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歡一聽,心跳猛地跳得飛快,原本平靜下來的心在這一刻又盪了起來。
流月和沉星忙扶著她站起,理了理身上嫁衣和頭上喜帕。
沉星看向葉落,「葉姑娘,您要一起扶著殿下出去麼?」
葉落眸光一亮,十分激動,「誒?我可以嗎?」
沉星笑著點點頭,將宋清歡身側的位置讓了出來。
葉落開心地上前,扶住宋清歡的手臂,同流月一道,攙扶著她小心翼翼往門外走去。
宋清歡被大紅喜帕蒙著面,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邁著細碎的步伐,絲毫不敢分神。
好在從宋清歡院落到成文館外的路並不長,再加上宋清歡熟悉路況,因此倒也沒走多久,幾人便到了館外。
流月和葉落扶著宋清歡到了喜轎旁,宋清歡視線內出現一雙雲紋錦緞皂靴,鼻端有幽幽寒涼香氣襲來。
是沈初寒。
不知為何,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思頃刻間便定了。
「阿綰。」沈初寒的聲音在耳邊沉沉響起,帶著熟悉的繾綣溫柔。
宋清歡微一頷首,儘管知道沈初寒看不見,仍是揚唇淺淺一笑,彎腰坐進了喜轎中。
「起轎——」
隨著喜娘高喊聲響起,身下轎子被平穩抬了起來,朝前行去。
一路鑼鼓喧天,兩旁百姓的歡呼聲高喊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仿佛所有盛京百姓都涌了出來,見證著這場盛大隆重的婚禮。
宋清歡端坐轎內,本想將喜帕掀開透透氣,可手剛觸到那絲滑的喜帕,卻又一頓,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都說新娘子蓋上喜帕後便不能自己掀開,得留著讓新郎官掀開才能長長久久。
原本,宋清歡不是拘於禮數之人,也並不大信這些傳言。
可,她還是想讓這場婚禮十全十美,一點點瑕疵都不想留下,所以才及時收了手。
微微舒一口氣,定下心來,唇邊掛上了淺淺笑意。
一路聽著轎外熱鬧的議論聲和鑼鼓聲,不知不覺間,身下喜轎停了下來——
丞相府到了。
宋清歡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緊。
這時,喜娘喜氣洋洋開口道,「請新郎踢轎!」
新郎踢轎是涼國的風俗,喜轎到達男方家後,新郎至轎前,朝轎門輕踢一腳,轎內新娘馬上應戰,還踢轎門一腳,意在宣稱:日後男不懼內,女不示弱。
沈初寒翻身下馬,行到轎前,涼淡的聲音響起,「踢轎這步驟,便免了。」
喜娘一怔。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亦是一怔。
沈相這是何意?
沈初寒眉頭幾不可見地一揚,掃一眼神色各異的眾人,難得開口解釋了一句,「本相日後,願意懼內。」
話音落,人群譁然。
沈初寒站得離喜轎很近,他的聲音一字不落傳入宋清華耳中,不由淺淺揚唇,面上有些發熱。
今天一過,所有人都知道沈初寒是寵妻狂魔了。
喜娘到底是見過大陣仗的人,愣了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臉上堆笑道,「沈相和帝姬如此恩愛,真真是羨煞旁人啊。」
說著,微微提了嗓音,「請新娘下轎!」
流月上前兩步,將轎簾掀開,剛想扶宋清歡下轎,卻見沈初寒望她一眼,示意她退下。
流月應一聲,躬身退至一旁。
轎內的宋清歡見流月掀了帘子,卻遲遲不來扶她,不免有些詫異,正狐疑之際,見一隻修長的大手伸到喜帕之下,瑩白如玉,指節分明。
是沈初寒的手。
宋清歡抿了抿唇,將手放了上去。
沈初寒手一握,一陣熱流傳來,儘管轎外有寒風吹進,可宋清歡卻覺得心底溫暖如春。
沈初寒握住她的手,就勢一帶,將她牽出了轎外。然後牽著她,朝丞相府內走去。
流月沉星等人緊跟其後。
照著婚禮流程,沈初寒牽著宋清歡跨過火盆,一路緩緩行到拜堂的大廳。
廳內已賓客盈門,上首高堂之位卻是空著。
沈初寒的身世,在盛京並不是什麼秘密,當初他十八歲那年便離府另住,這些年來,與沈府並沒有多少往來。世人只當那幾年沈王氏虧待了他,所以沈初寒才與沈府斷絕了關係。因此見到沈家沒有來人,倒也並不驚奇。
可宋清歡卻知道,高堂的位子之所以空著,是因為沈初寒不想拜任何不想關之人,哪怕只是做做樣子他也不願。
喜娘將大紅緞繡團花塞到宋清歡和沈初寒手中,說了幾句吉利話,便退至一旁。
贊禮官清了清嗓子,剛準備唱禮,門外卻傳來一陣騷動。
緊接著,有內侍尖利的嗓音傳了進來,「皇上駕到——寧樂長帝姬駕到——淑妃娘娘駕到——」
話音落,尹湛的身影出現在廳外,身側是一襲盛裝的宋清羽和尹卿容。宋清羽神情高傲,冷冷掃一眼眾人,眼中有幾分不屑。
尹卿容看著眼前紅彤喜慶的場景,目光轉向不遠處一襲大紅喜袍的沈初寒,丰神俊朗,玉樹芝蘭,心底驀地一酸。
這樣出色的男子,終究不屬於她。
尹卿容暗自神傷間,廳內眾人紛紛行禮。
尹湛揮揮手,示意大家不用多禮,抬步走到沈初寒面前。
「微臣參加皇上,不知皇上和長帝姬大駕,有失遠迎,還請恕罪。」沈初寒語聲涼涼,卻並未將宋清羽放在眼裡。
宋清歡也跟著福身一禮。
宋清羽恨恨,手中帕子被她絞得皺巴巴。
尹湛沉沉打量一眼一襲火紅嫁衣的宋清歡,方收回目光,笑著開口,「沈相成親,朕怎可不來?」
「皇上厚愛,微臣惶恐。」沈初寒神情涼淡,可半分都沒有惶恐的意味。他看嚮慕白,慕白會意,已命人加了坐席在一旁。
「禮尚未成,皇上請上座。」沈初寒拱手一讓。
尹湛「嗯」一聲,帶著尹卿容和宋清羽入了座。
沈初寒涼淡眸光往贊禮官面上一瞥,贊禮官忙點頭,清了清嗓子,高喊一聲——
「一拜天地!」
宋清歡和沈初寒各牽著大紅緞繡團花一頭,轉身面向廳外,齊齊行了一禮。
「二拜高堂!」
兩人轉身,對著上首空的席位俯身一拜。
尹湛看在眼裡,眸光越涼,面上神情琢磨不透。
「夫妻對拜!」贊禮官再唱一聲。
宋清歡緩緩轉身,同沈初寒面對面而立,齊齊俯身,相對一拜。
至此,禮方成。
贊禮官舒一口氣,掃一眼在座的賓客,大聲又道,「禮畢——送入洞房!」
沈初寒握住團花錦緞的手微微一緊,腳下一動,剛要上前。卻忽有一聲沙啞嗓音破空而來,尖利得刺破每個人的耳膜。
「等一下!」
沈初寒眉頭一蹙,轉身朝門口望去。
宋清歡也皺了眉頭,心底隱隱生出一分不安。她頭上蓋了喜帕,不知出聲的是何人。不過,聽聲音,似乎來者不善。
眾人也紛紛轉頭,循聲望去。
沉星一見門口之人,臉色登時一沉!
她看見,出現在門口的身影,竟是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沁水帝姬蘇嬈!身後跟著一侍女模樣的女子。
明明已是寒冬,沁水帝姬卻一身艷烈紅裙,面上輕紗覆面,一雙秋水美眸媚意橫生,分外勾人。
先不說蘇嬈緣何出現在這裡,便說今日是沈初寒和宋清歡大喜之日,她卻著一身紅,那模樣,分明沒懷什麼好意。
沉星腳下微動,上前幾步,與宋清歡附耳,「殿下,是沁水帝姬。」
宋清歡一驚。
蘇嬈?
蘇嬈怎會出現在這裡?
今日來的賓客多是涼國官員,認識蘇嬈之人不多,倒是尹卿容認出了她,雙目圓睜,狐疑地看向尹湛,「皇兄,沁水帝姬怎會出現在這裡?」
尹湛眸光暗沉,沒有說話,只死死盯住蘇嬈娉娉裊裊而來的身影。
宋清羽卻是狐疑地皺了眉頭。
她並未見過蘇嬈,此時聽得尹卿容口中的「沁水帝姬」四字,不知為何,眼皮子跳了跳。
沁水帝姬蘇嬈,傳說中位列雲傾大陸三大美人榜首的宸國帝姬?
蘇嬈行到聿帝面前,與宋清歡沈初寒並排而立。
她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沈初寒,方看向尹湛,紅唇輕啟,剛要說話,人群中卻傳來一聲憤恨而驚訝的聲音,「是你!」
宋清歡眉頭一皺。
又怎麼了?
沉星眸光一掃,低低開口,「說話的,似乎是位官員之子,神情憤恨,目色通紅,好像與沁水帝姬有仇。」
與蘇嬈有仇?
一名官員之子,怎會同蘇嬈扯上關係?蘇嬈到底來盛京多久了?
那男子一把推開眾人走了出來,伸手指著蘇嬈,「你……你居然是女子!」
蘇嬈只勾唇嬌笑,似乎覺得很有趣的樣子。
「沖兒,你幹什麼?快回來!」人群中傳來一中年男子的呼聲,看模樣,應該就是那年輕男子的爹了。
年輕男子怒吼一聲,「爹!就是她!就是她砍了我的手!」眼前這女子雖然輕紗覆面,但她那雙眼睛,自己卻怎麼也不會認錯!
話音一落,全場譁然。
沉星往他垂下的左手一掃,發現他左手手腕往下果然被齊齊斬斷,用白色紗布緊緊包裹著,有些可怖。
沉星垂眸,同宋清歡耳語幾句。宋清歡聞言,心中越發狐疑,不知蘇嬈此番前來究竟所為何事,只得靜觀其變。
中年男子吼一聲,臉色漲得通紅,「你胡說什麼?!還不快回來!」
青年男子卻不肯罷休,衝到她面前,手一揚就往她臉上呼去。
「放肆!」
伴隨著一聲嬌斥,手腕被一人緊緊攥住,分毫動彈不得。
出手的,是蘇嬈身後的紅袖。
那日紅袖也陪在女扮男裝的蘇嬈身側,並未易容。男子一見,眼珠子猛地一瞪,睚眥欲裂,「我……我果然沒有認錯人!就是你!那日就是你女扮男裝砍了我的手!」
他素來被其父寵得無法無天,忽遭此變故,哪裡甘心,出動了家裡所有的勢力去找,卻查不到關於那日那紅衣公子的半點消息,沒想到今兒冤家路窄,竟在沈相的婚宴上碰到了!
心中憋著的熊熊怒火噴涌而出,死死盯住蘇嬈嬌嬈的眸子,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難怪……難怪他怎麼查都查不到其下落,誰能想到,那紅衣公子竟然是個女的?!
紅袖臉色一冷,將他猛地朝後一推。
男子被推了個踉蹌,心底愈加不甘,又氣又恨,腳下一動就要衝上來跟蘇嬈拼命。
蘇嬈神情一冷,看向上首的尹湛,「涼帝,這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尹湛眸色深沉,瞥一眼那男子之父,「雷愛卿?」
被尹湛點名,那中年官員忙從人群中走出來,顫顫驚驚朝聿帝行禮道,「微臣教導無妨,請皇上恕罪。」
「爹,分明是她——」
「你給我閉嘴!」中年男子恨爹不成鋼地瞪他一眼,「還不快退下!還等著留在這丟人現眼麼?」
男子唇一張,仍是不服氣,然而在其父高壓的目光之下,終究是恨恨地咽下這口氣,退回人群之中。
中年男子這才收回目光,誠惶誠恐地朝尹湛又行一禮,「請皇上恕罪。」
尹湛勾一勾唇,神情涼淡,似有若無地瞥一眼沈初寒,「你不需要讓朕恕罪,你打擾的,是沈相的婚事。」
中年官員抹一把額上的汗,側了身子朝沈初寒行禮道歉,「沈相,犬子無狀,還請沈相不要放在心上。」
沈初寒神情清寒如霜,瞥一眼他,「雷侍郎不必多禮。」說完,目光落在一側的蘇嬈身上,「卻不知此番沁水帝姬大駕光臨,所謂何事?」
那姓雷的官員聽到「沁水帝姬」四字,眼底肌肉不由抖了抖,疑惑而吃驚地看著蘇嬈。
他只有沖兒這麼個獨子,明日裡自然溺愛得過了些。那日沖兒血肉模糊地回來,左手竟被人砍去,讓他驚得魂飛魄散。
一問之下才知,沖兒在茶樓中跟人起了衝突,竟被人一刀砍下左手。而始作俑者,卻在眾目睽睽之下便那麼消失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忙命人速速去查,卻不想,查了兩三天了,卻半分消息也沒查到。
心中自然不甘,聽說皇上今日也來參加沈相的婚宴,便將沖兒也帶來了,為的就是在皇上面前賣個慘,請皇上出面派人幫他調查此事,卻沒想到,怎生出了這檔子事?
沖兒口口聲聲說砍了他手的人,竟然是個女子,而且,是傳說中宸國頗得聖寵的沁水帝姬?
事情的發展,怎麼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不管如何,看眼前這架勢,根本就不是適合伸冤的好時機,只得暫時掩下心中的不解和不甘,退至一旁,靜觀其變。
蘇嬈眼尾一曳,眼中秋水橫波,「本宮聽說沈相和舞陽帝姬要大婚了。本宮與二位在臨都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二位大喜之日,本宮怎能不趕來看看?」
她說這話時雖言笑晏晏,可眾人分明都聽出一股子森寒狠厲來。
尹卿容是這裡面最了解真實情況的人,眉頭皺成了一個結,不知蘇嬈到底想做什麼?更重要的是,她突然出現在盛京,皇兄知道嗎?
沈初寒冷冷一眨眸,語氣聽不出息怒,「沁水帝姬還真是有心了。」
忽的話鋒一轉,看向尹湛,「皇上,沁水帝姬來盛京,您可知這事?」
蘇嬈乃別國帝姬,突然出現在盛京城中,難免讓人心生警惕,若是處理不好,關係的,可是兩國之間的邦交。而這其中最關鍵的,在於尹湛的態度。
尹湛沉沉開口,「沁水帝姬來前,曾與朕來信說過。」
宋清歡眉頭一揚,這麼說,尹湛是知道蘇嬈要來的了?心中越發生出幾分不安,兩人都不是什麼普通角色,莫不是……暗中跟在籌謀什麼?
正沉思間,忽聽得蘇嬈聲音漸近,帶著挑釁,「都說成親之日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一天,本宮千里迢迢而來,不如,舞陽帝姬也讓本宮見識見識你的國色天香?」
話音落,一陣勁風襲來,眼前忽的一亮,大紅喜帕被掀起,高高拋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