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王熙鳳此言,眾人一時間皆沒了言語。
好半響,還是寶玉先鬧了起來:「好容易雲妹妹才來了,怎的二姐姐卻要走了?不成不成,姐姐妹妹們一個都不許走!」
王熙鳳登時大笑:「聽聽寶兄弟這話,這才是親姐妹呢,倒是襯得我沒人理。」
旁人原被王熙鳳那話所驚著,及至見了他們表姐弟這般,方鬆了一口氣。又恐寶玉懊惱,忙紛紛勸著。不想,寶玉卻並不曾惱,只是向著王熙鳳拼命擺手:「錯了錯了,鳳姐姐自是好的,我也巴不得姐姐也在老祖宗這兒長住,只怕巧姐捨不得。」
&何不乾脆將我母女二人都接了來?」王熙鳳挑眉看向寶玉,卻是存了心要為難他。
寶玉沒了奈何,只得看向賈母:「老祖宗……」
&理那促狹鬼,她故意拿你取樂呢。」賈母瞪了王熙鳳一眼,又想起方才王熙鳳那話,只因有著寶玉的打岔,她倒不像先前那般詫異了,「鳳哥兒,你怎就忽的想起要接迎春回你那兒了?」
說是回王熙鳳那兒,可眾人都明白,這是打量著將迎春接回大房的意思。只大房……素來就是賈府的尷尬人,賈赦比那賈璉更為貪杯好|色,整日裡不是往外頭尋樂子,便是喚了美妾通房在屋裡唱小曲兒。繼室邢夫人因著出身不高,渾身透著一股子小家子氣,很是上不得台面,好在也沒甚大錯,只對迎春這個庶女素來不大上心。眾人原都想著,大房是懶得理會迎春了,索性二房也有庶女探春,加上東府的嫡女惜春,三春打小一道兒相處,倒也相安無事。本以為便這麼過下去了,誰曾想王熙鳳忽的就來了這麼一句話,也難怪眾人皆詫異莫名。
&祖宗,您且聽我細細同你說。」
外人只道王熙鳳是心血來潮,卻不知這卻是她早已決定的事兒。雖說前世的她,並不相信陰司報應一說,可到底最終的結局讓她膽寒心冷。重生一遭,女兒巧姐自是她最大軟肋,夫君賈璉也是她極力拯救的家人,可旁的人……王熙鳳的性子有自私自利,卻並非鐵石心腸之人。之所以先前同東府劃清界限,除卻她本就厭惡賈蓉夫妻倆外,更多的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們。既如此,又何必費那番心思呢?
可迎春……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比起賈璉的偷腥,比起寶玉的多情,便是再算上賈赦,乃至東府那對父子倆,那也遠遠比不上中山狼孫紹祖的卑劣不堪,甚至那人已不配稱之為人,怎一個禽~獸牲口了得!
更重要的是,比起旁的人,迎春是唯一一個能夠被王熙鳳輕鬆救下的人。
&們家的姐兒,各個品性才能皆是出挑的,老祖宗也是頂頂會教養姐兒的。只我也不敢太過於操勞老祖宗,便是珠大嫂子……那不是還要照顧年幼的蘭哥兒,只恐累著了。我這就想著,左右迎春也大些了,我房裡的巧姐自打認了乾親取了名諱後,身子骨也好了許多,便打量將迎春接回去。自然,寶兄弟若捨不得也無妨,左右不過是晚間歇在那兒,待白日裡仍同我一道兒給老祖宗請安,同姐妹們在一處耍。這般,可使得?」
這番話,王熙鳳說的真誠,且又句句都是為了賈母和李紈考慮,眾人雖起初都有些訝異,及至聽了她這話,卻也消了疑惑,只當她是因著方才賈母那番話,才臨時起了意,只為替賈母分憂。
&哥兒你是個好的。」旁人怎麼想猶不知,至少賈母聽了這話卻是感動於王熙鳳的孝心,畢竟王熙鳳平日裡完全不曾將迎春放在心裡,別說替迎春著想了,便是逢年過節發放節禮,也不曾因著迎春是她嫡親的小姑子而有失偏頗。賈母只當王熙鳳是為她著想,當下先贊了一句,又看向了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迎春,「迎春,你又是如何想的?來,過來同我說說,放心,若你不願,老祖宗定不讓那鳳辣子將你接走。」
迎春面上並無波瀾,心頭卻是且喜且悲。
卻說迎春,也是個苦命的姐兒。比起賈璉這個原配嫡子,她的生母是賈赦跟前一美妾,只那賈赦卻不是極為注重子嗣之人,連賈璉這個原配嫡子都不曾額外關照,又妄論她這個庶女。待繼室邢夫人進門後,她的狀況也依然沒甚變化。再後來二房也添了庶女,賈母又是個喜歡女兒家的,偏原先養在賈母跟前的嫡出元姐兒入了宮,索性迎春和探春這對堂姐妹就被送到了賈母跟前。直到又幾年後,東府送了惜春過來,至此三春便始終在一處玩鬧,一應月例衣衫釵環皆是一模一樣。
說起來,迎春雖外表木訥,可她善棋。試想,若真蠢笨不堪,如何會擅長走一步看十步的圍棋?只她心裡通透得很,卻是天生不擅言語,又或者是知曉說了也沒用,索性便當了那鋸了嘴的葫蘆。可在最初,她多少也是有些期盼的,盼著父親能多看她一眼,盼著嫡親的哥哥能給她些關懷,盼著後進門的繼夫人能給她真正的母愛……
可惜,什麼都沒有。
&祖宗,二嫂子說的在理。左右也是在一個府里,往後我仍日日來老祖宗跟前請安。」比起能說會道的王熙鳳,迎春確是不善言辭,可便是如此,依樣畫葫蘆她卻是會的。磕磕絆絆的學著王熙鳳的話,到底迎春還是將自己的意思說明了。
賈母望了她一眼,笑著連道了幾聲好孩子,旋即命鴛鴦吩咐下去將迎春的東西歸整出來,想了想,又開口賞賜了幾匹緞子,自是三春都有,包括今個兒剛來的史湘雲。
至始至終,王熙鳳都帶著笑,間或逗趣的說幾句話,直到東西都歸整妥當了,這才同賈母告了聲饒,說是要先安置了迎春,晚些再過來。臨走前,賈母還頗有些不放心的又叮囑了幾句,大意是讓好生照顧著迎春,又吩咐迎春若受了委屈,儘管來她面前說道。
自然,迎春應了,王熙鳳也應了,卻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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