,她每一次的左右敲出,都明顯配成一對雙響,儘量縮短著兩響之間的時間距離。
她那有些瘦小的身影在大約能容三個人並肩站立的密道中,正以極快的速度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的躍動起來,虛影重疊,令人有些覺得炫目。
還好王泓站得夠遠,否則他手裡的燭火就不會只是在顫抖了。
黎氏對習武之人的武功展現是有眼見的,以前她常常能看到林杉在邢家村那間小院子裡練習劍術,林杉手裡的軟劍在急速狂舞之中也會出現如漁網狀的虛影,但他腳底所踩的步法卻不似眼前這姑娘這般複雜交錯。
旁觀了片刻,黎氏不禁疑惑地道:「小星姑娘這麼做的用意是?」
當她看向皇子時,就見皇子早已將目光偏過了那團虛影,顯然他已經看得有些炫目了。
聽見黎氏的疑問,二皇子王泓微微抬高了些視線,解說了一句:「她在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