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賈璉走了許久,王熙鳳才幽幽的回了神,先是撫掌大笑,只笑著笑著,卻忽的落了淚。
前世的她是那般的自以為是,覺得普天之下及得過自己的不過爾爾,縱是知曉賈璉常在外偷腥,也只將一切責任歸咎於賈璉貪杯好|色,從不思忖自己身上有無過錯。哪怕重生一遭,她仍帶著那一股子心高氣傲,若非想著多年的夫妻情分,又思及富貴人家極少有自請下堂的婦人,這才逼著自己想盡法子同賈璉和解,為未來打拼。但凡、但凡有旁的法子,亦或是她重生於尚未出閣之時,怕是她壓根就不會往這榮國府走一遭!
&奶,史大姑娘來了。」平兒的聲音在外間響起,旋即便自掀帘子往裡頭走來,豈料迎面看到的便是王熙鳳潸然淚下的模樣,登時被唬了一跳,忙放下帘子,急走到王熙鳳跟前,「奶奶這是怎的了?」
&事。」王熙鳳見平兒一臉的焦急,反而是笑開了,也不等平兒伺候,便徑自拿了帕子拭去了面上的淚。
只王熙鳳這般舉動,卻是將平兒再度唬住了。怪只怪王熙鳳平日裡太好強,莫說嫁入賈府之後,便是先前尚在娘家人,有幾個刁奴見她幼年無父無母,唯一的嫡親哥哥又素來不像話,很是想從她手裡摳出些銀錢來,可結果呢?王熙鳳是什麼性子的人,當時不過才五六歲的樣子,比那黛玉入賈府時還小,卻將那些刁奴打的打賣的賣,一通發作後,再無人敢小瞧了她。可今個兒,她竟是落淚了?
平兒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勸慰,又想起賈璉方才從房裡出去,再將今個兒早先王熙鳳說的話聯繫到一起,登時忍不住想多了。
在心頭盤算了一番,平兒咬了咬嘴唇,道:「奶奶別惱了,平兒自是知曉奶奶一心為了我好,可若因此同二爺有了嫌隙……平兒只恨不得立時死了。」
王熙鳳聞言詫異的抬眼,卻見平兒雖面露掙扎之色,眼底里卻又有一分果決:「你這是……」忽的心中一動,想通了平兒為何如此說辭,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平兒見狀,只當是自己猜對了。想著自己到底是命苦,便是得了王熙鳳的恩典又如何?雖說她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鬟,可既是提拔成了賈璉的通房丫鬟,真要將她配出去,卻是要兩位主子皆同意方可的。只平兒卻是個真正的忠僕,若今個兒是王熙鳳出爾反爾,或許她還會私底下埋怨一二,可眼見王熙鳳為了她的事兒同賈璉慪氣,甚至都被氣哭了……罷了罷了,只當自己沒那個運道便是了。
打定了主意,平兒跪倒在地,面上倒是恢復了平靜,口稱:「奶奶,平兒只知自己是奶奶的丫鬟,這輩子都是為了奶奶而活的。不能替奶奶分憂已是平兒的過,又怎能讓奶奶為了平兒再添惱意?罷了,平兒認命了。」
王熙鳳聽得這一席肺腑之言,饒是她自認能說會道,卻仍是半響都沒能找到話兒。好一會兒,才聽王熙鳳幽幽的嘆氣道:「平兒……只你這份心意,我便不能辜負了你。什麼丫鬟,什麼為我而活,想我打小父母雙亡,雖叔嬸待我不薄,終不是親生父母。我那哥哥,不說也罷。也唯有你一直伴我左右,咱倆名為主僕,實為姐妹。你放心罷,你的親事我定會仔細相看,絕不讓你委屈分毫!」
&奶……」平兒且驚且喜,卻是驚大於喜。若是早間聽得王熙鳳那番話,確是歡喜的,可及至錯認為王熙鳳因著她的事兒同賈璉生了嫌隙後,卻是驚惶不已。平兒實則並不懼賈璉,卻很怕賈璉因此給王熙鳳氣受,「奶奶無需在意我,只好生同二爺說說,免得誤了夫妻情分。」
&妨。對了,你方才說雲妹妹來了?趕緊的,幫我洗漱裝扮一下,免得讓那促狹鬼瞧見了我的難堪,反倒讓她笑話了去!」
平兒抬眼略打量了王熙鳳一眼,見她眉眼間皆是舒展的,方心安了些。又是一通忙活後,主僕二人往榮慶堂走去。哪知尚不及垂花門下,便聽得裡頭傳來如同黃鶯脆啼般的爽朗笑聲,有別於王熙鳳的大氣,卻是又有另一番獨特風韻。
不是史湘雲又是誰?
王熙鳳帶著滿面的笑意往裡頭去,因著她耽擱了一會兒,倒是讓旁的人都趕在了她前頭。同以往略有些不同的是,賈母身畔坐著寶玉和湘雲,下首則仍是三春、李紈,並不見王夫人、邢夫人,也不見黛玉。
&祖宗,我又來遲了,您可有說我壞話?」按下心頭的狐疑,王熙鳳只笑著打趣著。
賈母聽得她這話,卻是不樂意了:「好你個鳳辣子,你自個兒來遲了便罷,沒的埋怨你,你卻先抱怨上了?可有這麼個說道的?寶玉、湘雲,還不快幫我訓她!」
寶玉原是同姐妹幾個嬉笑著,及至聽了賈母這話,才往王熙鳳處看了一眼,笑道:「鳳姐姐,雲妹妹來了,咱們辦個宴請可好?頂好再叫個戲班子過來唱大戲,好生熱鬧熱鬧。」
湘雲本是歪在賈母懷裡,先聽得賈母的話,又聽得寶玉這般說,忙笑著起身附和道:「鳳姐姐方才惹了老祖宗,可得做個宴請賠禮。算上愛哥哥說的那個,得兩回!」
三春本是不打算插話的,可聽得湘雲說的有趣,也跟著笑了幾聲,頗有附和之意。
王熙鳳見狀,故假意作出惱怒的模樣:「瞧瞧,瞧瞧,各個都是這般。想要熱鬧自是無妨,怎偏都扯上了我?」
&不曉得鳳姐姐是府中的管家婆,不扯上你又能扯上誰呢?」湘雲晃了晃賈母的胳膊,嬌聲道,「老祖宗您說是不是?」
&是,該讓鳳哥兒做東,好生樂上一樂!」
有了賈母的話,算是一錘定音了,旁人自不會反對,王熙鳳也樂得出頭作好,左右不過一場家宴,回頭吩咐了平兒,自能辦得妥妥噹噹。
只笑鬧了一場後,王熙鳳找了個空隙,向李紈使了個眼色,悄聲問起了黛玉。李紈只苦笑一聲,道是先前寶玉不知怎的惱了黛玉,如今黛玉在房中並不願出來。
王熙鳳心下納罕不已,雖說因著她的重生改變了諸多事情,可她並未插手榮慶堂事宜,又怎會引來這般變故?當下只向李紈道了謝,卻是將此事記在心頭,待尋了由頭往黛玉房中一探究竟。
卻聽那廂賈母朗聲笑著,又出聲喚她:「鳳哥兒你來,我有事兒同你說。」
&祖宗,您有事兒儘管吩咐,我這能辦到的定給辦了,不能辦的也必想了法子給您辦,免得回頭寶玉、湘雲又惱我惹了老祖宗!」
&這張嘴喲!」賈母沒好氣的向王熙鳳虛點了幾下,面上卻不曾有惱意,只掛著笑,道,「我這不是想著姐兒太多了,皆拘在我這兒也不大妥當。想著,不若讓你大嫂子帶著她姐妹仨往後頭抱廈住去,我這隻留了寶玉、湘雲,並我那好玉兒。」
王熙鳳目光閃了閃,面上卻仍是笑著:「成,老祖宗說甚都是好的。如此,倒是煩勞大嫂子了,倒是……」略頓了頓,王熙鳳的目光落到了迎春面上,遲疑著道,「大嫂子還要照顧蘭哥兒,不若讓迎春回我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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