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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遲怔怔看著身旁的二師兄林杉,雖然他還不知道如何表達嘆服之情,但這不阻礙他眼中流露出驚奇神色。
「其實我們三人都擁有常人不常得的一門天賦,這可能也是我們三人能匯聚一處的原因,但這並不是值得自己洋洋得意的事情。」蕭曠只將話說到此處便打住,並沒有解釋不能得意又當如何,然後就轉言說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林杉直到此時才忽然記起一事,驚叫道:「大師兄,難道……師父回來了?」他記得,師父在草廬的日子,大師兄未必會在草廬,但只要大師兄在草廬,那麼師父肯定也在。
蕭曠眉梢微動,目光掠過地上那個陶壇,眼中便浮現一絲睿意,調轉方向看著林杉,淡淡說道:「林師弟,你完了。」
……
大雨瓢潑的山路上,北籬二十二代最末弟子岑遲趴在大師兄蕭曠溫暖的後背,側臉看向旁邊的二師兄。蕭曠則是左手繞到背後,托穩了岑遲的臀,右手垂在身側,拎著一隻用草繩繫著的被柴火燒得漆黑的酒罈子。
一旁並行的是二師兄林杉,他舉高雙手以一種有些古怪的姿勢,一高一矮撐著兩把傘。三人一齊往山腰的草廬方向回走,若有人能從天空向下看,朦朧雨霧中,山路上仿佛有兩朵會行走的蘑菇。
「大師兄,你真的不肯幫我在師父面前圓謊?」林杉習慣了一派淡漠表情的俊臉上。少有的露出了驚恐擔憂神情。
「不是我不幫,而是這罈子的確洗不回原來的顏色,而且原來盛在裡面的酒的確也找不回來了。在這種情況面前,你還是誠實點的好。」蕭曠扯了扯嘴角,不知笑容里是善意的安慰,還是看戲者之樂,「現在師兄只能祈祝你。不要正巧倒掉的是師父最珍視的那一壇酒。這樣他才可能原諒你。」
少年林杉眼角抽搐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地問道:「大師兄,那你知不知道。師父最喜歡的是哪一壇?」
「知道啊。」蕭曠微笑說道,「但是手上這壇是否正巧就是那一壇,師兄卻已看不出來了。」
身旁舉著兩把傘的少年垂下頭來。
被蕭曠背著的岑遲忽然叫道:「林師哥,雨。雨灑下來了……」
少年林杉又連忙挺直了背,兩把舉歪了的傘也像是風雨過後休養了一夜的草木。重新振作起來,將頭頂的雨幕遮擋得嚴實。
蕭曠看了一眼身旁雖然將傘撐得高挺,神情卻依然喪氣的師弟,思索片刻後忽然說道:「其實在燒罈子之前。你可以先在外面敷一層泥,這樣一來,就憑柴禾的火溫。怎麼燒也不會留痕了。」
林杉眼裡極快的閃過一絲明亮,但很快又黯然下去。他只是連連嘆氣說道:「哪還敢有下次啊!大師兄,你總是這樣,等到事情過了才出聲提點。」
「是麼?我記得以前這些話我也對你說過。」
「根本不記得。」
「說沒說是我的事,記不記得卻是你的事,也許你需要吃些苦才能記得牢。這卻不是天賦異常可以解救得了的,而是你的精神懈怠所致,是不好的習慣。」
「你……」
……
回到草廬,林杉聽從了大師兄的建議,坦然向師父承認了錯誤,但卻絲毫沒有因為誠實而減輕懲罰,結果挨了二十板子,屁股上的皮肉傷一直臥床休養了半個月才痊癒。…
沒有了林杉的幫助,岑遲才真正體會到,每天課業中的拎水和拾柴這兩樣活兒是多麼繁重,比讀書寫字繁重了不止三倍。
不過,因為要照顧林杉的原因,大師兄卻留在了草廬,一直待了半個月,這是往昔很難得見的事情。
因為這一個月的相處,岑遲終於習慣了稱呼蕭曠為大師兄,但在對二師兄林杉的稱呼上,他卻改不了口,仍舊一聲「師哥」習慣性就喊出來。對此,蕭曠先是試圖糾正了幾天,見沒有效果,漸漸也就放鬆了。
另外,岑遲還有機會全面了解了二師兄長掛在嘴邊的,五項全能大師兄「能」的是哪五項。
在這五項本領里,岑遲體會得最深切的是大師兄的廚藝,而最震驚的則是大師兄的武藝。他終於相信,一個人可以把武功練到能徒手打死一頭野豬,所以那天躲雨的野豬窩洞再也不敢有野豬留步,真是被大師兄的手段給驚嚇到了。
而他雖然記憶力驚人,但恐怕永遠無法在武功修為上趕上大師兄的水準。
岑遲意識到,大師兄具備的天賦異秉在於對武道的領會,而這種天賜的物質,自己無法超越。
大師兄對此卻只是淡淡一笑,只說:「智者理天下,而戰亂始終不如和平長運,所以在將來,腦子好用的人仍然比武功高強的人前途廣闊一些。」
岑遲影影綽綽聽出了大師兄話里的某層含義,當即不認同地反駁:「大師兄,你也不笨啊!你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大師兄蕭曠便輕輕撫了撫岑遲頭上結著的孩童沖天辮,微笑說道:「師兄比你年長一個倍數,這些學識只是時間的積累,等你長到我這般大,必定比我優秀得多……你這小腦瓜子,也不知道能記憶的極限會到哪裡呢?」
岑遲仰頭問道:「什麼叫『記憶的極限』?」
蕭曠遲疑著道:「這個師兄無法解答,但你長大以後,自然會知曉,因為這個答案只屬於你自己。」
……
除了全面了解大師兄的為人,在這半個月的頻繁交集中,岑遲與蕭曠的相處方式。便類同於一問一答,並且還不斷重複著這種模式。
藉以這種方式,岑遲從蕭曠這裡獲知了更多有些旁門左道的知識。之所以謂之旁門,乃是因為岑遲扯著互助探討學究的大旗,問的卻都是師父教授學問之外的疑惑。
好在大師兄明顯比二師兄耐心足,並且一如既往的親善,面對只有六歲的小師弟常問到的一些稀奇古怪問題。他從未煩躁發火。
只是相比二師兄。岑遲很快又發現,大師兄其實也有個令自己郁極撓頭的缺憾,那就是他在回答問題的時候雖然表情認真。卻常常說到一些自己聽不懂的字句。並且,這種不懂是越探究越迷糊,根本無言以繼,於是很多問題探究到最後。都不知道是怎麼結束的。
例如在二師兄林杉被罰挨打後的第五天,大師兄蕭曠做好午飯端進草屋。與兩個師弟一起吃,岑遲忽然想到五天前從野豬洞回來的路上,大師兄說過的一個詞,他一直沒能琢磨明白。當即就發揚了求學勤問的精神。
……
方無說他特意游訪赤雲峽,有一半原因正是他想見見那位令人聞名色變藥鬼。或許是奇人異士都有一種對彼此惜才的怪癖,方無認為:除去藥鬼的邪惡癖好。他或許是藥道中的絕頂人物。…
但方無後來也說了,他在赤雲峽游訪半年。最終無幸遇見藥鬼,不過他倒是有幸碰到了路過此地的藥師廖世。
稍微上點年紀的人,應該都知曉,十幾年前,廖世被前朝亡國君主關進天牢的定罪原由,就是傳言廖世與藥鬼學系同門。
京都醫界瘋傳,廖世不僅與妖醫同習邪術,還連心性也受同門影響,變得歹毒內荏。所以他明明可以救活皇太后,卻是喪失人性地抱著試驗玩弄之心,在救醒皇太后之後,又反手將其害死。
廖世在救醒皇太后之初,周靈帝御賜的『藥師』之名,到了皇太后戛然病故之後,立即變成了『藥鬼』這樣的惡名。
如今時隔多年,這個說法終無定論。而廖世在十年前離開天牢後,就此銷聲匿跡,關於他的這種不良傳說,在知道的那部分人記憶里也漸漸淡了。
可記得這事的人,在親眼看見廖世後,一定又會對這種傳說燃起興趣。方無不能免俗,試探著問了廖世,知不知道赤雲峽中,妖醫居住的具體所在。
廖世對此一字不提,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在詢得方無來這地方的目的後,廖世只是直言警告方無,不要再繼續深入赤雲峽,因為那地方不但沒有適合延壽的所謂靈氣,還有著極多的呈現淡紅顏色的劇毒瘴氣。
方無的這些經歷,現在給了史靖一種比較實在的說服力。總之不論如何,岑遲此行,能遇到藥鬼最好,如果能遇到廖世,也不壞,總比待在京都等死要強。京都物資雖豐,醫館廣駐,但在醫術上出類拔萃的人卻不多。
這幾天,相府發出去給方無的信,方無那邊也給了回復。
如今九死一生的岑遲已經被送往國域西北角的一處小鎮,方無會在那兒接應。然後去過那地方的他會身兼領路人,陪岑遲再入赤雲峽,尋找解救機會。
岑遲的事暫時這麼了了,史靖便在第一時間裡清辦這次du害事件的另一方涉事人。
從常理上講,施du方的主角似乎直指大夫人,因為她的精神錯亂之症最壞的地方就是,一旦發狂起來,第一個要做的事就是殺人。
但是大夫人殺人只會一招,如果手邊沒有刀子,那便是直接用手掐脖子。下藥這種事,不是她犯病後的殺人習慣。
換個角度來琢磨,一個精神錯亂的人發狂起來,行為亦更傾向於直接暴力,也不可能用得好這種要耐性細心的毒計。
之前派人把大夫人帶到花廳來,只是史靖想再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發瘋了,而觀察的結果是令史靖矛盾的兩種心情各一半的。
大夫人連說話的邏輯都是亂的,下du的事絕難跟她有關,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只是……兩個僕人去哪裡弄來這麼兇狠的du-藥?又為什麼對付上了岑遲?
後面那件事還存在諸多疑團,但僅說前面那個問題,便足夠引起史靖的重視。
兩個丫鬟被各打了十大板的。隨後護院家丁又將她們帶了回來。花廳中,她們肩上的鉗制剛剛一松,倆女皆如和稀了的泥人一般,無力地軟趴在了冷硬的地磚上。
她們後背的皮膚已經被板子打得破開,這種傷口只會泛出淡紅色的血水,卻絲毫不比直接被刀子割開的傷口疼得輕些。
她們常年侍奉在大夫人靜居的那個小院子裡,做的其實都是非常輕的活兒。本該十分舒服才對。身體缺乏鍛煉。便也扛不得打,十板子下來,已叫她們丟了半條命。…
但她們應該慶幸。如果剛才史靖不是敲桌子,而是將茶盞摔了,此時她們兩人只怕已經被打死。
所以當她們回到了這裡,已顧不得背後火灼一般的疼痛。一邊哭著,一邊極力嘶聲求饒起來。
她們卻不知道。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要受地折磨。或許剛才被拖出去時,直接打死,對她們而言。還算是痛快點的解脫。
史靖見這兩人被送了回來,他沒有再口頭髮火,但臉上儘是冷厲之色。
半跪半趴在廳下的兩個丫鬟不敢抬頭去看他。但他只用一個字,即將這種冷厲之氣刺入她們的心底。
「說。」
……
男人一般都不太愛管家事裡的瑣碎。除了男人行事風格的原因,多半還因為家中自有大婦操辦這些事務。
但史家的情況好像有些例外。
史家大夫人雖然瘋病纏身多年,可是史靖仍然保留著她在府中的位置,看樣子似乎也是因為他相信大夫人終有一天能夠康復,這種信念一直持續了十幾年。
如果說史夫人是近幾年才瘋的,史靖不續弦也說得過去。但史夫人初顯瘋症的那一年,史靖也才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像他這樣一個官居高位的男人,能夠為自己的髮妻堅守到這一步,真是難得的讓人有些生疑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史靖這麼做似乎也還有另一個結果,他的家務事沒那麼複雜,府中沒什么女眷,也方便與那些客卿宴飲。
十多年來,這是史靖少有的一次,親手審辦家務事。這一次,連那位忠守史府多年的老管家也沒有被允許插手此事。
史靖兩朝為相,朝堂上的文爭、大獄裡的武鬥,什麼風浪沒見過,何況眼前的兩個丫鬟。
如果他真的決心要辦這兩個丫鬟,鐵打的人也得讓他掰卷了、烙出窟窿。
雖說女子當中也存在英傑,但男人辦事,多半還是比女人乾脆果決。對於史靖而言,下du的事,只要排除了大夫人的嫌疑,一切就都容易了。
當然,在這件家案辦清後,史靖還明白了一個問題。
他之所以能夠這麼快就讓這兩個丫鬟招了,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指使這兩個丫鬟做了諸多壞事的主子早已死了。
兩個丫鬟之所以在主使人死後還繼續作惡,是因為她們知道,若不一路辣手黑暗到底,早晚露餡,對她們自己而言,也就只能是死路。
而現在,在說與不說都得死的境地里,她們只能選擇似乎稍有活路一點的前者。
當兩個丫鬟將深藏在心裡十幾年,也積累了十幾年的罪惡全部說出口後,史靖只覺得仿佛是看見兩個面目猙獰的妖魔在面前不停嘔吐穢物,簡直噁心至極!令他憤怒至極!
他本該不會那麼容易就憤怒,但這兩個人做的事,全是施在他在乎的人身上,這便讓他無法容忍。
不論是怎樣的一個人,只要他還沒完全瘋魔掉,心裡總還是會有幾個在乎的人,這是人性不滅的一部分。而在乎的人越少的人,便越不能容忍他在乎的那個人有事。
站起身準備離開花廳的那一刻,史靖的腦海里浮現出數種發泄憤怒的方法:杖斃、活埋、焚燒……
然而他最終只是長聲一嘆,壓下了心中這些狂躁情緒,但並非是消抹掉了,而是將其壓緊成一線,接近不留痕跡的埋藏在心底。…
靜立了片刻後。史靖只輕輕說了一句:「帶她們下去吃點東西吧。」
他仿佛剛剛害了一場大病,身體初愈,精神卻還未恢復。
他當然不可能原諒這兩個丫鬟犯下的罪惡,但在得知妻子遭受過的種種非人般折磨之後,他亦有些無法原諒自己過往地疏失。
在史靖的聲音剛落下時,花廳里的三個護院家丁不禁面面相覷,一時皆無行動。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跪趴在地上的兩個丫鬟聞言也是怔住。看了看那三個護院,又盯向史靖出屋的背影。
史靖沒有再說第二句話,也沒有再回頭來補個眼色。就那麼拂袖走了。
沒有人知道史靖內心深處地想法,即便是從他的政敵當中,也難尋這樣的『知己』。然而相府里的下人此時都不難理明白一個問題,史靖絕對不會饒恕那兩個丫鬟。
那兩個賤婢折磨了他的髮妻十數年。手法之殘酷,令在旁聽著那兩個丫鬟陳述罪惡的三個護院家丁也都不禁睜目咬牙。
然而他在看著這兩人時。還能冷靜以待,便只有一種結論。
史靖已經以冰冷目光在這兩個賤婢白皙光潔的額頭上刻下一個『死』字,他看不見她們眼中的恐懼、額頭上的汗濕,他只當自己看著兩具屍體。
他不會把精神力用來與死人計較。
史靖離開花廳後。沒過多久,愣神相覷的三個護院家丁逐漸回過神來。三人再次對視了一下彼此的眼神,像是於無聲中決定了什麼。然後再次將兩個稍後一些恍然明白、嚎哭起來的丫鬟拖出了花廳。
……
史靖請了小半天的假回家一趟,主要是為了送別岑遲的事。附帶審理自己家裡這件擱置了幾天的罪案。
這件家案涉及到了一些史家的家務事,還有一些家醜。史靖一朝為相,不想聲張此事。他審人的經驗豐富,關在家裡自己辦,又能獲得更多他想知道的信息。
處置完那兩個惡奴,假時已經有些不夠用了,但當他在花廳里聽了那兩個丫鬟口述的事情經過後,他忽然非常想在走之前再去看一眼他的『蘭兒』。
儘管如今的蘭兒已經不能像十幾年前剛嫁給他時那樣,在他出門去官衙辦公時,站在家門口笑盈盈的目送他的背影,溫柔喚一聲:「路上小心。」
然而,當史靖走到妻子禁足而居的那處安靜院落前時,他剛準備抬腳邁進去,卻又退了出來。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轉身又往回走。轎子就停在大門口,他必須快點回朝了。
回走了沒多遠,史靖忽然瞧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丫鬟。未等那丫鬟走太近,史靖便認出了她,正是他安排在岑遲身邊服侍的那個叫青薔的丫頭。
青薔入相府為仆,已經很有幾個年頭了,但自從將她安排到岑遲身邊後,她便較少與史靖碰面,但史靖並沒有因此忽略她的存在。事實上大抵是因為岑遲的緣故,史靖對這個丫頭的培養,還算得上是重視。
不過,因為史靖目前還有些拿不定岑遲的心思何為,所以暫時還沒有教青薔一些除了服侍人以外的別的東西,因此她的心性尚算得白紙一張,比剛才在花廳教訓的那兩個賤婢不知要單純多少。
史靖看見了青薔,心裡一個念頭起了,便將其喚近身前,打量了一番。
青薔本來是貼身服侍岑遲的丫鬟,今天岑遲離開相府去了西北,她的精神卻仿佛比前幾天不分晝夜照顧岑遲那會兒更顯憔悴。…
史靖仔細觀察了青薔幾眼後,感覺這丫頭似乎魂也丟了。她的魂不在這具本該富有青春活力的身軀里,大抵是跟著那輛馬車走了。
史靖在心裡不禁有些感懷,能用心用情的服侍人到這個地步,實屬難得,只是自己卻遲遲沒有看出服侍蘭兒的那兩個賤婢的污穢用心,實在是太大的失誤。看來對於家事,要想不出亂子,也是要從根源處著手的。
史靖知道青薔對岑遲的心意,並非主僕情那麼簡單,但他相信,只要青薔心性純徹,也能服侍好他的『蘭兒』。感情的培養往往只是時間問題。
「你很擔心岑遲?」注視了青薔片刻,史靖忽然問了一句。
青薔肩頭微微一顫,低聲道:「奴婢不敢僭越。」
史靖緩緩開口,仿佛只是在敘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妻子雖然瘋了十幾年,我卻從未想過棄她不顧。但你可能不知道,當年我與妻子。皆出身寒門。能夠互相扶持一路走下去,直到後來我考取功名,在此期間她對我的意義。無人可以取代。」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又道:「感情之事,無需刻意掩飾。至於身份問題。總能尋到解決之法。人間最貴是真情,它的貴不是因為價高。而是無法用財寶去衡量。」
在他人面前亮出自己最在乎的東西,這或許是很愚蠢的行為,但也可以說是對這個『他人』投出的極大信任。
從史靖的話中,青薔聽出了很多條她以前從不知曉的有關史老爺的過往故事。而在這其中,最令青薔感覺驚訝的,是一向嚴謹而忙碌的史老爺竟會在半路碰上她時。與她說及對『情』的態度。
微低著頭的青薔忍不住抬頭看了史靖一眼,就見他也正看向自己。她頓時又低下頭去,心裡冒出些說不明白原因的敬畏,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或許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跟老爺討論對待『情』的態度。
「從明天開始,你就到大夫人身邊服侍吧!」史靖忽然出聲,話題轉得極快,語氣里沒有留出讓青薔可以思考的空間,「今後大夫人就只有你一個丫頭服侍了,我還會派一個人待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
他所說的這個安全,自然不是指大夫人再下du的事,而是防止大夫人若再發瘋時,留個人在需要出手的時候制止一下。
雖然他沒有將這個話說得太過直白,但青薔也只會往這個方面想。而一旦想通這一點,她的心裡是滿懷感激的。
看著老爺離開的背影,儘管他沒有要求,有些後知後覺的青薔還是朝他跪了下來,認認真真叩了一個頭。
……
在行至大門口的路上,史靖又決定了一件事,召了管家近身,卻只在等他坐入轎子裡後,才示意官家湊到轎子側面的小窗處。
史靖沉著聲說道:「剛才領著大夫人去花廳的三個家丁,可有誰是本地人?」
管家壓著眉看了史靖一眼,沉吟著道:「三個都不是京都人,但其中有兩個人是堂兄弟關係。」
「讓那對堂兄弟回老家去,別再回來了,另外一人連同那兩個丫鬟……」史靖說到這兒,沉默了一下,片刻後才再開言,「把大夫人吃剩下的冰糖桂花糕送去,讓他們吃飽了好上路。」
大夫人出身並不高貴,饞嘴的小食也比較尋常,她從小最愛吃的小食就是冰糖桂花糕。…
史靖考取功名,終成顯赫地位後,便每天讓僕人去買足夠份的新鮮冰糖桂花糕,送給大夫人,讓她吃得開心,生活甜美。
後來大夫人瘋症頻發,住進了那處安靜小院,史靖也沒有斷了這個供應。
然而前幾天小院裡出事時,大夫人送給岑遲品嘗的茶點中,也有桂花糕。
儘管在岑遲中du後,史靖親手著人將大夫人屋子裡儲的桂花糕和其它小食都檢驗了一遍,結果都是安全的,但他還是讓人把那些儲食全拿走了。
這事兒只過了幾天,清揀出來的一應糕點還有一部分留著沒扔,既是沒毒的,有個別僕人看著都還有些饞嘴,但是……史靖現在說了這樣的話,使得那管家明白了一個問題。
老管家目色微凝,但很快就垂目應諾。
面對史靖發出的這條了結三個人性命,並幾乎會毀掉兩個人一生的命令,大半輩子忠於史家的這位老僕人不會有一絲異議。
他是史靖最信任的心腹家僕,因而他也必不會辜負史靖的信任。至於那三個要死的人,之所以要死,則必定是辜負了史老爺的信任。
一句話即了結了三個人的性命,史靖的心裡仍然感覺有些煩躁,不是因為殺戮,而是因為他更為在乎的真相,那兩個丫鬟居然最終都沒有說出來。
她們對於之前所做下的惡行。小到趁大夫人不注意時朝她的粥碗裡吐了口痰,都點滴不敢漏掉地說了出來,卻唯獨死不承認在岑遲茶杯里下du,然後嫁禍給大夫人的事是她們做的。
指使丫鬟對大夫人作惡的惡妾早已死去,史靖很清楚,唯一能對此事做出補償的,就是今後對他的『蘭兒』多一些關懷。
與此同時。史靖有些不相信。對於新一任的背後操控者,那兩個丫鬟能在死亡面前還那麼盡忠。
史靖忽然也有些懷疑起三兒子的那種猜測了。
但他暫時還找不出任何證據證明兒子的設想,或者應該說。就算他強找出證據來證明岑遲是自己給自己杯里下du,可是這種毒真的很絕,史靖找了數個郎中來看,都判定了就是藥鬼特別研製的那種du-藥。如果得不到解藥,可就真的難逃一死了。
這等同於自戕的行為。岑遲何苦這麼做?
即便他真的遭受什麼挫折打擊,憑他的性情,也斷然不會想到用死亡來解決問題。
難道是府中其他清客里出了問題?
史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這些紛繁的瑣碎。朝廷中自審的事才剛剛結束。海運又即將開始,不管是為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還是警惕提防政敵的暗算。他都必須在此期間保持清醒的頭腦。
或許時間能夠證明一切。
史靖閉上眼沉思了片刻後,睜開眼又對轎子旁還躬著身的老管家緩緩說道:「大夫人身邊。安排青薔那丫頭去服侍,她若有需求,外院需盡力滿足。另外,安排小冷去大夫人的院子,負責安全護衛。」
管家連忙點頭道:「老奴會安排好老爺吩咐的這些,老爺安心。」
肩負相國重責,史靖是有權養幾個侍衛在身邊的。
其實除了他以外,諸多京官在自家宅子裡,都養有身懷武藝的護院,有些有錢商人家亦如是,意思都是差不多的。
這個習慣是從前朝就衍生成的。雖然如今周已亡覆,新朝取而代之,但對於這個不言明的慣例,當朝皇帝並沒有命令禁止,只隱隱有提到過,人數不可過多。…
這類功夫不俗的人,數量是與其護主的身位高低掛鉤的,但是有上限。
雖然史靖如今的身份,幾乎等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相府護院卻不足三十人,遠遠低於家養武侍的上限。
而只有在相府里資歷稍高一點的人才知道,在這二十幾個人里,只有十個人是相爺的近身侍衛。
這十個人個個武藝高強,是真正離相爺最近的侍從,常常輪流跟著相爺四下走動。無論相爺是在衙門辦公,或者登府訪友,他們仍與相爺形影不離。
除此之外,他們私下有一套稱號,謂:十家將。
這十個人有排行,卻既不是以年齡排,也不是以武功高低為序,而是由相爺親自排出的順序。
雖然連十家將自己也不知道相爺排序的依據是什麼,但他們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就夠了,護衛相爺的安全是他們的終身使命。
十同史,這也許就已經算是說明問題了吧!
史靖口中所喚的小冷,在十家將中排行第六位,除了喊順口的被喚作冷六之外,他還有一個本名,叫冷意。
冷意除了在十家將中排行較為靠後之外,他還是這十個人里,年紀最小的一個,今年中元節才剛滿十三歲。
可能是因為常常練武的緣故所致,十三歲的冷意,身板成長得比同齡少年人高大許多,樣貌看著也很是精神,與十家將兄弟間也處得十分融洽。
然而冷意的身高雖然拔上來了,臉孔上卻還留存著些許孩子氣。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從他入相府那天開始,一直到現在,史靖都還沒有讓他擔負過外出護衛的工作,只讓他留守相府。
因為常常周轉於相府庭院,來回巡視安宅,他漸漸的幾乎成了十家將內部的傳話筒。
冷意從每天輪班隨史靖出入各地的十家將兄弟那裡,打聽外面的見聞,又將府內每天發生的事告訴外出的兄弟,由此也很受十兄弟相互之間的關愛。
但不論如何,與其他九人比較起來,冷意還是常常容易覺得自己是十人之中唯一吃閒飯的那一個。他覺得留守相府的護院家丁已經有那麼多,似乎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所以,當冷意聽來找他的老管家說,相爺對他有新的派遣,正在拿著一塊軟布擦著刀刃的他頓時還刀入鞘,「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滿眼期待。
然而,當他聽老管家說完後頭那半句話,他的神色頓時又有些萎頓起來。
說是新派遣,其實仍然是不需要出府的工作,並且活動的範圍似乎還更為侷促了。
老管家在史府效勞大半輩子,幾乎是看著冷意從一個小男孩長到如今的個頭,也是很喜歡這個十分年輕、朝氣蓬勃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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