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起!山上的葉子在邊塞上空滯留了幾千年的狂風的翻炒下,漸漸的變黃,變紅,變脆。臥虎山莊的下人習慣的將掃落的枯葉在桃樹、楊樹附近挖一個坑,攢了葉子,把它埋下去。就是所謂的葉落歸根了。
佛道之辯已經沒有多少時日,李驚瀾要趕上隊伍,不敢耽擱,辭別一向以笑眯眯欺騙世人如今卻面容陰沉不定的老王爺或者是「小師侄」,下山追趕書院隊伍,易行空這才真正高興起來,臨別的時候那叫一個殷切:銀子缺不缺,王爺府的牌子要不要,江湖上不一定能保平安,俗世里卻是香窩窩,扯大旗做虎皮的好東西,武功秘籍帶兩本兒?師叔祖不在身邊怪可憐的,路上看著解悶兒也行啊!李驚瀾被這老貨一副恨不得立馬一腳把他踹下山的嘴臉氣的,眼珠一轉:「師侄啊!你看如今臥虎山莊上上下下圍了個嚴實,我這下山也不太方便,您呢,位高權重送我下山也不合規矩,小嬋也沒什麼事,煩請易姑娘送我下趟山,沒什麼意見吧!」易小蟬在身後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這便宜占到沒邊兒了,到易小蟬這裡都成師祖了!
易行空也是恨的牙癢,但想想也不無道理,省去很多麻煩,扭頭看看自己的孫女兒:「要不你送送內什麼……」這輩分真沒法說啊!
易小蟬原本冷著臉,突然眼睛咕嚕一轉,多雲轉晴杏眼含笑,走到李驚瀾身邊:「師祖啊!您這傷好了?確實得送一送萬一這山道陡峭,一不小心摔個鼻青臉腫也說不定,您說是吧!」說罷,縴手在李驚瀾肩頭重重一拍。一席話聽的李驚瀾脊背發涼,這位姑奶奶太狠了,內傷是姜楚那一槍抽的,那百十來道外傷是誰幹的,你心裡沒點數?還我摔的,我腦缺啊!嚇唬我?大老爺們兒咋能被這個唬住,咬著牙也得應著。這不一出門,就被背後一腳,差點踹了個嘴坑泥。
「易小蟬,你瘋了吧!」
易小蟬也不與他廢話,低頭並指壓住劍鍔。
「行行行,怕了你了,易女俠!」李驚瀾見勢不好,連狠話都不敢再放。易小蟬顯然也沒準備再得寸進尺,兩個人一前一後向山下走去。
秋高氣爽,臥虎山莊最近封山,小道之上根本沒什麼人,小溪潺潺,松風輕卷,在陽光充足的映照下,光影斑駁。背著手的黃衣少女腳底在蜿蜒的小道上輕盈的像一隻小鹿,背後馬尾辮一晃一晃,俏皮之餘顯的格外輕靈,李驚瀾落在身後美滋滋的咧著嘴,在心底不住的發出「嘖嘖」的感嘆,大約下次碰到付海清便有的牛可以吹了,美其名曰:攜美青山拾秋色。正樂著,不妨一柄劍鞘狠狠撞在肚腹,頓時痛的彎腰跌坐在石階上,兩眼都淌出淚了。
易小蟬把劍鞘搭在他的肩膀上:「想什麼呢?美滋滋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來聽聽?再說了,一大老爺們兒,哭什麼,也不害臊。」
李驚瀾暗叫一聲:不好,有些得意忘形了,一副豬哥相估計被這姑娘看個正著,心中懊悔不已。
理屈詞窮也不和這瘋姑娘硬抗,嘿嘿一笑:「沒啥沒啥!」捂著肚子爬起來,趕緊走到前面去,這次就輪到易小蟬開心了,看著李驚瀾如驚弓之鳥,總感覺後面可能隨時飛來一腳,又不敢回頭,誠恐誠惶,下山的步子歪歪扭扭的樣子實在可笑,姑娘隨手從路邊折了一節柳枝,在指間繞來繞去,嘴裡咕嘟著,向左扭,向右扭,左 ,左,右,右……哎呀,這次應該向左,你偏向右,故意跟我作對,纖巧的鼻子一抽,衝著李驚瀾背後做了個惡狠狠的鬼臉,不巧,李驚瀾終於忍不住背後的高壓,正扭頭瞧來,四目對視,易小蟬楞在當場,李驚瀾扭頭抱著腦袋撒腿就跑,口中還大喊:「我啥也沒看見,女俠切莫殺人滅口,冤殺好人!」
易小蟬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由的捧腹大笑,笑一會兒,衝著山道遠處大喊一聲:「小賊,站住,我追到你了。」然後自己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咯咯咯」「咯咯咯」,如黃鶯般清脆的笑聲,在山間飄蕩,西山的太陽都醉了,紅著臉向山下縮去。
到了山下,就顯出老王爺的面子有多大,再加上易小蟬親自相送,都是有眼力界兒的,沒風都能看出雨來,別說李驚瀾眉眼裡瞧著易小蟬的樣子,一看就有貓膩,例行詢問了一下,便讓開道路。李驚瀾假惺惺的說道:「易姑娘,別送了,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到這兒吧!來日再見!」把個易小蟬氣的要不是身邊幾十個江湖好漢都瞧著,恨不得立馬就將他揍成豬頭,李驚瀾報了一箭之仇,也是見好就收,扭頭做忍痛訣別狀,快步離去,其實更是怕這瘋婆娘真惹急了不顧自己臉面撲上來,那人就丟大了。
背後傳來一句「小李子,咱們宮中再見!」李驚瀾差點兒一口老血噴了出來,可以想像下次在江湖上碰到山腳下這撥好漢,就一準兒會被當做是小太監了。易小蟬這招絕學太狠了,傷人於千里之外!
下的山來,一個是的確要加緊腳步,另一個初升小金剛境總要試試的能耐,尋了塊布巾遮住面孔,展開身形,也不控制速度,只是繞開人多的地界一路高來高去,短程之內竟然不亞於奔馬,得意之際也是一氣連著一氣,直到力竭氣盡才尋了個大樹杈躺下休息。
連日來顧不得什麼曉行夜宿,終於綴上隊伍,乘夜色深沉悄悄潛入馬車,看到裴小環抱著虎頭枕如老樹盤根的睡相,這才心中大定,盤腿坐在馬車一角正要入定,聽見小丫頭夢中囈語:「臭哥哥,說好的生死不棄,轉眼就不管小環了,說話不算數,再也不理你了!」一陣又是:「瀾哥哥,小環聽話,別丟下我!」「哥哥,我哪裡也不去,別把我送走!」……顛來倒去反反覆覆就是這幾句,一會兒眼淚就浸濕了虎頭枕。
李驚瀾嘆息了一聲,也不去修煉,斜躺在小丫頭身邊,把薄被從小丫頭身下緩緩抽出,拉出一角,輕輕的蓋住她的腰腹,腿是蓋不住的,蓋上就是一陣亂蹬,如同哪吒鬧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十六歲過半的李驚瀾就學會了照顧孩子,或許是從小被人照顧習慣了,好不容易有個自己可以照顧的人,他忍不住掏心挖肺的去喜歡這個小丫頭,又或許在苦水中長大的他,覺得這丫頭其實比自己還苦,除了自己誰還在乎她?所以,兩個孤獨的少年竟不自覺的有了相依為命的感受。世間人皆慕一時榮華富貴,又有幾個為十世謀,百世謀?多少聰明人在趨利避害上栽了跟頭,卻不自知。
又有誰能猜得到,一個二品大員甚至手握大秦一品以下監察大權的官宦子弟和曾經的天潢貴胄會相互覺得彼此可憐,孤苦伶仃相依為命。
天欲曉,冷冷的秋風從車窗的細縫裡鑽了進來,小丫頭使勁拽了拽被子,死死壓在自己身底的被子紋絲不動,連拽了幾把,小丫頭就被自己氣醒了,欠起身子狠狠的捶打了幾下小薄被。冷不丁聽到身旁有個熟悉的聲音戲謔道:「喲,人家是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裴小環,你是三日不見,起床氣翻番。」
就聽得馬車裡一聲尖叫,然後「乒乒啪啪」一陣亂響,李驚瀾和裴小環跳下馬車的時候髮髻也歪了,臉上,領口全是哈喇子,裴小環站在車轅上爬上李驚瀾的肩膀,一手抓住李驚瀾已經蓬亂的髮髻,一手在空中亂舞,李驚瀾笑容清淺,雙手牢牢的扣住兩隻亂動的小腿,任小丫頭髮瘋。
不遠處的書院教習林讓,雙手攏在袖中,笑意清冽真誠,如釋重負。
原本就是兩條道上的書院和朝廷,有著各自不同的目的,又加上這既是多年的例行公事,再說這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自然不會太關心這邊,所以李驚瀾悄然而去無聲歸來,並沒有惹人注目,隊伍按照既定的行程不緊不慢的向雲州東南方向的恆山而去。
百年前佛教神僧達摩以一葦渡江西來,發大誓宏遠,普度眾生之苦,不僅傳下精深佛法,也給江湖武夫留下了另一條武道登峰的大道,就是一品三境的金剛法門,所以佛門金剛體魄更被成為真正的大金剛境。
教派之爭從古到今,無論是當初的道門三教還是先周之百派爭流,有表面上的文斗,也有暗地裡的血流成河,在千餘年的華夏史上,不乏多少名門大派最後消失在浩瀚歷史中,成為微不足道的塵埃。
但唯有儒道兩門久存於世,歷經千年而不衰,如今佛門強勢西來,要與道門爭鋒,作為儒家其實是樂見其成的,儒家久居廟堂早已把自己定位成高層架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道門自古都有隱世,顯世兩派,如今顯世一脈看似光鮮,其實不過如儒家的戲語一般,伶人而已,所謂紫貴只是盤旋於朝廷權貴府中而已,真正能拿上檯面的也只有異姓王易行空,其他人根本就是雞肋。
道門其實很在意這每年一度的佛道之辯,氣運之爭。而號稱能容萬物的佛家,反而是順水推舟,並不在意辯難的勝負,只是隨心的派出弟子,輸贏無所謂,把自己的東西講出來就好,所以看起來道門反而落了下乘。
也只有江湖之上龍虎,武當,峨眉,青城發了狠的渡劫飛升,才堪堪抵住佛門東侵之勢。其中悽苦,不足為外人道也!
恆山,既有天下聞名的,佛門大能用通天之力建起古寺「懸空」,又有道門八仙飛升遺蹟,作為佛道之辯的中立場所自然是合適不過。
北嶽論道,從大面上看是兩朝江湖廟堂的大事,其中的草蛇灰線,又與兩朝江湖廟堂的大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從分別代表朝堂的禮部,皇帝的宮中貂寺,和書院夫子的李驚瀾三者的身份就能看出端倪。
恆山愈近,禮部和宮中的諜報也來的愈加頻繁。書院這邊表面上風輕雲淡,但小夫子李驚瀾可是有個好爹,天下諜子的祖宗黑衣衛的老大可不是蓋的,自然有更秘密的渠道,將數條經過正式過濾解析的消息傳到林讓手裡,送進馬車。
國戰雖然暫時偃旗息鼓,但兩國邊境暗流涌動。
李驚瀾在馬車中將一張張紙箋投入銅盆焰火中,寡淡無味,沒有那個女子劍仙的消息,沒有那個死胖子的消息,至於其他,山高水遠,關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