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拿來了他們所要的東西後就離開了。
她打開飯盒,裡面放著一隻雞腿,淺淺的一盒飯和其他的一些蔬菜,除此之外還有一杯牛奶,以前在學校里或家中也經常吃這些菜。
「你經常這樣打發掉一頓午飯?」
「是啊,你覺得怎樣?」
「那你晚飯呢?」
「現在我一個人生活,所以對這些吃飯之類的事情很馬虎,也不一定吧,有時去大排擋來一頓,有時進酒店。其實也各有各的好處,各有各的滋味。」
趙達緣喝了一口牛奶,繼續說,「在大排擋,那裡的氣氛很熱烈;許多人都聚在桌邊吃,吆五喝六的,夏天開了啤酒,放肆得很,我很喜歡那種氣氛,而且那裡還有火紅的爐火──」
聽了他的敘述,她想起那一夜和何漠在酒店外談話時看見酒店對面火紅的大排擋,用布遮著兩側,啤酒四處流淌,淡綠的玻璃瓶。
「叫幾個朋友,同學一起去吃,很放縱,至於去酒店,用高腳酒杯,盛滿了酒,對著酒店裡面的燈光看,很有點奢侈的意味,入暮以後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過客,他們是多麼忙碌,而我自己是多少安逸,再想想晚上可以睡在舒適高檔的床上,人生亦不過如此。」
「那你一個月可以拿多少工資呢?」
她想到以前何漠也去酒店裡吃晚飯,不過他提起時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帶著很大的不屑,而趙達緣卻帶著優越感,在追逐豪華生活麼?也許本無可厚非,可是依然有點遺憾,很莫名,她覺得不同,在兩者之間。
「大約六七千吧。還不算高。」趙達緣吃著飯,看他那幅樣子,沒有剛才的紳士風度了,「吃啊吃啊,可不要再絕食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光把她的眼刺了一下,只覺得眼前發綠,恍惚而迷離的光斑晃動無數。
他走在辦公樓的台階上,光滑的水泥地面在清晨時分落滿了提過的熱水瓶中滴下的水跡,樓道上來往的教師彼此打著招呼,夾著教案擦肩而過。
在二樓的走廊里可以聽見低低的議論的聲音,但都是無謂的。
許多辦公室的門打開著,偶爾有幾間虛掩著,過道里也許剛灑過了水,潮濕得很。
他看著懸掛在辦公室一側的牌子,語文教研室之後就是英語教研室。
走過幾個辦公室,下意識的望著裡面的情形,有的教師正拿著茶杯讀報,有的在洗手,有的位置上沒有人,或許是還沒有來,或許已經去上課了。
語文教研室里兩個語文教師在談論報紙上的一件什麼事,他們在說應該和不應該,他側身而過的時候,葉壽南準備發言,他走到教研室門口,聽見葉壽南熟悉而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但並沒有聽清楚是什麼。
馮雲蔚果然不在,這一個辦公室里竟然空無一人,大門開著。
何漠將本子放在馮雲蔚的辦公桌上,也許他本應就此走開的,但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離開。
聞到一陣令人神思恍惚的氣體,從這個辦公室的角落裡散發出來,最初走近來時就有淡淡的一點,那一邊向南打開的窗戶里斜射進來清晨的陽光,淡藍的窗簾拉在一邊,窗簾的一角總不自覺的掀起來,於是牆上的光一縷縷的畫滿不停的陰鬱,走廊的牆壁,剛才倏忽人影掠過的樣子。
「你來了?」馮雲蔚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她伸手在一旁的臉盆里洗手,猶如醫院裡剛給病人換過藥的小巧的護士,十分愛乾淨的洗手,不知是否塗了肥皂,何漠聞不出來,他回頭時,她正在用毛巾擦手。
「這房間裡這種氣味很特別。」覺得她的話比在教室里聽起來悅耳得多,不似那麼冷冰冰的,顯得有些茫遠。
「你覺得好聞嗎?這種花在這裡采不到,不過早晨去花店竟然看見了,他們說是從外地運來的,於是我買了一些。」
她在椅子上坐下,從辦公桌上拿上來一隻花瓶,裡面插著一簇花,並不是很大的花朵,呈藍綠色,也有紅色的,但是顏色很淡。「本子收齊了嗎?」
「收齊了。」在她拿起花瓶的瞬間,花的異香更為濃重,以前從未看見過這種花,但他有些開始喜歡這種氣味了,想起四個字,暗香浮動。
詢問的時候,望見她的眼瞼和目光,微翹的淡粉紅色的嘴唇,裡面是凝白的細小的牙齒,齊耳的頭髮遮著耳朵,他覺得她的耳朵有些晶瑩,幾乎靜止的鼻翼,聽到他的回答時,目光忽然向下了,細長的眼睫毛抖動著,在白色臉孔的映襯下顯得精緻,他想,心突然被刺了一下,想起了以前的趙青,湧來一陣失落感。兩個截然不同的面孔,她比趙青美,愈發的冷寂下去,有些事對於她們來說是一樣的。
「快上課了,你回教室吧。」馮雲蔚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側轉了頭。
他在回首走出辦公室之前,看見牆上有一個溫度計,小巧而精緻。
二十三攝氏度。
遠處的湖水一片迷濛,天氣好的時候,或許可以看見隱約的對岸,在迷離的光芒里猶如一個海島,上面是世外桃源,什麼紛爭都沒有,但是書上有階級,有社會,就必然會有矛盾,那是很遙遠的話了,怎麼會又浮現,她的手指捏著湯勺柄,攪動著滿杯的咖啡。
陰天,那裡是霧氣騰騰的一切,猶如在舞台上釋放著層層白氣,造出虛幻的效果。
陰天裡空氣里懸著多少不明的七點,在匯合和凝聚,遮掩住遠處的景致,但並不重要,眼前的依然清晰。
大廳里低低的播著音樂,起初都是一些很不熟悉的新歌,但並沒有那些節奏感很強的舞曲,為了配合這裡的氣氛,都是些淡淡的抒情歌曲。其間她聽到一首歌,那是她從幻覺中重回到現實時聽見的一段,那種旋律和聲音應和著,類似於水面的蕩漾,歌聲很低,有一陣幾乎沒有歌詞,逐漸的高揚,迷濛不斷的訴說。
小時候去海邊,在沙灘上留下淺淺的足跡,海水漲起來時湮沒了那些印痕,退潮以後又平展如初,初夏時節,身邊掠過博遠的海風,暖融融的海水起落不息。
她聽見一陣熟悉的旋律,以前的一首插曲,在記憶里顯得支離破碎的情節,一點點的努力彌補,但都無關緊要,忘了就忘了,『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髮,讓它牽引你的夢』,她忽然記起了,恍惚之間卻不知去追回誰的夢。
湖面上的風不停的拂著,在快樂之時,似那無形的玻璃無情的阻擋著人與人的相聚,它打了一個旋,終於不甘的消失和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