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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六,錦繡大酒店。
傍晚六點,黑夜來的很快。
沈悅坐在酒店的貴賓室里,拿著屬於自己的高腳杯。偶爾倚著窗子凝視不遠處的海浪。還有些微的粼光,熠熠生輝。
大概是為了布置應景,酒店從私人博物館借來了一張明代紫檀螺鈿人物故事香幾。東西放在中央的展示櫃裡。四個探頭燈照射下,紫檀木上鑲嵌的螺殼圖形薄片,折射出貝殼的柔光。她看出其上的故事講得是桃園三結義。
不一會兒,晚會的主人公來了。萬世軒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的襯衫,是那種又亮又透的白。上萬的西服,是恰如其分襯托夜色的黑。沈悅有一瞬間的不忍心,這個董事長,和她無冤無仇的。但是今天,她的目標卻是他。
不不不,她對自己說,不要心慈手軟。想想那死在麗江的孟啟凡,想想五一七慘案!對敵人仁慈,就是對死神寬恕。
而酒店上一層,萬世軒開始了新年報告。在他身後,是塗了白漆的柵欄和一望無際的渤海。這樣的氛圍,是企業家們最喜歡的貪婪無厭。演講完了,萬世軒開始和年度最佳員工合影。拍照地點就設在觀景平台上。海浪,燈塔,漁火,霓虹,都是最好的背景板。同樣的晚會,萬世集團每年都會在此地舉行。
卻冷不防,這些景色一瞬間熄滅。
斷電來的十分突然,就在一個服務員過來倒香檳的時候,酒店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人群有一瞬間的寂靜,但是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萬世軒正打算喊身邊的助手,忽然,他胸口一疼。似乎有人大力推了他一把。
不由自主往後跌去,「哐!」地撞在了柵欄上。
鐵質柵欄,本來是堅固的存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聽到螺帽折斷的聲音,然後「刺啦!」一聲,他連人帶柵欄一起摔下去了。而黑暗中的人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合影的一位部門經理,打開了手機燈,卻是叫了起來:「董事長呢?!」
對,董事長呢?!周圍人面面相覷,萬世軒失蹤了!
與此同時,樓下的沈悅已經行動起來。她正好站在觀海的台階上,幾步之遙就是海岸。剛才萬世軒就在面前掉了下來,她假裝尖叫了一聲,拿起旁邊的救生圈,跳入了海水中。這一下,整座酒店都炸了鍋。
上面的人說:「董事長好像失足掉下去了!」
下面的人說:「上面好像掉了個人下來,林悅跳進海救人了!」
但是整個海面都黑漆漆的,怎麼看兩個人在哪裡?!
沈悅倒是知道,因為她一直緊盯著海面,所以萬世軒落水的地點還是清楚的,再說了,今晚的風浪不大。她覺得自己游個五十米左右,就能夠救起來萬世軒了。然後,獲得青睞,加薪升職,進入萬世軒的秘書隊伍裡面……
她打算的很清楚。卻沒打算到——萬一萬世軒會游泳呢?!
對,萬世軒會游泳,還游得不賴。
當她發現目標,準備游過去的時候,卻發現萬世軒正在鳧水游向岸邊,在他身後,留下兩條流線型的浪跡。一下子,她的計劃全部亂了。而與此同時,萬世軒也發現了她。舉起雙手朝後揮,似乎示意她別過來。
但沈悅會錯了意,她大喊一聲:「接著!」把游泳圈拋了過去。
與此同時,天公太作美。一個大浪打來,沈悅尚未來及閉嘴,海浪就席捲而來。所有的游泳知識都不夠用了。她直接嗆了水。然後,撲騰撲騰,往下沉。那邊,接住了救生圈的萬世軒還在發愣,只見林悅一下子就消失在海面上。
萬世軒想去救人,但那邊的海浪太大。一瞬間,他就放棄了游過去的打算。反正,就算她淹死了,大不了多給點錢就是了。
有錢人的命,當然要珍貴點。他這麼想。
幸好這時候,酒店的保安和潛水員開著衝鋒舟過來了。他們先撈起了萬世軒,然後又開到了沈悅溺水的地方,撲通撲通下海救人。幾個潛水員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接近海底的地方把真溺水的沈悅給撈了起來。
等衝鋒舟把沈悅帶到岸邊的時候,她已經沒了呼吸。眾人七手八腳,把她放到了平地上。但是沈悅緊閉著眼睛,嘴唇發紫。看樣子就是不行了,旁邊幾個同事都哭了,萬世軒也連連嘆氣,畢竟死了人,他要賠償許多錢的。
而且這麼看沈悅——其實這妞的身材還不錯,臉蛋也說得過去。
一個老潛水員看小姑娘還有脈搏,當即開始心臟復甦按壓。
不一會兒,沈悅吐出一口海水,恢復了呼吸。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將她送去了醫院。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沈悅才悠悠醒轉過來。只見萬世軒,還有老師傅王瑾陪在身邊。門外,有女同事在小聲哭泣。
忽然,老師傅王瑾喊了起來:「人醒了!人醒了!」
萬世軒也湊了過來:「林悅,你沒事吧?」
她說不出話來,咳嗽,嘴巴,鼻子裡全是鹹鹹的海水味。半晌,才道:「我怎麼了?」
「你去救董事長,結果溺水了!」王瑾道:「丫頭!下次救人別不自量力!要不是人家酒店有專業的救生員,你就完蛋了!」
她很不好意思道:「謝謝董事長,我當時也是慌了。我沒看清楚是您掉下了海……」
萬世軒點了點頭:「你好好休息,工作那邊不必擔心。先給你放一個月的假,養好身體再說。」
她更加不好意思,連臉都羞紅了。但萬世軒看在眼裡,卻是覺得稀罕。他玩過許多漂亮女人,卻沒有林悅這般清純的,救人還會臉紅。而且看起來是個未經人事的處。結果印象成了:這是一個好姑娘。會捨身救人,又善良可愛。
這樣清純的姑娘,放在別的部門,就是個愚蠢的錯誤。男人嘛,都希望好的女人都是圍繞在自己身邊的。那才叫「後宮佳麗。」
於是出了門,萬世軒就轉身對秘書說:「下個月,把林悅調進總部來,放在我的辦公室旁邊。」
病房外一下子炸開了鍋。幾個同事都是爭先恐後告訴了她這個好消息,還說恭喜呀恭喜,你上班沒幾個月,居然就能成為董事長團隊裡的人了!要請客,要發紅包。沈悅只是笑笑:「我當時真的沒看清楚是誰掉了下來……」
誰也不懷疑她的話,畢竟差點沒了小命是多少雙眼睛都看著的。
但沈悅卻是嘆了口氣:自己這一回的豪賭,居然出奇奏效。其實當時……她都打算放棄這個冒險的念頭了。把游泳圈扔過去後,就想著往回遊。哪知道,一個大浪打來,她沉入海之後,假的溺水,就成了真的溺水。
再給她一次機會,打死都不玩這麼恐怖的計劃了。
但是玩命的後果,還是很嚴重的。
先是蕭牧得到了消息,電話打到了醫院裡來,冷著臉問她是不是真的想尋死。她很無辜地解釋了半晌,蕭牧還是沒消氣,警告道:「阿悅,下次你再敢這麼幹,那麼我不會再幫你做任何事。」說完,掛了電話。再打就打不通了。
然後是杜以澤,他是作為病人家屬被通知了來的。
當沈悅看到他的時候,那臉色簡直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殺人放火的大事。結果他很稱讚道:「姐姐,你在哪裡學的這一套?英雄救美的戲碼?原來你去游泳池為的是這個?那怎麼不做的徹底一點,乾脆躺在大海里?」
「杜以澤,你煩不煩?!」她懶得多解釋。
而杜以澤俯身下來:「林悅,你不自愛,別指望誰會愛你。既然你處心積慮想要靠近萬世軒,那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種法子讓你的願望落空?」
「哦,說一說?」她挑釁道:「杜以澤,你能挑出什麼錯?」
「親愛的姐姐,假如我告訴萬世軒,你過年的七天在拼命學游泳。而你的前男友蕭牧和錦繡大酒店的餐廳經理是好朋友,他會怎麼想?嗯?」
她咬牙切齒:「不准說!」
「但是林悅,有人想讓你好好地活下去。你非要跳槽,開店,學游泳,甚至跳海。作死的花樣令我也是大開眼界。」杜以澤冷酷地罵道:「現在,馬上,我就電話給萬世軒,告訴他你的陰謀計劃。然後你跟我回上海去!」
沈悅終於忍不住了:「小澤!不要打給萬世軒!我不是要親近他!」
杜以澤清空了號碼一欄:「那你是要幹什麼?嗯?」
「我是要……」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杜以澤又開始撥號,他真撥的是萬世軒辦公室的號碼!沈悅快被氣死了,當初就不該惹這個小惡魔的!但是現在,她糊弄不過去了。
只能退一步:「小澤,姐姐做的事情,其實和你想的不一樣。」
杜以澤嗯了一聲,嗤笑道:「你想飛上枝頭變鳳凰,那也要看看真本事。」
「姐姐做錯了好不好?!你別打他的電話!」
杜以澤冷笑道:「做錯了就得有懲罰。林悅,等你跟我回上海去,我會好好教你什麼叫做——自,作,自,受。」
她想去搶手機,但杜以澤一抬手,她就摔了下來,連著被子一股腦的全部落到了地上。她顧不得雙腿發軟,再一次去搶手機。但杜以澤已經退到了窗邊,眼看電話就要撥通,沈悅忽然大聲道:「小澤,姐姐並不姓林。姐姐姓沈!」
「……」
「餵?」那邊傳來萬世軒助手的聲音,而杜以澤摁下了掛斷鍵,房間裡一下子很安靜。良久,他蹲了下來,緊盯著她的眼睛:「姐姐,到底是怎麼回事?」那過分帥氣的面孔,近得仿佛讓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沈悅坐在地上,徒勞地解釋:「萬世軒的父親叫做沈方寸,是美籍華人。而姐姐是他們家族的遺孤。萬家可能……涉嫌走私古董,姐姐要調查個清楚。」
「為什麼你要調查個清楚?」他追根究底:「還有,萬世軒是你的什麼人?」
她別過臉去:「萬世軒,算是姐姐的……小侄子。但他們也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你就當姐姐是……一個私生女好了。」
「私生女?!」他冷笑道:「林悅,你說謊話越來越溜了。」
她很固執,也很累:「我說的是真的。你別再問了!」
杜以澤果然沒有再問。只是伸出右手,她以為他又要彈她,往後一縮。結果被他的左手卡住了腰肢。他的右手穿過了她曲起的雙腿,然後,抱起了她。一瞬間,她靠在他的胸膛前,聽到厚實有力的心跳聲,還有他粗重的呼吸。
周身充滿了他男子的氣息,有那麼一瞬間,溫柔得令人想哭。
杜以澤把她放在了床上,又抱來一床被子,給她蓋上:「姐姐,你說的這些事情,我無法去證實。」
「你也證實不了。」她冷笑道:「要是那麼容易證實,大連就沒有萬家。」
「你還有什麼瞞著我?」他不大高興的樣子。
「很多。」她承認:「但現在不是和你坦白的時機。你明白的,這是我們自家人的事情。」
杜以澤沒說話,他走到了窗邊,看了一會兒夜色。從小到大最親密的姐姐,忽然間變得陌生至極。她到底在做什麼?他不知道,本能卻知道這事情很麻煩。
關乎血緣的糾葛,向來是中國人的難題。
他只能回頭問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沈悅。」她閉上了眼睛:「杜以澤,你可以叫我阿悅。」
「那好,林……不對,沈悅。」杜以澤背過身去:「你能保證你留在大連的時候,不再去做跳海這樣危險的事情嗎?!」
「不能!」她堅決道:「送命的事情我不會幹,但是危險的事情說不定。」
「沈悅!」杜以澤堅決道:「那我明天就把你帶回上海,你別那麼多廢話!」
「不行!不行!」她恨恨地挑起眼角:「杜以澤,任何人不能逼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情!姐姐從來不怕死,姐姐最怕的是活得生不如死!」她一字一句道:「而你,現在就用你愚蠢的見識,冠上可笑的為我好的理由,在折磨我!」
她拿出那崇高自尊心,道:「小澤,別逼姐姐恨你。恨你就不會再原諒你。」
她的頭垂得很低,但心氣卻無比的高。杜以澤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說出如此有骨氣的話,但是這話中的意思,卻讓他更加急躁起來——為什麼你不跟我一起走?!正準備再說什麼,卻看到被面上濕了一片。而不斷的淚珠,墜落其上。
有的時候,心臟可以在一瞬間停止跳動。為他所愛的那個人。
他慌張了,慌張的理由是從來沒看過她哭。連姐姐都哭,肯定是十分嚴重的情況。頃刻,一切的不甘心都煙消雲散。杜家大少爺,杜以澤,服軟了。分貝降低了三個檔次,加上一份親近:「姐姐,有話好好說,哭什麼哭?」
她低吼道,從來沒有如此地瘋狂:「你滾出去!我不想認你這個弟弟。反正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我是你所謂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那好,大少爺,你回你的銷金窟去!」
她說:「杜以澤,你還真的以為我能容忍你嗎?!我早就恨不得把你剁碎了餵狗。因為你實!在!太!過!分!」
但杜以澤不滾出去,也沒有罵回來。沈悅就冷笑道:「大少爺不願意動是嗎?!那好!我走!」
她二話不說,關掉氧氣罩,掀開被子,然後穿好衣服就要衝出去。卻被杜以澤拉住了手:「姐姐,你的身體還不能出院。」
「杜以澤,滾出去!」
而杜以澤卻緊緊抱住了她,他害怕了。害怕到只能輕聲哄:「姐姐,別生氣了好不好?是我強人所難,你想留在大連就留下。」
「滾滾滾!」她冷笑道:「我是平民老百姓,你是大少爺。我哪裡有資格讓你喊我姐姐!」
「沈悅你冷靜點!」杜以澤扶住她的雙肩,其實面對她的小脾氣,他的法子少得可憐。只得無奈地道:「托你的福,剛才我來醫院的時候,連續闖了三個紅燈。現在駕照沒有了。」他儘量表現出自己也很倒霉的樣子。
沈悅消了一點氣:「哼!警察就該罰你去坐牢!」
杜以澤順著她的話來:「好,我坐牢。現在我就投案自首,你看怎麼樣?」
沈悅繼續討價還價:「那你以後不許欺負我,也不准說姐姐的壞話,要不然下次我真的不原諒你!」
「好,我不說。」杜以澤抬手擦去她的眼淚,又在她的耳側道:「姐姐,生氣的時候說的話不能當真的,當真你就輸了。」
她這才破涕而笑,卻是推了他一把——杜以澤,你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