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的水面很久沒有下降,含在空氣里的灰塵落在上面,從側光的方向看得很清楚,液體表面的張力支撐住許多突襲的流星體,越聚越多,應當有個極限,那個時候,或許懸浮,或者完全沉沒。
「喂,秦月,在想什麼呢?十分鐘前我看你就是這個姿勢,十分鐘以後還是這樣子。」趙達緣早已從房間裡出來,放好了書,說話之間關了燈。
「這城市很蒼白。」
從來到異鄉的那一天起,就神思恍惚,放棄了很多東西,徘徊在將來遲早要從事的事情中,以前的東西散失了,現在的眼睛裡,望見的都是那個宛若沙漠的天空,滿天的塵土。
「你說什麼?」趙達緣似乎沒有聽清,「我怎麼總覺得你這麼憂鬱,要不要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心理醫生又有什麼用,不過是那麼幾句勸慰的話,聽或不聽,又能改變什麼?他自己不也是在混飯吃麼。」
她將杯子放在桌上,透明的杯子,沉浮的塵埃,猶如沉浮的蒼生。
「我倒是很少遇見你這樣的人,這和你的年紀很不符,即便現在不能夠讀書了,以前的一些同學朋友不能在一起了,在這裡還可以認識新朋友,不必對過去總這麼牽掛,有的時候人必須要學會遺忘。其實生活都是相似的,你總是在回憶些悲傷的事情,那麼總覺得世界一片灰色,也許你需要一個機會,有一件事、一個人將你的悲哀替代掉,這才能解決根本問題。」趙達緣極為認真的說。
「你是說要找一個像你一樣的人?」她淡然一笑,「我未必如你所說,未必有許多痛苦可言。」她又笑了一下,「我看你倒是可以做一個心理醫生了。」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趙達緣將目光轉向別處,「我只希望你能像同齡的女孩子一樣過得快樂一點,沒必要像個公主一樣。等我有機會我帶你到大學裡去玩玩,在學生中間也許你會發生一些變化。」
「你想對我產生同化作用咯,我看未必有什麼作用。」
「好,那我就把你的小情人叫來,你也許會上演一部肥皂劇。愛恨交加,淚雨滂沱。」趙達緣笑了笑,滿臉玩笑意味。
「我想你不至於用這一類事來開玩笑吧?即使他來了,又能怎麼樣,以前的生活在現實的殘酷里猶如曇花一現,傳說還是傳說,生活還是生活,還是一個一成不變的世界。」
「你簡直是一個女詩人了。」趙達緣揮了揮手,「不跟你說了,現在先和你離開這裡,去找個地方吃飯。」
「準備開車去找嗎?」
「我想大小姐還是有那麼點力氣的吧?這裡是接近市中心的地方,走不遠就會有飯店的。」
「一個漫長的上午,冷冷清清的街道。」
趙達緣忽然默然無語,猶如一個擦肩而過的過客。
城市的生命在晚上。
他走出去很遠的一段路,回頭向秦月揮了揮手,他猶如往日何漠,站在陽光燦爛的地點,她倏然淚光閃爍,就像始終在讀一本怪誕的小說,小說的名稱就叫生活,或者人生。
初夏的天氣多麼溫暖,遠遠的看見白花花的馬路有一堆當年未化的春雪。
他拿著一疊剛收起來的本子,走出教室的大門,忽然拂來一陣初秋的晨風,帶著一些芬芳和冷靜,不禁為之一震。
外面是空蕩蕩的走廊,十分鐘以前出操時,過道里擠滿了學生,彼此講著不同的話題,向樓下走,向操場上走,教室里的晨光在玻璃窗上泛亮,最初的紅暈化成已漸漸灼熱的淡黃,走廊里的光在牆壁上永恆的抹著,被凌亂的腳步交錯著留下紛亂的影子,似擊起漣漪的池塘水面,蕩漾不停。
陽光又落在褲腿上,燃燒了起來,很快又熄滅了。單調的腳步聲在走廊里低低的響著,裡面的人迷離的臉孔,被忽略,掠過的光影,很像mtv里最後一個鏡頭,逐漸黯去的屏幕。
車輪在渾濁的水裡駛過的聲音還是那麼熟悉,雨分明還沒有停,不過是在幾分鐘以前開始下雨。
好久沒下雨了,這城市如此之大,多少的污染,已將其塗的面目全非,能否下一場雨,淋一淋,洗盡鉛華。
獨自坐在咖啡廳,也許是在秋天,欲雨未雨的天氣。裡面開著空調,有一股很清晰的氣味,亮的很乾淨,纖細的手指習慣的攪拌著白色杯里黑色的液體,看著周圍的布景,坐著的人並不多。
鄰桌有一道玻璃牆,陰天裡蒼白的冷光在上面泛動著,但仿佛可以忽略不見,在玻璃外就是湖水,向建築底下涌去了,沉寂的風推動著,掠過水麵,泛起一些水紋,猶如冬日裡破舊城牆根下曬著太陽的老人,臉上布滿了皺紋,在耀眼的光里沉睡不醒。
銀白色的勺子斜靠在杯口上,還在打著旋的咖啡將輕盈的勺子衝過去一點,它停靠一下,接著再移動。中央,漾著細小的泡沫。
她不再去看一直攪拌的東西,並不在乎苦澀的滋味,都會瀰漫在齒間,在未流過以前,已經長年累月。
什麼都看過了,望過了,乍然有些輕鬆,心臟突然間又猛跳幾下,那種震動幾乎要使全身一起產生共鳴。
應該不是很遠的一段路,怎麼顯得如此漫長。
都市裡霓虹燈光很快落到了車後,也許一條街駛過去了,很陰仄,在前面,又有些光亮,是巨大的廣告牌上雨中模糊的字跡,跳躍不定。
她看了他一眼,以前的那一次,在影院裡,同學。他的。
怎麼在今天會有如此的變故,但仿佛在意料之中,聽見那個消息時很平靜,或許自己變的堅強了,抑或變的麻木了,一切遲早會揭曉。
讓他走。
剛才的回憶,她想起當時的一個感覺,對氣溫,很精確的數字,手指凝固在空氣里,那時的氣溫應該是二十三攝氏度。
腳在新裝飾的台階上移動,在大理石階面上釘著一條條金屬板。
他想起以前學校的樓梯,粗糙的水泥表面,沾著很重的一層塵土,大掃除時,樓道的地面上布滿點點黑色的水跡,充斥著嗆人的塵土味道,但又很好聞,夏日暴曬後的陽台灑些水也會有,宛若雨過之後,他深吸著,有一點沉醉。
眼前是明晃晃的嶄新的樓道,乾淨的地面。
樓洞外面沒有清晰的早晨的陽光,茂密的芭蕉樹伸出闊大的枝葉遮住了天空,一陣風從過道上吹國,宛若拂過大街上寂寞的人群,闊大的樹葉揚了揚,就不再有什麼表示。
他忽然感到一陣淒清,外面的空間裡人很少,那一邊的大道上走著幾個去教室的教師,手裡拿著教案;底樓教室里發出嗡嗡的聲響,不是被幾個特別大的聲音打斷,從來都是這樣,在任何一個學校都會一樣,他想,手裡托著一疊練習本,想像著馮雲蔚,也許並不在辦公室里了。
四周小徑中間的那個荷花潭裡泛著清晨寂靜的光,發綠的水並不想遊動,發覺它的目光光亮一點了,周圍樹木稀少,光一下子從四際聚來,驀然間有一種很不安全的感覺,覺得很厭惡,很蒼涼,綠水和藍天對峙著,會不會化成藍水綠天。
葉君蘭在二樓的窗口看著他走過小徑,從荷花潭邊經過,瞥了那裡一眼,她倏的感到這一瞥的含義,不禁有些痴然,一陣口乾舌燥,令人昏眩的世界。他拿著那疊東西從一堵牆的邊上走過,背影無聲的隱了進去,再也看不見什麼了,下意識的摸了一下窗台,手指觸摸到了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