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忽然感到巨大的恐慌,就好像自己馬上要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是了。
就像那天,船艙里的三具棺材裡的九具屍體,明明已經死去,卻像活人那樣面色蒼白,身形消瘦,就好像,好像她們還活著一樣,只是天生營養不良,或者身體裡被抽走了一些東西......她也會這樣?
就像那天,走道上令人恐懼的男人,抱著一具女屍瘋狂地撕啃,之前在棺材裡的女孩,此時此刻像放不出血的肉食,被野蠻人不停地進食著,最後只剩骨頭,或者骨頭都被咬成渣滓......她也會這樣?
......就像那天,在摩天輪,攀升到最高處,他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摘楪希,伸手取出自己身上的槍,與現在自己手上同種型號的槍,毫不猶豫地對自己扣動扳機。那時他腦袋裡只有一個念頭在叫囂:抓住她,不要讓她離開。可全身就像灌了鉛一樣,只能看著子彈穿過她的腦袋,濺滿自己一臉。
她沒有走。
可巨大的心慌籠罩全身,他甚至忘記了面前的女孩本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心不在焉卻又滿眼注視地盯著女孩。
女孩跟他解釋了原因,但最後她還說了一句話。
用那種堪稱溫柔的語氣給他解了圍:我是個怪物!
患得患失的情緒沒有得到安撫,反而愈演愈烈。
那些被他無意忽視的情緒,成為他一時吞咽下去的苦痛,反而那些刻意記住的細節,成為了無關緊要的邊角料。女孩說的再多的話,成為了左耳進右耳出的典型,可女孩那急速恢復的傷勢才讓他真正在意,臉上的血,絲絲縷縷,編織成一張支離破碎卻又鋒利的網,將他本就滿是傷痕的心臟,剖得更加支離破碎。
李澤低頭,沒有血跡的臉恰好乖乖地躺在自己的懷裡,她不重,也不輕,但就像一隻洋娃娃,說不定不小心,就會將那線頭掙斷,然後破敗不堪,最後躺進陰冷黑暗的棺材。
「給把槍做什麼?他們想殺了風音家主?」白風理咲盯著監控問。
「風音家主不會被常規殺死這件事,李澤並沒有說。小怪獸嘛,小怪獸之間都有中惺惺相惜,我記得我看過的《迪迦奧特曼》裡有一集是養的鸚鵡變成怪獸,如果你養的小正太也變成了怪獸,你會怎麼辦?」
「我從沒養過什么小正太。」
「開個玩笑,誰不知道你只養小蘿莉。」可樂撇撇嘴,「都會被奧特曼打,那弱小的怪獸自然會報團取暖,風音家主把大部分事情說給了李澤,但李澤並沒有把全部的原話傳達,包括那天在摩天輪上發生的槍擊。」
「我倒希望兩個怪物趕緊翻身斗boSS,像這種保姆的工作,老實說我不太適合。」白風理咲搖頭。
「只讓你監視,要花錢的時候刷卡,出問題的時候扛著槍,都沒讓你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幫忙打水洗菜做飯,還那麼多話。」可樂從沙發里坐起,穿上白色絲襪,她這人有個潔癖的變態毛病,自己可以全身裸\/\/著和床被接觸,但就是不能接受光腳踩在地上,帶著地暖的地板也不可以。
微波爐里炙烤著從KFc瘋狂星期四活動中採購的雞翅,隨手拿出百事可樂倒了兩杯,腹足與馥郁,讓可樂端著餐碟不停晃悠,簡直是最理想的生活。
白風理咲從中抽了一塊,奪過杯子又重新窩進絨毯。
她們擁有上千億的私下資產,可就喜歡這樣平凡人的蝸居。
「他們就像重症監護室里惺惺相惜的病人。」可樂滿足地飽腹,話卻一針見血。
白風理咲沉默了:「一個心病,一個嗜睡。」
「那不是嗜睡。腦癌,一個巨大的腫瘤組織在壓迫摘楪希的腦組織,造成了明顯的壓迫以及顱內壓升高,現在屬於早期,但腦癌留給她的時間,只能到8月3日。」
「真是個有遺憾的悲劇。」白風理咲重新吃了口炸雞,仿佛漠不關心。
「他們應該也意識到了什麼,其實某些東西,只要用心關注,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樂說。
「你說,為什麼風音家主想要做這麼一件蠢事?不應該乞求幫忙弄死薩麥爾嗎?」白風理咲問。
可樂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裡映著兩個人的身影,屏幕的光在她眼裡既枯燥又無味,她並不是沒有感情,只是很早的時候,就已經隨著絕望,喪失了情緒:「她的父母並不愛她,十世都是一樣,但還是將她撫養長大,後來他們都死了,卻笑得開心,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終於解脫了。
她喜歡的人從沒來找過她,她當然知道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滿心歡喜的期待,在每一日、每一日、每一日的失落中化成了無言。
她本以為自己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死去,可最後的時候,她終於發現深淵還有一塊寶石,將這個深淵照亮,所以她開始拿出自己所有的勇氣去擁抱寶石,因為重要,而小心卑微。」
「那他為什麼不接受她?」白風理咲接著問。
可樂搖頭,和沒感情的小笨蛋談愛情,簡直就是和尚的腦殼——沒法!
「你覺得什麼是一見鍾情?」
「剛見面就覺得自己能情定終生?」
「一見鍾情只會發生在擁有美好幸福生活的人身上,不論是小說還是現實,只有過的好的人,才會發生一見鍾情。過得不好的,一見鍾情並不適用,除了愛情的升溫,就是猜忌與顧慮。」
「所以他在恐懼?」
「不。」可樂說,「他在拒絕,沒有人會想別人的死全因為自己。」
白風理咲歪著頭審視可樂:「這聽起來有點兒傻,他該不會是傻子吧?」
可樂一口老血淤在心裡,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如果她是白風理咲的老父親老母親,一定會覺得自家臉面都被這個小傻子丟盡了,就這還掌握著幾百億元的資產?怕不是在搞慈善工程,搞笑呢!
不過,她居然因為白風理咲的話想到了曾在小說里看到的段落: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們不合適,但我還是拒絕了所有人,看了全天下你所認為最美的風景,吃了你的一碗毫不值錢的泡麵,陪你走了一段根本沒有結果的路,雖然時間不長,但畢生難忘。
「你知道男孩們的理想型是什麼嗎?」可樂微張紅唇,「不是妖嬈的玫瑰,不是動人的月季,僅僅是娶一個簡簡單單的女孩子,她沒有燈紅酒綠,卻總是在不經意間製造過分的驚喜,連帶自己也開心不已。也沒有愛慕虛榮,即便看著那些珠光寶氣,也只是嘆氣自己不那麼爭氣。有著乾淨的圈子,不勾心鬥角,互幫互助。溫柔體貼,時不時像只貓咪一樣耍耍小性子。她很可愛,有時候有點傻傻的,但只會在和你單獨的時候,或者周圍全是家人的時候,在外面,她明知道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卻總會在第一時間陪伴。喜歡黏著自己,喜歡和自己一起分享生活的酸甜苦辣,然後再和自己一起體會和度過生活的酸甜苦辣。」
言外之意,摘楪希就是那樣的女孩。
白風理咲看著屏幕里的靜靜入睡的小臉,若有所思。
突然,音響傳來槍聲,兩人嚇得急忙從沙發里跳起,死死盯著屏幕。
男孩仍舊抱著女孩,即使左手被貫穿出一個窟窿,血液流滿了雪地,他仍舊保持著那個姿勢,甚至貼心地用自己的胸膛,靠衣物輕輕堵住女孩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