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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年少時的愛戀,簡單而純美,即使當時並不覺得怎麼,可是隨著年齡增長,你會發現,原來那些記憶,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長入你的骨血。599小說網 http://m.xs599.com常常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突然跳出來,引發你潛埋已久的情懷。
特別是當那份愛戀無法成全的時候。
沈菀娘為了忘記那些記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所以她不太願意回憶早年那些事情,而且到了後來,她仿佛也真的記不起什麼了。
但總有那麼一星半點,會在午夜夢回時,悄悄滲入你的夢境。
兒時,一起在田間地頭嬉鬧玩耍的情景;男孩為她捉來蝴蝶,讓她放在蟈蟈籠中用花養的情景;夏日裡河水暴漲,男孩背著她過河的情景;以及男孩悄悄地把摘來的野棗放入她拾麥穗的籃子的情景……
然後,便是長大後的男孩女孩,無法再明目張胆地在一起玩耍,可是他總能在一群沿河洗衣的少女少婦中一眼辨認出她的身影,她也總能在一群下了村學的年輕學子中一眼對上他的目光,脈脈會心的一望,那份獨屬於有情人的甜蜜微笑在彼此的目中蕩漾……
兩人單獨在一起時,他教他認字,用紙剪出栩栩如生的蝴蝶,在上面寫上她的名字,他說,想讓她成為自己掌心的蝴蝶……
春日溫暖的風中,蝴蝶風箏飛上藍天,而牽著蝴蝶的絲線卻系在樹上,放蝴蝶的兩個人默默地望著彼此,那一刻,風聲鳥聲俱去,花草樹木隱匿,他們眼中,只有彼此是唯一的風景……
他的手那麼巧,為她做出了許多好玩的玩意兒,草編的蟈蟈,竹編的蟈蟈籠子,木刻的簪子,紙剪的蝴蝶……
被她一一珍藏,後來又被她一一焚毀……
說起兩人最後分離時的情景,美麗的女子依舊意難平。
男子托媒向她家裡求親,可是她的父母拒絕了,因為他的父母要把她許給一個有既錢又有權的大戶人家做妾,他有什麼,地無兩隴,房無三間,她的父母會選擇誰,不言而喻。
那一年她還不到十八歲,而把她許配給的那個男人已經年過四十了。
聽到消息後,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不啻於天塌了下來。
她激烈地反對,哭泣,堅決不肯同意這門婚事,可他的父母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絲毫不為所動。
她父親鐵青著臉對她道:「兒女的婚事父母做主,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你一個未出門的閨女,出來挑男人,也不怕丑!讓別人聽見笑不笑話?你不怕丟人老子還怕丟人呢,再說這樣的話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母親也苦口婆心地勸:「豌豆啊,嫁給官家多好,不愁吃不愁穿,是多少人把都把不到的好福氣啊。再說,婚事已經定下了,想退婚,你是想讓全家陪你坐牢還是給你陪葬?你弟弟還這么小,你就是不考慮父母,也替你弟弟想想吧……」
她渾身發冷,牙齒打顫,十八年來第一次,她嘗到了絕望的感覺,那是她的父母,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在父母眼中,她什麼也不是,什麼也比不上……
仿佛一瞬間,整個世界都站在了她對面。
不,還有一個人,至少還有一個人,是和她一起的。
她跌跌撞撞跑到他的家裡,激動而又急切地訴說事情的始末,眼巴巴地等著他拿主意。
好久沒有人說話。
屋內寂如死潭,空氣如被膠住。
他只是低著頭,機械地、默不作聲地一下一下剪著手中的蝴蝶,好像這才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值得關注的事。
蝴蝶在他手中成形,精巧細緻,栩栩如生。
她終於忍不住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剪刀擲到地上,幾乎是哭叫了出來:「你聾了嗎,我在和你說話,我就要嫁給別人了,你還在這裡剪剪剪!你快想辦法呀,我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呀!」
止不住痛哭失聲。
男人怔怔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地上的剪刀,好像能看出一朵花來。
好久,他才開口說話,聲音斷斷續續,透出一股死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做兒女的,能有什麼辦法?菀娘,我們能有什麼辦法?」
她咬著牙,淚光閃動,而出口的話卻帶著不管不顧的決裂:「不,清哥,我們可以私奔,一起離開這裡!」
她像被自己的想法鼓舞,目中升起希望:「我不會嫁給那個男人,我們一起走!」
他像是微微震動了一下,但隨即又沉凝如石,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男人慢慢開口,卻一點一點地掐滅了她最後的希望:「私奔,我們能去哪裡?菀娘,我們身無分文,人生地不熟,又沒有其他謀生之道,我們該怎麼活下去?
事情沒有那麼容易的。」
他聲音緩緩,每一句分析都冷血地劈到她骨子裡:「而且對方是官家,如果我們被抓到了,輕則坐牢重則流放,弄不好還要斬首示眾,到時候還要牽連兩家人,菀娘,我們無路可走。」
他搖搖頭,臉上是一種暮靄籠罩的哀涼,「菀娘,我們……沒有辦法……」
菀娘失神地看著他,身上的血一分分凍住,她不顧一切地前來,不顧一切地做出這個決定,就這樣了嗎,難道就這樣了嗎?不,她不甘心!
電光石火間,她突然做出了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舉動。
她飛速地解下自己的衣服,上前抱住他,緊緊地摟著他的頸,不顧一切地親上他的唇。
那時,她心中只呼嘯著一個念頭:給他,全部給他,如果他下不了決定,那她就幫他下決定!
倪雲清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待反應過來後,連忙拉開她的手臂,克制著側過臉:「菀娘,你不要這樣,快點穿上衣服,讓別人看見了不好。」
菀娘流淚了,是失望,是傷心,還是屈辱?
男人還在低低地述說,可是她已經聽不見了,她哆哆嗦嗦地穿上自己的衣服,而後哭著跑離了他的家。
聽到此處的夏初菡暗自震撼,這真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女子呀,她的所作所為,作為同時代的姑娘,她簡直不敢想像。
那天晚上,菀娘捧著那些紙剪的蝴蝶哭得肝腸寸斷,之前她從來沒有這麼哭過,之後也沒有,那一晚,她像是用畢生的淚水,祭奠了她這一場無法挽救的青春戀情。
紙蝴蝶沾染了淚水,沉淪委頓。就像她那場愛戀,擁有夢幻的翅膀,卻永遠無法真正飛翔。
面前的女子現出短暫的淒惘表情,但不過一瞬,她又恢復了正常,平靜道:「嫁過去的頭兩年,我像是得病了一樣,人變得很瘦很瘦,還經常覺得生無可戀。
我恨他,可又想他,我被這種感情折磨得……」她搖了搖頭,「我知道這樣不好,愛恨太強烈,可是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
她的表情坦然而又嬌媚:「為了忘記他我耗去了所有的力氣,後來終於大病一場,差點死掉。病好之後,那些事情倒是慢慢放下了,我把他送給我的東西,一樣一樣燒掉,我忽然不恨他了,其實我心裡知道,有些事情,他也沒辦法,我們就是有緣無分。」
她微微吁了口氣:「他不是我命中的良人,我也不是他想要的妻子,這樣的兩個人……分開也好。」
她看向夏初菡手中的詩稿,微微苦笑:「這麼多年了……其實,我是真沒想到他會在我死後還寫這樣的詩,大家分都分了,忘都忘了,兩個沒有關係的人,這是做什麼呢?」略略蹙眉,「雖然好過一場,可看到這樣的詩,心裡還是略膈應啊!」
夏初菡突然說不出一句話。
女子望向窗外,此時天已經很晚,月色慢慢上來,滿屋晃動的月影。
她如月的皎潔面容上顯出驚喜:「哎,月亮出來了,我去賞月。」
說話間,蓮步移動,連門都不走,直接興沖沖地沖入對面的牆壁。
夏初菡:「……」
看著對方無比清涼的身影消失,被冬日的寒意一點點浸透的凡人,突然有點羨慕。
雖然睡得很晚,但到第二日,夏初菡還是一早就起來,簡直是分分秒秒把著寺廟的點兒。
江含征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桌前,微微支著頭,全神貫注盯著面前桌子,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了她一樣。還時不時地用手指輕輕劃拉一下,如同在掀書頁,可她面前分明什麼都沒有。
江含征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你在看這麼?」
甫一進門,他便問。
夏初菡看到他,連忙站起來,想了想,還是決定隱瞞事實:「沒,就是發一會呆,順便想想大人下一步會怎麼做。」
巡按大人微微揚眉,對她這個會想到自己的回答非常滿意,眉目舒展道:「不用想了,吃過飯我們直接去竹谿縣衙,走,吃飯去。」
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躺在桌上的經書倏然一翻,變成一個小男孩,踢踏著小短腿坐在桌上,對夏初菡道:「姐姐,你都沒告訴這個哥哥我的存在麼,我是一本絕世古書耶,絕世珍寶哦,怎麼能不讓別人知道呢?」
夏初菡不理他,略略一怔後,跟在了江含征的後面。
書男孩受到冷落,很不高興,撅著嘴從她面前消失了。
夏初菡沒想到,巡按大人說的去吃飯,就是讓她和他同桌吃飯,看著桌上對她而眼甚是豐盛的菜品,登時傻眼。
「坐啊,」江含徵招呼,「吃完還要趕緊趕路呢。」
說完,徑自坐下來,自己拿起碗。
夏初菡默然片刻,也坐下來,略顯拘謹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碗。
整個過程,兩人都是食不言,可是江含征很快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面前的人只夾離她最近的一盤菜。
江含征想了想,十分不見外地把其他菜夾到她面前的盤子中。
夏初菡僵了僵,頭垂得更低一些,可是仍然只吃原來的菜,對江含征給的菜不聞不問。
巡按大人終於不高興了,問:「這些菜不合口味麼?」
夏初菡覺得自己浪費糧食好羞愧,低聲道:「不是,我食素。」
江含征略怔,隨即臉上顯出微微懊惱的神情。
「我忘了這回事了,」巡按大人的反省來得十分自然流暢,「是我的錯。」
說完,更加自然地把她面前的菜夾到自己碗中,其中還包括她剛剛已經動過的菜。
夏初菡更僵了,臉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早飯結束,兩人直奔縣衙,竹谿縣令出來迎接,然後把案件卷宗呈上來。
江含征一一翻閱,而後,目光定在沈菀娘那一頁案件上,目光微跳,臉色漸漸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