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熱愛生活
困在大船里周宣這時水已經淹到雙肩,四痴破開的那個大窟窿很快就要被海水淹沒,而兩個南漢武士又好比溺死鬼要拖人下水,要死大家一起死,在水裡揮舞著刀劍,不讓周宣有從容轉身的機會。
離大船三丈外的小舟上,四痴飛快地從腰側獸皮囊里摸出一物,氣沉丹田,銳聲大叫:「主人——」
周宣仗著名刀銳利,一陣亂砍,將兩名武士手中的刀劍砍斷,一手攀著斷裂舷板尖銳的木刺,整個人站到了窟窿眼裡,探頭一望,小船隱約在三丈外,心裡叫得一聲「苦也!」這時若跳到海里,風浪這麼大,他哪游得過去?離開大船一個大浪打來就會被卷得不知去向!
天風海浪聲中,隱約聽到老四在喊他,周宣嘶吼著應了一聲,陡覺後肩劇痛,似被尖銳利爪抓住,鉤爪一收,深深摳進皮肉,被拽得向後一仰,一下子摔到船體外的海水中。
「嘵」的一聲,一名南漢武士的斧子堪堪從周宣剛才站立之處劈過。
周宣身在水裡,肩背上那隻鉤爪還不放過他,死命扯著,痛徹骨髓,反手過去一抓,卻抓到一根細細的絲繩,頓時明白了,趕緊抓住,肩背的疼痛立即減輕了許多,心道:「蒼天在上,這就是運氣、這就是判斷啊,我要是用刀反過去那麼一撩,一線生機就被我自己給斬斷了!」
小舟上的四痴手扯著絲繩,感覺沉甸甸的極有分量,知道周宣上鉤,趕緊雙手交錯扯動,要將周宣釣上小船,但風急浪大,小舟劇烈搖晃,不敢太用力,怕小舟傾覆,大叫:「主人,抓緊——」
周宣忍著肩頭疼痛,雙手抓著繃緊的細繩,交替前進,慢慢向小舟靠近,他水性不錯,但在這大海里完全沒有用,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打來,腦袋露不出海面,尋不到喘息的間隙,時間稍長,也要溺斃。
好在四痴也在那頭拉扯,不過三丈距離,周宣在喝了好幾口海水後終於攀到了小舟舷木上,小舟被浪頭拋起,周宣也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新鮮哪。
四痴抓著周宣手臂要將他提上小舟,腳下一用力,小舟差點翻掉,扭頭喝命雪豬太子往另一側挪一挪,然後與藺戟一人抓著周宣一隻手,將周宣拎上小舟。
周宣癱臥在小舟艙底,急劇喘了幾口氣,叫道:「老四,快把,鉤子摘下來,肉都快,扯下來了!」
四痴出手極快,猛地將深深摳入周宣肩膀的那隻三爪銅鉤拔了出來,三注鮮血隨即飈出,叫道:「我沒帶止血的傷藥!」只有用手捂住周宣那鮮血狂涌的傷口,一臉焦急。
藺戟道:「我有。」從懷裡摸出一個小木盒,一把捏碎,將裡面的膏藥盡數抹在周宣傷口上。
小舟又是一傾,船舷搭上來一隻瘦骨嶙峋的手,隨即探出一個濕淋淋的腦袋,卻是南漢鴻臚寺卿,不知是剛好被海浪衝到這邊來的,還是游泳技術格外高超,竟然到了這小舟邊,想爬上來。
這種丈五長的小舟,僅容四個人乘坐,雪豬太子又是以一當二的,已經是超載了,哪裡還能再上人!
四痴有殺手的果決,手起刀落,將南漢鴻臚寺卿攀在舷舷上的手掌斬斷。
求生的本能促使那鴻臚寺卿把另一隻手又攀上來,同時喊著:「殿下、周郡公,救我——」
小船眼看就要顛覆,刀光一閃,南漢鴻臚寺卿咽喉被割斷,手鬆開,眨眼被海浪捲走。
周宣坐起身,左近的「順濟號」大船繼續沉落,第四層已全部入水,只有第五層的櫓孔還露在海面上,還有長櫓在胡亂划動,那是被困在底艙的水手們在絕望地掙扎。
周宣叫道:「有槳沒有,快劃,離開大船越遠越好,快。」
大船沉沒時會引發強勁的漩渦,會把附近的小船也一起吞沒,這是周宣看《泰坦尼克號》看來的。
小船上有兩隻短槳,四痴與藺戟一人一隻,拼命划動,在這樣波翻浪涌的海上,划槳根本沒用,所幸借著兩個大浪,小舟離開大船已經有二十丈了。
海浪拋進小船,艙底很快積水,小船也要沉,周宣摸到一個水瓢,拼命往外潑水。
那雪豬太子生怕周宣他們將他丟到海里,也坐起來想做點什麼。
周宣喝道:「你好好躺著,一動不許動。」
雪豬太子肥胖,此時能起個穩定小船的作用,四痴與藺戟都是身有武功的,小心控制著小船不被風浪掀翻。
海浪一波波將小舟推遠,周宣看那「順濟號」,起先還有一抹灰影,很快淹沒在風雨波浪中,那一船五百來號人看來都難逃葬身海底的厄運了!
天空依然低沉,烏雲幾乎與海面相接,海浪雖然沒有先前那樣兇猛如山,但也有幾米高的浪頭,而且一波接一波,無休無止。
小舟上四人除雪豬太子外,一個個與風浪抗爭,都已快精疲力竭。
突然,一排小浪後豎起一堵浪牆,猛地拍在正在浪尖上的小船,小船一下子被掀翻。
四痴最是敏捷,瞬間短刀在手,插進船底厚木,急看身邊的周宣,很好,主人反應很快,抓住了船底凹槽,也抽出刀插進船底,牢牢抓住。
再看藺戟,在不遠處露出頭來,四痴將繩鉤朝他擲去,藺戟抓住,暫時也沒事。
最讓周宣詫異的是,雪豬太子原本已落水,卻被一個浪頭拋起,竟不偏不倚落在倒扣著的船底上,死死抓住周宣的手,喊著:「別拋下我!」
周宣還有力氣開玩笑:「劉掌柜還真是玉皇子嗣啊,怎麼都死不了——」一句話沒說完,又一個浪頭打來,將他們連人帶船壓進水裡,然後浮上來,又打壓下去,反覆折騰。
周宣吐出嘴裡的海水,鼓勁道:「堅持住,風暴應該很快就要過去了,兄弟們挺住!」
又過了一會,海上的狂風漸漸小了,但浪頭並未消減,而且雨越下越大,四個人身子都泡在海水裡,只有腦袋留在水面上,還要遭受大浪的淘刷,苦不堪言,所幸南漢的船夠結實,小舟這樣倒扣著顛簸,卻還沒散架。
四痴將繩鉤綁住周宣的腰,與他連在一起,免得被衝散。
周宣有氣無力道:「老四,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風浪略小,四痴喘了幾口氣,問:「主人,若是這次我們能夠逃生,你想做些什麼?」
周宣道:「當然是更加熱愛生活了。」
四痴問:「怎麼個熱愛法?」
八月的海水不知怎麼這麼冷,周宣哆嗦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娶,娶更多的老婆,生,生更多的孩子了——哎,老四,你想做什麼?」
四痴還沒回答,雪豬太子答道:「本掌柜想做的是,以後再也不乘船了!」
四痴道:「我不想做什麼,以前怎麼樣,今後還怎麼樣,活著就好。」
風浪漸漸的平息,大雨似乎轉眼的功夫就停了,烏雲隨狂風而逝,露出潔淨的、藍黑色的天空,還有一彎新月,若無其事地掛著,真他娘的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剛剛一場風暴不知死了多少人,現在又風平浪靜,連月亮都出來了!
既然風暴停止了,周宣三人便合力將小船重新翻過來,清理掉艙上積水,爬上小船歇息。
雪豬太子倒挺樂觀,喜道:「現在沒事了吧,哈哈,神巫說我父皇是玉帝之子、我是玉帝之孫,果然沒錯,這樣的大風暴都安然無恙,哈哈!」
四痴冷冷道:「你再笑,我就把你丟進海里,反正你有玉帝保護的。」作勢要來推雪豬太子下海。
雪豬太子趕緊求饒道:「周客官、周婚使,我們同舟共濟都到這地步了,多不容易,你可不能現在推我下水啊!」
周宣道:「老四,別嚇他——」湊到四痴耳邊說:「一嚇,肉會變酸。」
四痴斜著眼問:「什麼意思?」
周宣扳著四痴的肩頭,壓低聲音道:「這船上什麼吃的東西都沒有,就指望他那一身肉了。」
「啊!」四痴瞪大了眼睛,看著雪豬太子那肥白多肉的樣子,抑止不住噁心,乾嘔起來。
周宣趕忙撫著他的背心說道:「別吐別吐,開玩笑,開玩笑的,哈哈。」
四痴朝海里「呸呸」了兩聲,瞪了周宣一眼,心裡也是發愁,被這大風大浪沖刷了小半夜,現在不知流落到了哪處海域?若是離海岸太遠,憑這小舟如何能回去?不要說食物,連淡水都沒有,不出三天就堅持不住。
想到這裡,四痴仰面躺下,看著滿天星辰,指著左邊那顆明亮的星星說道:「那是紫微宮北辰星,處於正北方向,我們現在就要向著北辰星划船,如果離海岸不太遠的話,還是有活命希望的。」
周宣與四痴並排躺著,也看星星,知道四痴說的北辰就是北極星,說:「朝正北方向前進就沒錯,兩三天應該能熬得住,風暴是自西向東的,我們不會飄到外洋去,離海岸應該不會太遠。」
卻聽藺叫苦道:「船槳沒有了,如何划船?」
小船底朝天時,兩根短槳自然漂到海里去了。
周宣道:「先別忙乎,好好歇會,等天亮再說,說不定明天就有船隻發現我們,那不就獲救了嗎?」
雪豬太子道:「周客官所言有理,我們還有四艘船,不可能都沉了吧,他們知道本宮落海,自然要四處搜索營救,否則我父皇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們。」
藺戟憂心忡忡道:「不知道公主安然無恙否?不然的話——」
藺戟住口不言,意思大家都明白,若是清樂公主死在了海里,周宣這送婚使、還有藺戟這金吾將很難向李煜交待。
周宣自我安慰道:「靈飛寶船的船工都極有經驗,應該比順濟號還先一步轉舵向北,順濟號船監還要向劉掌柜稟報,太拖拉!」
雪豬太子道:「公主不會有事的,她是本宮的太子妃,本宮沒事她就沒事!」
周宣道:「喂,劉掌柜,你不是喜歡男人的嗎,娶公主回去幹什麼?」
雪豬太子小眼一亮,很看了周宣幾眼,說道:「本宮也喜歡女人哪,喜歡豐滿白嫩的女人,不知公主這幾天白胖了一些沒有?」
周宣「哼」一聲,側過身道:「老四,幫我看看傷口,痛得緊。」
周宣肩頭衣物早已被扯爛,先前敷上的傷藥不用說早被海水沖刷掉了,四痴湊近一看,血倒是不流了,只是傷口在海水裡浸泡了這麼久,有些浮腫,要是潰爛就糟糕了!
四痴問藺戟還有沒有傷藥?答曰沒有。
雪豬太子道:「待本宮找找看。」
雪豬太子象變魔術一般,拿出一大包囟味燒臘鴨掌,又取出一些糕餅,在風浪里這些小吃竟然沒掉,真是奇蹟。
四痴將鴨掌與糕餅全部奪過來,將一塊松花糕放在嘴裡嚼爛敷在周宣傷口上,把一包鴨掌全部給周宣。
周宣覺得傷口疼痛減輕了一些,坐起身拈出一塊鴨掌咀嚼起來,點頭道:「好味道,南漢御廚真有兩手。」拈了一塊給四痴。
四痴本想搖頭,想想又接過來。
給藺戟時,藺戟堅決不要,說:「都是卑職連累了郡公,卑職痛悔莫及。」
周宣道:「風暴要來還是要來,和你有什麼關係。」
雪豬太子盯著鴨掌垂涎欲滴,說道:「真是怪哉,海神風怎麼突然就襲來了,難道我船上真來了女人?」
周宣看了四痴一眼,四痴在專心吃鴨掌,說道:「少胡說,是因為你船上太監太多,不男不女,天怒人怨,還好及時處死了龔澄樞,不然我們全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