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東腦海中形成了一條故事線,但是他感覺這條故事線有些單薄,思來想去,又加了一條故事線,然後把兩個故事線給糅合到一起去。
第一條故事線,自然是常先生如何遇到他的妻子,兩人又如何度過艱難又幸福的半生,以及後來常先生的孤守。
而另一條線,於東把背景放在了當下,以自己挖掘常先生故事的角度做了一些延伸。
這第二條線講述了一個報社記者,偶有一天收了一本舊版《邊城》,並在的末頁發現了常先生寫的那一段文字。
他被常先生這段文字所表現的深情觸動,同時作為一個報社記者,又敏銳地發現這是一個可以引起讀者興趣的新聞,便循著這本書的足跡找到了一個小鎮。
在那個小鎮,他找到了一個書店。
這個書店不賣新書,滿店都塞滿了各種各樣的舊書,那本《邊城》就是從這家書店流露出去的。
老闆是一個下身癱瘓的女人,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得知記者是為了找《邊城》的主人,老闆並沒有給他什麼好臉色,只說了一句「已經不在了」。
隨後任憑記者再怎麼問,她都不願意多說什麼。
雖然沒有從老闆那裡得到什麼消息,但是記者並不氣餒,在小鎮上待了兩天, 一方面想著從附近調查看看能不能有《邊城》主人的消息, 另一方面他也想著能夠說動書店老闆。
但讓他失望的是,周圍的居民根本就對《邊城》的主人一無所知, 而老闆也鳥都不鳥他。
臨走前,記者想著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就在舊書店買了一本自己非常喜歡的《活著》。
當他付完錢要離開的時候,女老闆卻開口問他:這本書你看過麼?
他回答:看過。
老闆問他:既然看過, 為什麼還要買?
他回答:原本沒辦法鼓足勇氣再讀一遍, 既然在這裡又看到它,索性買下來,也給了自己一個再看一遍的理由。
老闆笑了笑:矯情。
他說:矯情就矯情吧。
轉身要走的時候,老闆又喊住了他:你不是想要知道《邊城》主人的故事麼?
隨後, 老闆就跟記者講了那本《邊城》的主人常懷英的故事。
而書中的視角也轉到了常懷英初遇妻子的那個時代, 講述了常懷英如何在書店看到了《邊城》,兩人又如何想愛,故事到這裡又停止了。
視角回到了現代, 記者聽到了常懷英跟女孩相愛,老闆卻不再往下說。
記者沒辦法,只能帶著這點素材回去了。
後來,記者隔三差五地就跑去小鎮,想從老闆嘴裡聽到更多跟常懷英有關的故事,但是老闆總是不說。
不過一來二去,記者倒是喜歡上了這家舊書店,不再只是一心想著追尋常懷英, 也會靜下心來在書店裡看書。
這是本書的第一章, 名字就叫《邊城》。
而這本書的第二章,就叫《活著》。
有一天, 記者照例來到書店, 卻發現書店老闆趴在地上一動不能動,就趕忙將她扶起來。
問過之後, 才知道她是為了去夠書架上邊的一本書, 不慎跌落, 疼得無法坐回輪椅上去。
記者問她:為什麼不呼救?雖然書店沒人, 但是店外的路上總有人。
她說:不需要。
記者笑了笑,沒再問, 相處久了,他也清楚老闆的性子, 犟得很,自尊心非常強。
不過這次之後,老闆跟記者的關係緩和不少,又給他講了兩個故事。
視角轉到常懷英和他妻子,常懷英跟妻子結婚之後,一開始生活很幸福,後來還生了個兒子,原本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卻因為一次動亂, 孩子早夭。
這是老闆講的第一個故事,一對夫妻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而老闆講的第二個故事,則是一個孩子失去了自己的雙親。
她沒說是誰的故事,只說曾有個孩子十二歲的時候, 父母在渡船的時候雙雙落水死了。
後來,這個孩子在工廠工作的時候,從高處跌落, 摔得半身不遂。
……
於東要寫的這本書,總共有十章,每一章用一本書的書名做章節名,內容也跟那本書有關。
記者在小鎮的舊書店發生了很多事情,不僅僅慢慢了解了常懷英的故事,也慢慢讀懂了女老闆。
而女老闆,因為記者的到來,慢慢敞開心扉,化開心結。
當然,故事也不是這麼簡單的,中途舊書店遭到惡意縱火,店裡面的書被燒掉一大半, 老闆也差點被燒死, 幸好記者及時趕到才倖免於難。
從這個故事也延伸到常懷義的書遭到的兩次劫難, 第一次特殊時期有人到他家抄家, 毀去很多書, 第二次就是他死後, 把書送人。
最終在舊書店縱火的人也找到了,是一個曾經愛慕過書店老闆的男人,他本來已經決定跟書店老闆求愛,卻因為書店老闆出了事故作罷。
後來他結了婚有了家庭,卻時而還會想起女老闆,原本只是遠遠地看著,後來發現記者跟女老闆走得越來越近,他心生怨念,才放了火。
而這一章,跟常懷英收到陌生女人送的《圍城》的故事放在一起,同樣是被另一個人愛慕,故事的走向跟結局卻完全不同,這一章的書名正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整本書,故事在兩個時空來回切換,圍繞的主題卻都是同一個。
於東之所以要加記者跟老闆這條線,是為了增強時空感,也是為了提供一組對照,在純美的愛情中加一點溫暖人心的治癒。
而且多了這麼一條線,一個時代,也是於東想要告訴人們,書籍的力量是永恆的,它們能夠影響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甚至不僅僅是一代人。
即便身處不同時代的人們,也能因為書籍隔空產生聯繫。可以說,於東想要表現的不僅僅是愛情的力量,也是書籍和文學的力量。
……
於東有時候跟余樺他們討論,一個作家在寫作的時候,什麼樣的狀態是最好的。
最終幾人得出的結論是,作家在寫作的時候,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在幹什麼,忘了所有現實的東西,才是最好的狀態。
而於東,就進入了這種狀態。
他原本想著,只是簡單地把這本書的梗概給寫出來,後面再找時間來寫正文。
但是當他坐在桌子前,開始動筆後,就進入到了一種十分專注的寫作狀態中。
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很久,到了第二天早上程硯秋睡眼惺忪的從臥室出來喊了他一聲,他才意識到已經是第二天了。
程硯秋見他寫了一夜,一臉關切道:「是碰到什麼難題了麼?」
於東笑著搖搖頭,「是寫得太順了。」
他伸了個懶腰,然後數了數自己已經寫過的稿子,竟然有三十一頁,超過了一萬字。
雖然是剛剛寫下的稿子,再回頭去看,於東竟然產生一種陌生的感覺,好像這些稿子不是他寫的,而是憑空冒出來的,就有點像是喝多了酒短片的感覺。
「你別忘了,你今天還有課。」程硯秋提醒道。
於東拍著額頭,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
這會兒再睡來不及了,而且他感覺現在也不太困,就決定乾脆不睡了,先去把課上了再說。
「你要不睡會兒吧,反正是文學素養課,一個上午的課時,遲點去也沒關係。」
於東搖搖頭,「沒事,這段時間休息得不錯,偶爾熬一夜,還能扛得住。」
其實於東的作息,相對於其他幾人已經非常好了,像這種半夜寫作的情況,余樺跟畢飛雨經常會幹。
簡答地吃了個早飯,於東抱著教案準備去去教室,隨後想了想,又把稿紙和墨水給帶上了。
文學素養課正兒八經上課的時間很短,剩餘的時間基本上都是答疑或者學生自習。
金藝對於戲創跟表演系學生的文學素養非常重視,而想要提高文學素養,也不單單是幾節課就可以達到的,所以平時不論是張先還是崔新琴都會讓學生們多讀名著。
也因此有人經常會開玩笑說,在金藝學編劇或者學表演,不亞於在別的學校學文學。
於東花了半個小時把上周的作業給講解了一遍,又花了半個小時給學生們講了戲劇的文學性,就讓他們自習了。
而他自己,則是伏案繼續寫他的。
這種上班摸魚的事情,他以前是不會幹的,主要是這次寫作的感覺確實太好了,他不想錯過,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在課堂上寫了起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熬了一個通宵,狀態會變差,昨晚的狀態不可能再延續,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再次提筆開始寫之後,又進入了忘我的狀態。
等於東把這本書的第二章《活著》給寫完的時候,抬頭看了看底下,發現學生們都在呆呆地看著他。
「怎麼了?給你們布置的課題都已經討論完了?」
這時課代表劉曄期期艾艾地開口道:「於老師,已經下課了。」
於東眉毛一挑,有些詫異,「已經下課了麼?我沒聽到下課鈴……嘶,已經十二點半了嘛。」
他的文學素養課是四節連堂,一般情況下十一點半就會放學生們走,即便按照學校的下課鈴聲來,到十二點也結束了。
這就意味著,今天這節課已經超時半個小時了。
於東拍了拍額頭,帶著歉意道:「實在不好意思,你們應該上來提醒我的。特別是劉曄,你是課代表,應該主動上來提醒我一聲,不該讓同學們在這等我這麼久。」
劉曄抿了抿嘴角沒說話,班長祖鋒開口說道:「於老師,不怪劉曄,剛才他想上去提醒的,我跟幾位同學把他攔住了。我們遲半個小時吃飯沒關係,但是要耽誤了於老師你寫作,可就罪大惡極了。」
「罪大惡極……」
於東笑著搖搖頭,「說得太誇張了,這樣吧,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以及謝意,今天中午我請大家吃飯吧,就在食堂,想吃什麼隨便點,今天我買單。」
「好耶!」
聽於東說要請吃飯,學生們都挺高興,像張長江這種平時就跳脫的已經起身往外面跑了,生怕去遲點食堂就沒好菜了。
……
從食堂回去後,於東倒床就睡,一直到天黑才悠悠醒來。
雖然還有些困,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睡了,要是再睡今晚可能又是一個不眠夜。
吃過晚飯後,整理了一會兒資料,不到十點他就逼著自己躺在床上了。
……
也就過了一個多星期,三月六號這天傍晚,余樺跑到於東家窗外喊了一句:「寫完了麼?」
這段時間,余樺他們哥幾個天天都來找於東玩,要麼是約他打牌,要麼就是拉他踢球,但是都被於東給拒絕了,他們也知道了於東是寫新書。
今天余樺過來,其實不過是「打卡」似地問上一句,還沒等裡面於東回話,就準備往回走,不過剛轉過頭,就聽到於東在屋裡回道:「寫完了。」
「寫完了?」
余樺回到窗口扒著窗沿往裡面看,「這麼快就寫完了?」
於東笑著走過去,隔著窗戶笑道:「嗯,寫完了,你今天找我是為了打牌還是踢球?」
余樺瞅了瞅外面的天色,已經快黑了,撇嘴道:「這個點,怎麼踢球?」
「那就是打牌?」
余樺又撓了撓腦袋,說:「今晚人夠了,正好老劉有空,加你一個就多了。」
於東翻了個白眼,「那你來找我幹什麼?」
「我這不是以為你還沒寫完麼?」
於東被他逗笑了,「嘿,我說你這廝可真有意思,既然是以為我沒寫完,又偏要過來喊我一聲,你是有毛病吧。」
余樺笑了笑:「你權當我是有毛病吧……書寫完了,給我看看?你研究了這麼久的符號學,我倒要看看你寫出了什麼。」
「讓你失望了,我這段時間寫的不是符號學的那本,而是另一本。」
「另一本?」余樺有些沒太反應過來,這才幾天,上次不還說正要動筆寫符號學那本的正文,怎麼轉眼就換成另一本書了?
「那我更得看看了。」
「要看就進來拿吧,稿子堆在書桌上。」
余樺點點頭,迫不及待地繞到了門口,走進了屋。
拿到新書的稿子,余樺往客廳的沙發一窩,就開始看了起來。
……
一個多小時後,於東正在擺弄門口的鞋櫃,畢飛雨跑了過來,「於員外,看到余樺那傢伙了麼?他說要打牌,我們三個都就位了,就他沒影了。」
於東指了指沙發那邊,「吶!」
畢飛雨見余樺竟然在沙發上看稿子,正要開口埋怨,卻忽然聽余樺突然拍腿叫道:「媽的,寫得這麼牛逼,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