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牧不知疲倦,捶打一刻鐘,血淋漓了雙手,也未等打下遺蛻一粒冰粉。
老者一邊給菸斗換菸草,一邊搖頭輕嘆笑言,「憤恨,惱怒,絕望,皆無卵用,並非正途。你拜我為師,我授你牧災道術,你的未來將會因此而改變。」老者的話如惡魔的耳語,讓道牧停止瘋狂動作。
兩手顫顫,鮮血淋漓,汗珠從額頭滑落,滴在傷口上,疼得道牧叫了幾聲。哞,阿萌轉頭舔了幾下,疼痛感愈加強烈,可過不了數息,傷口恢復如初。
道牧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僅剩不多的理智告訴他,這是人生的十字路口,容不得他半點馬虎。
「學牧……」胖頭爺爺走前還在勸自己去學牧,猶如當下剛講,記憶猶新。
「牧災也是牧,牧道也是牧,兩者只是對道術見解不同,實則不衝突。」老者深吸一口煙,吐出一隻鳳凰。
咔咔咔,煙霧冰凍,卻未同其他那般墜落,反而化作一頭冰鳳凰,飛出十里領域,俯衝而下,利爪抓住一頭御獸,一頭災獸,狠狠甩上天際,鳳嘴大開,將兩獸生生活吞。
「除卻災厄貫體,你別無他法,災厄編年書本體亦是災厄,你的雙眼太妖,正常修仙方式對你近乎無用。」
道牧要麼去死,要麼拜師學習牧災道牧,二選一,沒有其他選項,還能怎麼選擇?道牧數次要開口同意,可每每話到喉嚨,卻又愣生生咽下。
腦海中胖頭和瘦頭的話歷歷在目,他們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變成牧災人,為禍人間。
「此子對牧災偏見太重……」老者心中暗道,他卻沒有開口勸說牧災多好,牧道多壞。
牧道者光明正道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牧災人則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怎能通過一言片語讓道牧改變。
道牧手中緊握的老舊的冊子,一次次讓他放棄拜老者為師,成為牧災人的念頭。
「想救你姐也並非不可能,只是太過冒險,稍有不慎,你姐弟二人無人可活……」老者對道牧很上心,話語時而中庸,時而偏激到連道牧都皺眉。
這一次,卻讓道牧臉上展露喜色,「老丈有何條件方肯說出方法?」他將老舊的冊子再度放入懷中,「如果能夠救出我姐,且讓她相安無事,拜你為師又何妨。」
「我一代天災何時需要通過這種手段讓別人做我徒弟?我要的是你心甘情願拜我為師,而不是心不甘情不願,否則對大家都不好。」老者搖頭嗤笑,連連拍自己大腿,口中煙霧不斷噴涌,連同坐下大水牛都不由咧嘴,像是在嘲笑道牧,「告訴你又何妨,只要你不怕死,老夫便讓你瞧瞧牧災人真正的手段。」
「還請老丈賜教!」道牧慎重一拜。
「看著我做,莫要反抗便是。」
「好!」
……
養蛇場。
自道牧離去後,迎來第一批生人,多是修仙者,參雜些許回遊牧人探災情,而這些修仙者多是聽聞災地驚現冰後遺蛻而來,只為那虛無縹緲的仙緣。
「刻木而明其志,好新鮮的做法。」
「一介散人,何德何能刻下此言?我見這山林並沒什麼可怕,飛禽走獸祥和安寧,周圍亦沒有人跡,且這古樹如此巨大,以致獨木成林,不似有災厄肆虐過的跡象。」
「這棵樹倒是生機勃勃,再過些許年份,足可成精。只怕這人見此樹神異不凡,方才刻下這個低俗的惡作劇。」
自古牧道者銘刻豐碑均用石料,無非有二,其一是希望自己的功績被後人銘記讚頌,其二是因為石料容易找到,且可萬古長存,以石料銘刻不僅能夠警醒世人,亦能夠鎮住它災,不讓災厄東風再起,為禍人間。
「不該呀,曾聽聞此地有一處盛產各種蛇類,想來便是這片山林。」
「那可就奇了怪了,周圍看了個遍,不見人跡,也不見蛇蹤,莫不是真的發生災厄?」
「……」
這些修仙者一路走來,未曾見過災厄,無驚無險,直至養蛇場,以致他們認為大災變是別人誇大其詞。
這森林,古木參天,蔥蔥鬱郁,靈草靈果隨處可見,哪裡像是災厄肆虐過的樣子,倒像是上蒼賜福這塊山林成為一方福地洞天。
「呸,沽名釣譽之輩!」
一些人冷笑對古樹吐一口唾沫,進入林中採集藥草,一些人則在樹下撒尿,以表示自己的鄙視與不滿。
一批又一批人進入山林,卻再沒聲息,如同空氣那般,人間蒸發。
志樹參天,樹幹上的字,未曾因為他們的懷疑,詆毀,侮辱而黯淡,反倒愈加熠熠生輝,任由世間不公,他自屹立人間而不倒,不是在跟世人說明什麼,而是向上天展示自己的態度。
「閣主,大災變已無蹤跡,為何還要涉險蹚這攤渾水。」穆扎轉頭看身邊閣主。
「這畢竟是劍機封地,無論怎樣劍機閣都該拿出一個態度,否則世人當如何看我劍機閣……」瀾彬御劍而行,兩手背負在後,面色沉著,衣著獵獵,頗有一番道骨仙風。
「只怕,此行代價不小。」穆扎輕嘆,餘光不由回頭掃視劍機閣弟子,他們臉上儘是興奮,面對未知的危險,他們躍躍欲試,不見忐忑與恐懼。
「凡事都有代價,權衡利弊,便是你我上位者的本職。」瀾彬轉頭,直視穆扎,語重心長道。
「啊,大家快瞧那顆大樹!」一弟子突然驚呼,「可是道牧小哥留下字跡?」
話方落,一眾人爭先恐後飛馳而去。
「狂蟒災林雖無主,蛇口亦無情,凡入者需慎之再行。鎮災散人道牧,以刻此木,警醒世人。」瀾彬輕念,不由輕笑出聲,這等拙劣銘語,是道牧無疑。
「道牧小哥雖為一介凡人,卻能夠獨立鎮災,到是個不羈的奇人。」一弟子開口,其他弟子紛紛開口符合贊同,他們都是經歷劍坑大戰的弟子,對於道牧自是帶著敬意。
「嗤!」不遠處一中年牧道者嗤之以鼻,抬腳狠踹面前木須一腳,斜視劍機閣一眾,吐一口唾沫,「真當什麼人都可以銘刻豐碑,且以生木為料,有辱牧道,可笑至極。」說著,帶著自己五六十人隊伍跨過警戒線,進入狂蟒災林。
「又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垃圾牧道者!」
「若不是閣主在此,老子劈了他!」
「什麼世道,連牧地境都不是的垃圾牧道者也如此囂狂了!」
「以己度人的失敗者罷了……」
劍機閣弟子義憤填膺,不少人甚至詛咒這些人殞命狂蟒災林,愈說愈氣,差點拔劍跟周圍那些用怪異眼光看自己的修仙者大戰幾百回合,方能解恨。
「夠了。」瀾彬頭也不回,語氣平淡,溫度驟降,空氣定格,劍機閣弟子大氣不敢呼出,更不再氣言,瀾彬抬手直指志樹,「你等自行去瞧瞧樹背字跡,給我大聲念出來。」
「世間有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如何處治乎?」
「且忍他、讓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劍機閣弟子一臉錯愕,道牧年齡不過十七,竟擁有這般覺悟,想想自己平時,不少劍機閣弟子在瀾彬和穆扎深邃目光下臉紅低頭。
吼吼吼……
山林皆顫,鳥禽悲鳴高飛,野獸低吼狂奔,伴隨著悽厲慘叫聲,令狂蟒災林外眾人面面相視,紛紛凌空飛起,眼睛生光,只見數十條狂蟒追擊修仙者,稍微不留神,就被吞食下肚,成為狂蟒腹中餐。
寶劍砍身,只燦一串星河,未見留痕;牧鞭抽打猶如打在棉花,不痛不癢;牧鞭纏繞卻輕而易舉的掙脫;牧棍揮落七寸,卻反彈打死自己人。
一人影出現在人們視野,正是那中年牧道者,見他衣衫襤褸,腰部被咬缺大口,鮮血淋漓,內臟清晰可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鬱血腥味,且帶著尿騷。「救……」未等他說完,一頭狂蟒已將他吞食。
轟轟轟……
數十條狂蟒以排山倒海之勢來至狂蟒災林邊緣,高過古木,雙眸碩大如日,炯炯湛湛,看向眾人顯露貪婪凶光,卻有畏懼什麼。
不甘目光中,狂蟒紛紛調頭離去,最後僅剩七條最大的狂蟒,他們頭部烈紅,額上長角,紅色與藍色相嵌的鱗片在陽光下閃爍妖異光芒,令人生寒。
蛇信吞吐間,一股腐臭氣息撲鼻而來,感覺空氣都濕黏黏,氣味好似無數發酵的垃圾混合,令人犯嘔。
「嘶哈……」其中一頭狂蟒對人群血盆大開,惡臭如浪,所有狂蟒都動了,快如閃電,欲要吞食災林外之人。
咻咻咻……
幾道黑影從天而降,將狂蟒釘在地上,細看卻是七根木須,木須粗壯如成人大腿,正正釘在狂蟒頭上,血口封閉,蛇信亦然在外,如長槍洞穿不少人。
森風吹來,狂蟒化作一團團黃沙,隨風飄逝,被洞穿蛇信洞穿之人,渾身紫黑,毛孔溢血,抽搐不斷,口中狂吐黑血,帶著內臟碎塊,只怕神仙也無法救活。
一切都來得太快,沒有幾人反應過來,劍機閣弟子們走過志樹,亦能聞道一股若有若無的尿騷味,不由抬頭望天,樹幹上的字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樹冠整天蔽日,閃閃發光,好似裝下一條星河。
這一幕幕嘲諷了誰?
「世間有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如何處治乎?」
「且忍他、讓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劍機閣弟子細細品味,突然覺得這兩行字刻在背後頗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