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大郎說這句話,老人「咚」的一聲跪在他身邊,泣不成聲道:「少爺……」叫完少爺就大哭了起來。
大郎面色一沉,說道:「老岳,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少爺了?你也不再是岳三叔。從今天起,咱們只是欠債的和債主間的關係,所以,千萬別再說『少爺』這兩個字。」
老人說道:「大郎,做這些壞事的都是我,你要報仇就沖我來,我絕不求你原諒。真的,沒有外人介入,你千萬不要多想。都是我一個人謀劃的。」
大郎沉聲道,顯然,他在壓著自己的怒火,「冰兒死後,屍體在觀陰術士手中,你說,她是被你殺死的。那我請問,你是何年何月何時將屍體交於何位觀陰術士之手的?你又是如何結識觀陰術士的?」
老人根本無法回答,只是沉默,我都看出來了,他並沒有說實話,大郎又厲聲問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收了這些人什麼好處,天下還有什麼好處,能夠打動你?你居然不要命的維護他們,但是你想過沒有,有命拿這個好處,可是你有命去享受嗎?」
「大郎,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從小你就不服任何人,除了我,你也沒有相信過任何人。但是請你想一想,我岳三這輩子,有騙過你一個字嗎?」等了一會兒,見大郎不說話,岳三繼續說道:「既然我從來沒有騙過你,那麼,在冰兒這件事上,我當然也不會騙你。」
大郎拳頭頓時握緊,甚至連瞳孔都開始收縮,大聲說道:「那你詳細說一說,你是用何種方式殺死她的?我聽著。」
老人說道:「那次,你出去執行任務,我為了得到賞錢,便用一根繩子勒死了少奶奶……也就是那位姑娘。隨後,我便將屍體交出去換了賞錢。如果不是我作孽我貪心,那位姑娘根本就不會死。所以,要報仇你就應該沖我來,這些年我整日活在愧疚之中,所以,就算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大郎,你也不用再等了,下手了結我這段孽債吧。」
這謊話撒的也破綻太明顯了,岳家一看就是豪門巨富,為了幾個賞錢。我去,這賞錢,難道是用長生不老藥做的嗎?
大郎顯然是怒極,伸手就拍在桌面上,只聽「嘩啦」一聲,那名貴而沉重的木質桌面頓時被大郎拍的四分五裂。我也實在不明白,這老頭在隱藏些什麼。
見大郎這樣,我就趕緊起身退到了一邊,給他們讓開地方。大郎「呼」的起身,用手指著老人的臉,那叫一個氣的是面色慘白,渾身顫抖,似乎想要說話,卻被一股氣生生堵在了嗓子眼裡。
這時,我卻聽幻首說道:「這位老人沒說真話,簡直是一派胡言,他根本就不是殺人兇手,他連碰冰姑娘都沒碰過。」
我有點疑惑,就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又沒和他接觸過?」
「你看他的表情,如果真像他所言,這個人是如此卑鄙無恥、出賣主人的小人,又背負著這樣沉重的道德包袱,此時此刻,他的表情怎麼可能如此坦然?」
聽幻首這麼說,我仔細打量他的五官神情和動作神態,果然發現,他表情很平靜,似乎既不畏懼死亡,也沒有他自己所言的羞愧之情,好像就是等著大郎動手殺了他,一派赴死的感覺,讓我覺得,好像他還是為了大郎好。我突然想起,我父親不肯告訴我是誰殺死他的事情,跟現在的岳三,似乎是同樣的情況。
而大郎指著他的手指,只要微微發力,就能在岳三額頭點出一個貫穿的血洞來,大郎在殺與不殺之間,折磨著自己。我隱隱覺得,如果大郎真的殺了老人,可能是過於草率了。剛剛想到這裡,大門又被人推開,只見三個中年人神色慌張大步跑了進來,老人一見到他們,立刻站起身子呵斥道:「誰讓你們來這裡的?你們趕緊給我滾蛋。」
其中一人大聲喊道:「大少爺,請您手下留情。我父親根本就不是害死少奶奶的兇手,如果你殺了他,怕是要後悔一輩子。」
老人急忙喊道:「過去的事情,你們知道個屁,你們懂什麼,趕緊滾蛋,這裡的事情,與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老人的兒子們表情都很焦急,看上去最年長的一個,聲音都有些顫抖的說道:「大少爺,我父親是怕你去找那些人尋仇,對方人多勢眾,頂級巫師如雲,你會身處險境,甚至性命難保。所以,他甘願替他們受死,來保全你的安全,他對你向來是忠心耿耿從未二心,請大少爺明鑑。」說罷,兄弟三人齊齊跪在了大郎面前,滿臉的悲憤和不甘。
老人卻反駁道:「你別聽他們胡說,小孩子家,為了救我,亂說話。少爺,你若要報仇,就沖我下手,這是我罪有應得,你萬萬不可心軟啊。」
真正的罪犯,是不可能如此坦然的面對懲罰的降臨,一定會躲避到底,實在逃無可逃,才會伏法認罪。如果有可能。惡人,一定還會垂死掙扎。
到了這份兒上,老人拳拳回護之意溢於言表,大郎的神色也由憤怒變為悲傷,他虎目含淚,昂著頭深深吸了口氣道:「岳三叔,你空老大說的可都是真話?」
老人遲疑半響,走到跪在地下的大兒子面前,起手掄圓了就是一個大嘴巴子下去,那狠手。打完罵道:「我要你多嘴!我要你多嘴!我要你多嘴!」連續幾下,老大的嘴巴便紅腫了起來,老大卻一動不動跪在地下任由他抽打。
大郎上前攔住他,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道:「岳三叔,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如果真是為我好,為何要我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難道,殺死你我就能心安理得的去度過餘生?難道,我不去找那些人,那些人就能夠放過我了?岳三叔,你真的錯了,大錯特錯。大郎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付出啊。」
老人早已是淚流滿面,他轉身對大郎情真意切的說道:「孩子,你是我一手帶大的,雖非親生但如己出。冰兒之事我已經抱憾終身,無力回天,只是不想你再受到任何傷害。希望日後你能安安心心的度過這輩子,三叔一把老骨頭了,死不足惜,三叔的死,若能化解你心中仇恨,便是萬死,我也值得了。」
自從成為巫師後,我見慣了巫師世界太多的醜惡行徑,但是,在今天我終於見到了巫師們人性的光輝。大郎能有岳三叔這樣的人撫養他長大,應該算是幸運的,我想,這或許是他在三十年中獨自一人生活在仇恨中,卻始終還保存著人性的根本原因,因為他並沒有對人性喪失信心。如果是我,是不是早就被復仇給迷了心。
岳三叔的行為雖然偉大,但是同樣不可能阻止大郎的復仇之心,而岳三也如冰兒一樣,放棄了自己不切實際的念頭。大郎就是大郎,頂天立地的男人豈能和仇人共存於世,寧為玉碎,不為苟活。作惡者,就當有加倍惡報,不值得原諒。
我們並沒有離開,當晚老人在此地又重新擺了一席酒菜。大郎和岳三兩個促膝深談至深夜,作為一個旁聽者,我這才知道了冰兒,也就是我遇到的那個白衣女鬼被殺的真正原因。
原來,當年大郎年輕時儀表堂堂、能力過人,加之地位顯赫,所以提親之人幾乎踏破了門檻。只是,大郎卻愛上了一個普通人類家庭的女兒。這件事在巫師族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因為他這種身份地位的巫師,那是絕對不能娶普通女子為妻的。只是,他這樣的人,唯我獨尊慣了,當然不可能聽從別人的意見,放棄自己所愛的女人。所以,在之後的交涉中,他暴怒之下連傷了幾名族內巫師。其實,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打死他們,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巫師世界,權力、地位和能力,就是一切。
只是,在喜愛大郎的女孩中,有一位身份顯赫的姑娘,而且顯赫到不能再顯赫的地位。她因為求愛不成,自覺顏面大大受損。便將這一切怪罪於冰兒身上,於是在大郎出手傷人後,這位姑娘便將這一切都歸結於是冰兒挑唆所致。之後,巫師中一些思想極端者便密謀殺害了這個無辜的女人。
在傷人事件發生後,大郎便將冰兒託付於岳長奇照顧,隻身去找某大人物的支持,想擺脫糾纏,最終能夠安靜的跟冰兒一起生活。但沒想到的是,隨後不久冰兒便被人擄走,之後,大郎接到信息讓他在晉川大同市斷魂崖下山谷中等待愛人的出現。
大郎趕到那裡後,等了好久。之後,冰兒確實出現在了那裡,不過,出現的只是其身體中的一部分。大郎雖然憤怒欲死,可為了湊齊愛妻屍身,在斷魂崖下苦守三十年,期間無人知他去了何處,都以為他早就死了。而大郎也因此對岳長奇產生了誤解,認為是他聯合別人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否則,冰兒怎麼會被人搶走。
直到今天,大郎才算知道這一切都事出有因。因為,當日來搶奪冰兒的共有四人,岳長奇並不知道對方是誰,但這些人卻熟知自己藏匿冰兒的暗室。所以,由此可以大概推斷,這些人都和大郎家族頗有淵源。但具體到底是誰呢?雖然這些年來,岳長奇一直暗中調查,卻始終沒有半點線索。不過,老人知道大郎一旦無法得知兇手的確切消息,肯定會將復仇目標直接定位在那位身份顯赫的姑娘身上,但那位姑娘,別說大郎,就是整個巫師世界,也沒人敢惹。於是,岳三遂就有了求死以保全大郎的行為。
聽老人說完這些,大郎嘆了口氣道:「三叔,您的大恩大德大郎記在心底,如大郎成事後尚有命在,定會報答於您。」
老人微微搖頭,說道:「其實,我內心只是希望你能放棄復仇的想法,但我知道這基本沒有可能,如果這件事情放在我身上,我也不會放棄報仇。三叔懂你,大郎。不過,這些年來,那位派人殺害冰兒的姑娘,早已是音訊皆無,大家傳言說可能已經死去。就算真未死,你想要找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傷及無辜,那只會讓你的處境越發艱難。」
大郎笑道:「三叔放心,三十年後的大郎早已不是當年的魯莽少年,動輒出手傷人乃至殺人的事情,我輕易絕不會再做,除非,對方真的是來取我性命。那我就只好除惡務盡了。」
之後,他們聲音越聊越小,我當然明白這是為什麼,就便告辭回房睡覺。這一覺,直睡到日上三竿我才睜開眼。可睜眼所見到的情形,卻立刻嚇的我立時出了一身冷汗。我身下雪白的被單上全是鮮血,我驚慌失措的掀開被子,剛要下地,赫然發現自己的雙手也滿是鮮血,而被子上的鮮血應該是被我手臂上的鮮血印染上的。只是,我昨晚喝過酒後明明是回房睡覺了,怎麼醒來後會有如此多的鮮血在身呢?我也看不到,我身上哪裡有傷口,這血,到底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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