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盪1980 第129章

    吳桃美是粵北一個偏遠鄉鎮的女孩，她爸媽生了四個孩子，她是家中的長女。與許多重男輕女思想嚴重的農村家庭不同，他父母雖說對兒子更偏愛一些，但對女兒們也並不苛刻，同樣儘自己最大努力把她們撫養成人。

    吳桃美從小非常聰明，讀書成績很好，所以他父母一直咬牙把他供到了高中畢業。七八十年代初的學費並不貴，像小學每學期只收三、四塊錢而已。

    但這個年代的中國人普遍不富裕，特別是對農村家庭來說，一年到頭也未必能見到多少現錢。許多家庭窮到要用錢時，臨時拿幾個母雞剛下的雞蛋去食品站換個一兩毛的現金。

    像吳桃美這樣十四五歲的初中畢業，如果不讀書而在家務農，已經能當成半個壯勞力來使用了。

    但吳桃美如果去上學，家裡只會多一張吃飯的嘴而已。學校的學費雖然便宜，但一年下來的伙食費、住宿費、以及紙、筆、書本、學習資料等雜七雜八的費用，對農村家庭來說同樣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所以許多農村家庭就算女兒學習出色，也會讓她早早的輟學。吳桃美還是比較幸運的，她父母寧願自己多吃一些苦，也沒有讓她半途輟學。

    不過命運似乎有些弄人，平時成績出色的吳桃美考運卻不佳，恰好在高考當天中暑了，以至於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根本沒有發揮出自己正常的水平。

    八十年代初的高考，真可謂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以1981年為例，全國參加高考的考生人數為260萬，而實際錄取人數僅為28萬，平均錄取率只有11%。

    即使這個錄取率其實也是嚴重偏高的，因為大部分地區為了控制考生數量，會在高考之前舉行一場預考。許多地方通過預考，會直接刷掉一半以上的報考生，這些人連報名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說八十年代初的高考真的是難如登天，而同樣的農門子弟如果能考上大學，不管是重點大學、普通大學、還是專科院校，都相當於是完成了鯉魚躍龍門的壯舉。

    因為這個時代的中國，城市和農村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以糧食關係為例，城市居民每月都可以定額去糧站購買低價口糧。

    但農村人的所有口糧，需要自己從田地里種出來。而種出來的糧食，只有在完成國家的統購派收任務之後，剩餘的那部分才是自己的。

    後世有一個名詞叫做「工農業剪刀差」，中國的廣大農民實際上犧牲了自己的大量利益，來幫助國家完成了原始的工業化積累。

    對於這個時代的農民來說，能進城捧上國家的鐵飯碗，是一件無比嚮往的事情。而在嚴格的戶籍制度下，農民進城的辦法並不多，考學和招工算是最普遍的兩條途徑。

    但農門子弟想要培養出一個大學生並不容易，因為這個時代的城鄉教育差距同樣十分巨大。像吳桃美就讀的鄉鎮中學，無論是師資水平還是教育質量，都遠無法和城市裡的學校相比。

    吳桃美在自己學校里也許是尖子生，但放在全省範圍內其實啥也不是。如果她努力發揮出自己的水平，也許還有可能實現圓自己的大學夢。

    但她因為中暑而發揮失常了，自然也就錯過了通過高考改變自己人生的機會。

    她的班主任勸她再復讀一年，但吳桃美知道自己家裡的情況，比她小不了幾歲的二妹和三弟也都在上學，父母的壓力其實很大。

    好在高中生在八十年代也能算是知識分子了，吳桃美在一個親戚的幫助下，進到鄉政府當了一個臨時工。

    如果一切不發生意外，她接下來很快就會在家裡人的安排下，與某個男人相親、結婚、生子，後半輩子都局限在偏僻的小鎮裡。

    但對於這種一眼就能望到底的人生，吳桃美卻還是心有不甘。

    所以當她聽到縣裡轉下來一份招工文件，深海特區準備在全粵東省範圍內招收5000名高中畢業生進廠做工，第一時間就瞞著父母去報名了。

    招工和考學一樣，是這個時代的農村人，進城的主要途徑。但深海特區的這次招工，很正常情況並不相同，被招走的人並不會改變戶口關係。

    這些人最多只算是進城討活的臨時工，隨時都會被趕回到鄉下來，這自然大大降低了吸引力。

    但是像吳桃美這樣不止一次去過縣城，明白城市和農村差距的人，依舊對這次來自深海特區的招工機會趨之若鶩。

    所以5000名工人很快就找齊了，並在12月初開始陸續被送到南頭出口工業園進行入職培訓。

    吳桃美是和其他近百名年輕人一起，被兩輛客車從縣裡直接拉到深海特區的。初到這裡的時候，吳桃美其實挺失望的。

    因為除了廠房和生活區的一小片建築之外，更遠處不是忙亂的工地，就是長滿野草的荒地，並沒比她老家繁花多少，根本不是她想像中大城市的樣子。

    不過吳桃美還來不及失落，很快就被全新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填滿了接下來的每一天。她入職的是一家叫做開達玩具廠的香港企業，這家工廠一口氣招聘了2000名工人，據說是工業園裡規模最大的一家企業。

    他們在園區里租用了五棟廠房，作為生產區和倉庫，並用一道圍牆把自己的所有廠房，單獨隔離了出來。

    吳桃美入職開達玩具廠後接受培訓的第一個工作，是給各式洋娃娃粘上不同顏色的假髮，有黑色的、棕色的、金色的。

    這個任務其實非常簡單，吳桃美只學了一個小時，給洋娃娃粘好的頭髮，就能成功通過質量檢驗員的驗收。

    不過工廠還是給他們這些新工人進行了為期三天的上崗培訓，主要介紹廠里的各項規章制度，以及獎懲措施。

    按照開達工廠的要求，吳桃美等人每天早上8點準時打卡上班，一直工作到12點半吃午飯。吃完午飯後，工人們下午1點半上班，然後一直工作到6點鐘下班。

    所有人每周工作6天、休息1天，如果廠里訂單繁忙，那麼每個工人每周必須安排至少3個晚上進行加班，加夜班時間為晚上7點到10點。

    以前在家裡干慣了農活的吳桃美，對於現在的工作強度完全能夠承受。畢竟粘假髮不是什麼力氣活，只不過不停地重複一個動作，比較枯燥而已。

    她一開始最感到不適應的，其實是開達廠里的嚴格的管理制度。比如大家工作時不允許交頭接耳，上廁所前要向組長打報告申請，這些制度比她之前在學校里讀書時還嚴格。

    好在開達玩具廠開出的工資很高，在不加班的情況下，每月保底工資有70元人民幣，另外還有10元的菜飯票補貼。

    如果周末或者晚上加班，則另算加班費。此外表現最優秀的員工，每月還會發放一筆獎金，從10元到100元不等。

    而除了上班之外，最讓吳桃美感到新奇的是下班之後的生活，宿舍區的食堂里每層都放了4台大電視機，從食堂早上6點開門到晚上10點半關門，一直都會播放電視節目。

    許多工人來深海市之前，根本就沒見過電視機。所以從早到晚，只要大家不上班，就有一群人圍在每台電視機前看電視節目。

    除了可以看電視之外，宿舍區還有水泥桌球桌、羽毛球網和籃球架，大家可以打桌球、球毛球和籃球。只不過這些地方也時常圍滿了人，沒有一定的底氣，一般人都不敢登台在觀眾面前出醜。

    此外，宿舍區還有圖書室和學習室，據說以後還會開辦夜校，來為大家提供更多自我學習和提升的機會。

    圖書室里目前的藏書還不算太多，總共才只有幾百冊左右。但這起卻是吳桃美的最愛，她每天晚上之外不加班，就會來圖書室看書。

    雖然書架上的許多書她看不太懂，比如像《企業管理學》、《市場營銷》、《商務英語》這樣的專業甚至外文書籍，她以前根本沒機會接觸。

    但也有一部分是吳桃美能夠看懂的，比如《服裝裁剪大全》、《縫紉基礎》、《服裝配色技巧》等等。

    吳桃美的小嬸前年嫁給他小叔時，嫁妝里有一台縫紉機。而等堂弟出生後，小嬸精彩會踩縫紉機，來給還沒學會走的堂弟做衣服。每每這個時候，吳桃美就會在一旁邊看。

    其實剛來工業園時，吳桃美聽到自己被分配到一家玩具廠上班，而鎮上和她一起出來的幾個女孩，大都分配到服裝廠去做衣服，她當時還挺羨慕其他人的。

    只不過人生地不熟的吳桃美，當時並不敢當場向分配工作的人詢問，自己能不能也去踩縫紉機做衣服。

    所以現在遇到製作服裝方面的書籍，吳桃美立刻開始如饑似渴的學習起來。

    她準備在明年過年回家前，多攢點錢去買一些好看點的布料，到時候去小嬸那裡借她家的縫紉機用一下，給父母和弟弟妹妹們做一套新衣服。

    就在吳桃美和其他工人慢慢適應了出口工業園裡的工作節奏，並開始憧憬未來的時候，周陽也第一次見到了充滿生氣的南頭出口工業園。

    「按照周董事前之前的指示，所有工人都是與我們後勤公司簽署的用工協議。我們再與各個香港老闆簽署勞務派遣協議，根據他們實際需要來調整派遣工人的數量。

    我們支付給工人的月薪基本在60元到80元之間，另外每人每月還有10元餐補費。而我們與香港老闆們簽署的派遣協議中，薪水約定基本在85元到105元之間。

    中間這25元的差價，除了10元發放給員工的餐補之外，還有10元則是宿舍的房租，最後5元則是我們後勤公司收取的管理費。

    至於員工加班、獎勵等額外收入，我們不會再進行抽成，全部足額轉給員工本人。」

    瓊樓置業新成立的南頭工業園後勤管理公司的總經理叫做郭宏冶，以前在香港一家小型物業公司當過副經理。他此刻正在自己的小辦公室，認真地向周陽這位瓊樓置業的董事匯報情況。

    周陽通過深海市政府招來的這5000人，基本都是還沒見過世面的年輕人。要是讓他們直接和香港工廠簽約，將來很容易在勞資博弈中被欺負。

    而工人們先與後勤管理公司簽約，那麼負責和香港老闆打交道的就是瓊樓置業。周陽雖說不至於反過來借勢壓人，但也不會允許香港老闆們過度壓榨和無理取鬧。

    「工人們的醫療保險和人身意外保險買了嗎？」周陽想了想突然問道。

    「中國大陸暫時還沒有合適的個人保險產品，而香港保險公司又對內地各方面的情況缺乏數據了解，也不願意接受我們的投保。」郭宏冶搖了搖頭說道。

    保險對於企業來說是規避許多不必要的風險的重要工具，南頭出口工業園目前引進的香港企業，以服裝、玩具、電子等輕工業為主，一般不至於發生重大安全生產事故。

    但周陽同樣不敢掉以輕心，畢竟人倒霉時連喝水都塞牙。某位工人可能下一秒就會因為下樓梯時不小心踩空了，把自己摔得斷胳膊、斷腿，甚至磕到後腦勺摔成腦震盪，這一切都是說不準的事。

    國內目前的普遍做法是工人的醫藥費，基本由所在的單位報銷。但許多單位效益不好，可能連工資都發不出來，更別說全額報銷醫藥費了。

    瓊樓置業是一家註冊於香港的中外合資企業，肯定無法套用國內的一些做法。但它的主要業務又都在國內，許多時候香港的慣例也未必行得通。

    比如保險問題，後勤管理公司不是不準備給新招聘的5000名工人購買，而是一時半會兒沒找到願意接這筆生意的保險公司。

    「你明天安排人去與香港其昌保險談一談，看能不能特事特辦，商量出一套可行的保險方案出來。

    既然國內的保險公司還沒有相關的產品，那我們就在香港開發可在香港購買，但只能在內地進行理賠的保險新產品。」周陽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