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三年,五月二十日這一天的下午,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難熬的。
在這個下午前,無論是郭、劉兩軍還是自以為數百里神兵突襲的泰山軍,都是勝券在握。
但戰爭的殘酷以及命運必然的安排,卻讓這一個下午成了太多太多人的終末。
此刻的澗水岸邊,隨郭汜突圍而出的千人騎軍終究是力有不逮,被後面衝來的李輔、李弼兩兄弟給堵住了。
因為騎軍太多,戰馬已經沒有了任何轉圜的空間,所以郭汜一方和李輔、李弼二軍都不約而同選擇了下馬步戰。
但不論是騎戰還是步戰,這最後的結果都是沒有區別的。
郭汜這一次沒有逃,但卻也沒任何可稱道的,其人只是戰馬失蹄就被踐踏踩成了肉泥。
他有野心,有手段,也有能力,但又如何?命運已經到來,他終究還是要落幕,即便落幕的方式是這樣的「普通「。
隨著郭汜的戰死,新安北段的戰事再無反覆,趙雲帶著數十騎匯合了迎頭來的徐晃和李輔、李弼,就準備去接應南面戰場。
而這個時候,一眾騎將忽然聽到了一個驚愕的消息。
……
徐晃張著嘴,李輔、李弼兩兄弟舉著手,只有趙雲又一次問向那羽騎:
「你說郭軍主戰死了?是郭軍主?」
那羽檄是中軍來的,是老泰山軍的子弟,本就與郭亮有感情,此刻聽趙雲又一次問道,終究沒能熬住,大哭:
「是的,郭軍主戰死了。他的五十名扈騎為了搶奪他的屍身,戰死一半。但最後郭軍主的首級還是被那張飛給帶走了。」
趙雲深深吸了一口氣,泰山軍立軍這麼久,還從來沒有戰死過任何一名軍一級的大將,只是打個小小的劉備,竟然折了郭亮。
簡直不可思議。
但想到自己都差點死在那張飛的手上,也就明白了。
徐晃聽那羽騎在哭,心煩,怒罵:
「哭,哭能將老郭哭活嗎?快說,王上讓你帶什麼軍令,那張飛現在在哪裡,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趙雲聽了徐晃話,立即醒悟過來。是啊,這人是從中軍來的,想來王上早就先他們知道了情況,現在必然是要布置他們軍令。
那羽騎被罵,止住悲痛,大聲傳令:
「劉備所部已全線瓦解,但賊首劉備和其大將張飛帶著數百殘兵退入了八陡山中,如今已被我軍圍於一處無名山頭。」
徐晃聽了這話,怒火更大:
「既然圍了,那就是殺啊,留著這些人做什麼?」
卻不想徐晃這邊剛說完,下面的羽騎不敢吱聲了,半天才道:
「攻了,死了六個金牌武士,十八個銀牌武士,都是死在了張飛之手,然後還沒能攻上山。」
這下子,徐晃、趙雲、李輔、李弼都不說話了。
六個金牌武士,十八個銀牌武士,這是什麼概念?竟然都死在了張飛手裡,這是什麼人?勇猛成這樣?
於是,一時間四將只能帶著各軍匯於南方,在那邊的曠野上,一面杏黃大纛正迎風而立,主持著最後的圍殲工作。
……
於此同時,八陡山腳下,奚慎怒髮衝冠。
他將兜鍪往地上一砸,怒罵身邊的這些軍將:
「你們都是死人嗎?那張飛就是渾身是鐵,你們這麼多人錘也將他錘爛了。最後呢?死了八個金牌武士?八個!我飛豹軍全軍不過十八個金牌,你們一戰給我死了八個。」
想到這裡,奚慎又一次踢翻了案幾,坐在馬紮上氣喘吁吁。
這一次虧大了,他是繼郭亮所部後面抵達戰場的,當時的形勢是,劉備軍在前後夾擊中,陣腳大亂,已然堅持不下去了。
但就在他準備去收割戰果,就看見敵軍一員騎將就帶著個四五百騎,不斷在戰場遊走,所過之處無一合之敵。
奚慎知道這必然就是劉備軍中的無雙猛將張飛了,所以他果然選擇了避走。
他很清楚,這一仗他們贏定了,所以完全沒必要和那個張飛死磕。他奚慎惜命,可不想死在戰場的最後一刻。
奚慎的行為雖然不豪傑,但判斷卻是對的。隨著越來越多的泰山軍突騎趕到戰場,極大的壓縮了戰場空間。
此時到處都是人擠人,哪還有什麼張飛穿插騰挪的空間?
所以在事不可為後,其人護著劉備往八陡山上撤了。
而這個時候奚慎卻上來開始撿便宜了,他可明白這劉備的含金量,與其去俘斬那些雜兵,俘斬這劉備才是此戰最大的功勞。
也許是奚慎的蒜髮早就顯示了其人的聰慧吧,他打仗素來愛用最少的力達成最大的戰果。
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可惜此時的他並不會意識到。
隨著他將劉備等人圍在八陡山,他也從郭亮殘部那裡聽到了郭亮戰死的噩耗。
說實話,奚慎有一刻是真的哀傷的,畢竟他認識郭亮也七八年了,雖然大部分時間並不一起作戰,但袍澤的感情是假不了的。
但短暫的悲傷後是無窮的狂喜,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大機會,一個在老泰山軍群體中獲得巨大聲望和人情的大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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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奚慎與老泰山軍核心並不相容,雖然對於泰山時期才加入的人來說,他奚慎就是老泰山的一份子。
但奚慎自己卻非常明白,所謂的老泰山弟兄就是那林中聚義和薛氏壁起兵的那些人,而他奚慎雖然是那個時期加入的,但卻是被張沖俘虜的惡少年,算是另類。
所以奚慎一直以來就在這個群體中使不上勁,而郭亮則不同,以前老弟兄中,丁盛一直是比較出挑的,但其人在平原津的一系列戰事打得並不太出彩,所以這兩年的聲望已經有點下滑了。
但郭亮卻無疑是相反,無論是王上的行為和日常言辭,都透露出要對郭亮的大用,而且郭亮的人緣是真的不錯,在老弟兄群體中是相當有威信的。
而現在郭亮死了,要是他奚慎能為他報仇,那些老弟兄們還能不另眼看他?
這對於自己以後的發展是非常重要的。
奚慎如此想倒不是現在已經有了反心,此時是個傻子都知道,沒有意外的話,這天下就是屬大太的了。
而就是這一次京都之戰出了意外,他們也能從容退往北方,割據一方。
但有可能嗎?就袁紹那些人能打敗王上?他打過幾次仗?贏過幾次?所以其實他們這些人都清楚,戰爭結果都是一定的。
你一業餘的自以為優勢大就能贏最頂尖的專家?
還是孫子說的好啊,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
所以奚慎之所以如此想拉攏老弟兄,並不是什麼起異心,而是一個投機主義者要搞宗派主義的本能。
無他,結黨才能營私耳!
所以奚慎圍攻八陡山是堅決的,不如是,他不會將麾下精兵悍將齊出的。但可怕的現實給他兜頭一瓢冷水,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損兵折將的竟然會是自己。
仗打到這裡,奚慎已經知道僅靠自己是沒辦法圍殺劉備等人了,所以到這個時候,他才將軍報送上去,說圍住了劉備,並坦言匯報了損失。
是的,奚慎打了半個時辰,竟然一點軍報都沒送上去。而他不知道,當張沖接到奚慎這軍報,是如何的怒火盈天。
此刻罵完了一眾麾下後,奚慎坐在馬紮上,遙望那八陡山上,幻想那山道上屍橫遍野的場景,終於忍不住想到了一個人。
這張飛真是有霸王之勇啊。
奚慎愛學習,但他不認識字,也不願意從頭學,所以他專門雇了一個幕僚給他讀書。
其中奚慎最愛聽的就是《史記》、《漢書》,尤其是愛聽《霍光傳》,只不過這個不能多聽,所以他聽得最多的還是《項羽傳》。
也正是懂了歷史,他奚慎才明白歷史上竟然會有如此英雄人物。
此時的他忍不住哼唱了一段:
「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擋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奚慎看著那八陡山,嘖嘖道:
「非戰之罪?熟罪?難道還是我奚慎的?」
很顯然,奚慎並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
張沖是哀傷的,是痛苦的,更是後悔的。
此時郭亮的殘軀已經被清理好,就用的這澗水,但無論眾人如何清洗,那從斷首的創口處還是源源不斷噴涌著鮮血,將裹屍布染得血紅。
張沖站在郭亮的身前,他的後面是一眾老弟兄,典韋、李大目皆在列,他們都神情悲痛的看著郭亮的殘軀,怎麼都不相信,郭亮會死在這裡。
這個時候,典韋終於忍不住了,他對張沖抱拳道:
「王上,阿亮的首級還在那張飛手上,我去帶人搶回來,不然阿亮死不瞑目。」
典韋的話引起一眾老弟兄請纓,但蔡確紅腫著眼睛,無奈道:
「誰不想殺那張飛?但辣娘的,我們這些人跑遍了戰場,就偏偏見不到劉備、張飛這幾個,這幾個人難道是飛了?」
說著,蔡確又要往外走,旁邊的郭祖攔住了,勸道:
「別搜了,該搜的都搜了。」
此時蔡確終於哭了,他坐在地上罵道:
「那怎麼辦,那八陡山咱們搜了嗎?是,那山不知有多少,要是劉備那些人跑進山里,咱們是搜不到了。」
罵完了,蔡確又哭。
整個過程,張沖一直背對著眾人,他沉默的看著躺在白布上的郭亮。
雖然這一刻郭亮的頭顱並不在,但張沖卻在腦海中補齊了面龐,甚至比平時更加清晰。
他記得自己和郭亮第一次見面的樣子,那時候這小子跟在黑夫後面老和自己作對。
如果說黑夫是不服氣自己年紀小做了把頭,那郭亮這個傻小子就是純粹愛吆喝事。
但不得不說,這小子確實是個好小伙,甚至有點過分淳樸的好了。有一次,夜行船,他和郭亮排一班,就暢想要是以後有錢了要該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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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張沖聽了郭亮的幻想,真的特別想笑。原來這小子對發達的最終極幻想也不過是如他們里的土豪那樣,能吃肉,能穿綢。
所以當張沖說日後有富貴了,想帶著天下人一起富貴的時候,郭亮折服了,他認為這是頂好的志向。
其實對於當時的張衝來說,這場談話和大學時期宿舍哥們的夜談嘴炮有什麼分別呢?
但這小子就信了,而且從此再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想到這裡,張沖眼角有點濕潤,忽然他看向了郭亮的右手,他右手的大拇指上套著一個木質的指環。
看到這個指環,無數記憶再一次沖刷著張沖。
那時候是他在薛氏壁的第一次練兵,郭亮找到自己說自己之前一直用刀,想加入刀隊,不想用弓。
當時張沖當然明白這背後的原因。就是因為當時他們從李進的巡河檢順出了不少刀矛,但硬弓就沒幾把。
後來攻破薛氏壁的時候,就更是如此了,一個逃亡在外的破落豪族哪裡有幾把良弓呢?
所以當時弟兄們普遍想被分配到刀隊,因為能分到好刀,最不樂意被分到弓隊,因為都是一些沒準頭的獵弓。
當時自己也是老忽悠了,直接對郭亮來了一頓嘴炮,說什麼只要你想,你可以成為任何人,能約束你的只有你的心。
總之一套在後世爛熟的人文主義話術洗禮了郭亮,其人暈乎乎的就成了一個只有三根歪扭箭矢的弓箭手。
想到這裡,張沖的眼淚落了下來。
真的,最虛偽自私的就是我自己,我需要靠意志和學識才能抵制我心中的惡,而你們,卻天然的接受這一切,並忠誠於這一切。
阿亮,我答應你,我一定會讓那黃天盛世降臨到人間。
既然他們都說從來沒有就是不對,那我就將無變成有,將有變成那從來如此。
想完這個,張沖默默將郭亮的指環取下,套在了自己的右手。
而這個時候,奚慎的羽毛騎也將軍報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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