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說的先禮後兵?」
朱文正指了一群正在被安民軍用馬鞭和弓箭驅趕的草原服飾衣著華麗的蒙古王公貴人們,好傢夥至少有一千多人。
推著攻城槌在撞門,最碉堡的是這幫人還整齊的喊著號子。
城樓上的元兵看了看剩下的唯一長官梁王阿魯溫,拿著弓箭躊躇著不敢向前。
元兵千戶八達思溫一臉苦澀道:「尊貴的台吉下面撞門的都是那顏貴人,如果小的敢放箭,即使打勝了,小的一家老小都得掛在城樓上風乾。」
阿魯溫大怒道:「射啊,你們如果不敢射,本台吉親自處死你們。」
一個扎著小辮的老頭身上掛滿了寶石頭飾坐著城上放下的吊籃,一上來就破口大罵道:「阿魯溫你要射死誰?草原上的豺狗都不傷害自己的家人,你這個畜生敢放箭,長生天必然降下天火將你的骨血化為塵埃。」
阿魯溫不敢相信道:「二叔你怎麼會在這裡?」
老頭冷哼一聲道:「那可得感謝你的孫女婿,城外都是你的叔伯嬸嬸侄兒侄孫女,聽二叔一句話,開門投降了吧,河南落在你孫女婿手裡總比落在明軍手裡強。」
阿魯溫搖頭道:「我們大元還沒有亡,你的侄孫子察罕和重侄孫擴廓正要把北上的明軍圍殲。我們大元可以捲土重來收復南方。」
老頭咳嗽兩聲道:「阿魯溫仇恨和野心蒙蔽了你的雙眼,你看看城樓下擺著的一千門炮,樓下那些老弱婦孺能等到你的大元重來嗎?大元是孛兒只斤氏的大元,咱們帖木兒家是外人,開門投降吧,落在自家人手裡總比落在外人手裡強。」
在阿魯溫猶豫之時,朱樉下令擺好炮陣。
一揮手,張玉大聲道:「左前方兩百門炮口右轉四十五度,正對城牆西北角一輪齊射。」
兩百門炮齊聲怒吼,炮彈如雨下,飛到正門側面的一段城牆。
城牆上的阿魯溫頓時感覺天搖地動,腳站不穩。
好一陣搖晃才緩過來,手下傳令兵大喊道:「台吉大事不好了,西城西城塌了。」
另一名傳令兵又有噩耗傳來。
「台吉城西牆塌陷,城牆後正是我們大營,炸死壓傷了至少兩千個弟兄。」
阿魯溫扯著嗓子大喊:「開城投降。」
看到元軍推開城門,朱樉鬆了口氣。他知道守城主將是敏敏祖父,才把這些七大姑八大姨拖上戰場。雖然是沾親帶故要是死傷太多對老婆沒法交代。
「張玉,挑出王妃親屬放了吧。」
朱文正疑惑道:「後面若是我們還要面對察罕帖木兒大軍,這些人質放了豈不可惜?」
朱樉搖了搖道:「這種招式只能對阿魯溫這種念舊的老年人有用。你認為我的兩位老丈人戰場上有來有回,察罕帖木兒會理你這種小兒伎倆嗎?」
阿魯溫手下人拿著白旗出城,朱樉立刻迎了上去下馬拜道:「長生天在上,孫婿拜見祖翁。」
阿魯溫將他扶起,嘴角苦澀道:「老夫當初一見你就覺得你不凡,沒想到老夫有朝一日會淪為你的階下囚。」
朱樉卻搖頭寬慰道:「祖翁多慮了,敏敏即將臨盆,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孫婿只是想接祖翁去開封城裡與敏敏重敘祖孫之情。」
阿魯溫嘆息道:「罷了罷了,望你入城後勿要亂殺一人,善待我草原之民。」
朱樉抱拳應聲道:「孫婿隊伍里有三分之一的蒙人,祖翁儘管放心,除了罪大惡極之人須接受審判,小婿已廢除元律四等,蒙人若無犯罪一律編戶入民平等視之。」
阿魯溫摸著鬍鬚欣慰道:「你能有那樣的遠見,老夫著實敗得不冤。唉,若是察罕和擴廓也能像你一樣看的長遠就好了。」
看到安民軍軍紀嚴明入城秋毫不犯,向災民發放救濟糧,四處張貼的安民告示,阿魯溫沉下心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一月後的南京紫禁城,乾清宮內正在批閱奏章的朱元璋聽到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來報一臉不可置信道:「什么半個月就拿下了河南全境?」
蔣瓛叩拜道:「小人親自派人渡河去察看,確認河南十個州府已經全部插上我大明的旗幟。」
還有一點,不光大明的旗幟,秦王府的秦字旗和安民軍的旗幟也插上去了。一年多了,太監們的訣竅,他蔣指揮使早學會了那就是報喜不報憂,撿皇上喜歡的說。
朱元璋胸口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下了,他長吁一口氣道:「那秦王軍在哪裡?可進入山東兩面夾擊察罕大軍和王保保部?」
提到王保保,朱元璋一絲異樣感,不到三十歲初出茅廬就把久經沙場的外甥李保兒打的大敗。這樣的青年才俊竟然不是我朱元璋的人,這種好想要的感覺,只有他第一次遇到常遇春那員橫掃天下的猛將才有。
要是朱樉在這裡一定大笑道:沒錯,他王保保就是您老朱的前世夢中情男。
蔣瓛不知道朱元璋緊攥著毛筆久久未落下在想什麼,只好小心謹慎道:「秦王軍經懷慶過潞安,一路連克大名、廣平、順德三府,走水路進入河間,元朝徵調河北、山西、陝西等地元軍,抽調遼東各族女真、高麗、漠南蒙古等地軍戶,以元丞相納哈出為主將,王保保為副將合計六十萬大軍征討秦王軍,秦王下令在真定府城安營紮寨欲與元軍決一死戰。」
御案上的筆啪嗒一聲滾落,朱元璋攥緊拳頭張大著嘴,眼淚從眼角無聲滑落。
蔣瓛頭縮在地上像個雕像一樣一動不敢動,良久朱元璋嘆息一聲後罵道:「這逆子畜生,他在學朕在鄱陽湖一場豪賭,他以為他是誰?他是在送死。」
朱元璋一把將旁邊的玉如意砸的粉碎,怒聲問道:「徐達,徐達常遇春大軍在哪」?
蔣瓛道:「回稟聖上,常大將軍病重已到了彌留之際,徐達軍二十萬與察罕帖木兒部二十九萬在濟南城下廝殺三天三夜。殺敵六萬餘,折損四萬餘。」
朱元璋無力的撫了撫額頭,他是從小兵做起的老行伍當然知道察罕帖木兒的目的,就是拼光近三十萬人也要讓把徐達的征北軍留在山東,偏偏這種以傷亡換傷亡的似牛皮糖打法最無解。
徐達大軍動彈不得一旦北撤就會被察罕大軍死死咬上,軍中陣型一但大亂便是神仙難救。
「擺駕奉天殿,召集滿朝文武商議對策。」
朱元璋撐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剛邁出乾清宮門,旁邊的侍候的黃狗兒連忙大喊道:「快快快傳太醫,快去坤寧宮稟報娘娘,陛下暈倒了。」
坤寧宮內燈火通明,馬皇后守在御榻前,看著變得越黑越瘦的朱元璋心疼不已,對一旁侍立的太子朱標道:「你去奉天殿召集大臣商量對策,你父皇為江山社稷耗盡心血望你早日懂事莫再氣他。」
太子朱標一臉無辜,這是他二弟幹的好事,可他卻不能甩鍋。
「兒臣謹遵母親旨意。」
「國事要緊,去吧。」
朱標走後,馬皇后轉身問向診脈的太醫道:「本宮有心理準備,戴原禮你說吧。」
太醫院首席御醫戴思恭叩拜道:「陛下乃是近日因國事所累過於操勞疲憊,加上急火攻心導致的昏厥,陛下身體強健並無大礙。」
馬皇后疑惑道:「那為何一天一夜過去了,陛下仍未甦醒?」
她奇怪的是以往的朱元璋可是頂著高燒也從不罷早朝。
戴思恭解釋道:「陛下這是心裡久積鬱結產生的苦悶之症,心病還須心藥醫,娘娘請恕臣只能開些安神湯藥盡微薄之力。」
馬皇后嘆了口氣道:「無事即可,你下去吧。」
戴思恭告退,少年夫妻馬皇后當然知道朱元璋心裡為何鬱結,朱樉哪怕再討他厭惡,也畢竟是親生骨肉,三年沒個音訊,一有消息卻是要生離死別,還是為國赴死。別說是她一個女子,哪怕鐵石心腸的朱元璋都為之震撼。
「重八啊,我們二郎還沒就藩,連做親王的福都一天沒享過。沒想到事到臨頭,看開的卻是我這個做娘的。」
「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就請相士給他相過面,說他福澤淺薄乃早夭之相,即使當了王爺也會落得身死國除的下場。所以這麼多年,他如何叛逆我都慣著他。我想過他因胡作非為被你問斬,也想過他會惡貫滿盈被人毒殺。可我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天,他會死在為國捐軀上,如果上蒼允許我這個做娘何嘗不想一命換一命呢?」
「只可憐我們的孫兒還未出世就沒了爹,重八,我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不知道還能陪你多久?你一定要挺下去,沒了娘的孩子會被人欺負,可沒了爹的孩子可就天塌了。在我離開的時候,將他接到紫禁城來親自撫養,教導他做一個賢明的人,看著他成家立業,看著他生下重孫,你才完成了你做祖父的任務。我會在奈何橋一直等著你。」
馬皇后的淚水已經打濕了衣襟,朱元璋感覺到臉上的涼意,漸漸睜開眼睛,用袖子擦拭她臉上的淚滴低聲道:「咱還沒死,天還沒塌,你哭啥?」
馬皇后抓著他的手泣不成聲,朱元璋艱難撐起身子摟住她道:「咱從關在郭子興地牢那天起就發過誓,咱絕不會讓你再流一滴眼淚,咱是朱元璋是天底下最大的王,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咱的話就是奉天承運的聖旨,秀英啊,就算是老天爺讓你哭,咱也絕不允許。」
馬皇后哽咽道:「我就是心裡難受。」
朱元璋緊緊抱住她溫聲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南方已定,不出十年又能拉起二十萬大軍,他大元就是秋後的螞蚱。咱兒子福大命大就是不幸第二次被俘虜,他妥歡帖木兒不敢動咱的兒子,咱的兒子要是少一塊肉,朕就誅殺他元帝妥歡帖木兒的滿門。」
「事情還沒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興許他徐達能如有神助突出重圍,興許天上落下塊石頭砸在他元帝妥歡帖木兒腦袋上。」
「你知道剛剛咱做了一個夢,那個小王八犢子提著劍站在奉天殿上看著咱,他說咱老了該退休啊。」
馬皇后破涕為笑道:「朱重八,你又在說胡話啊。」
朱元璋緊緊抱住她溫聲道:「對,多笑笑,咱當初就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
這一刻,朱元璋突然感覺江山萬年也沒有了那麼重要了,有她在,他才是年少時無憂無慮的小和尚。有她在,他才是濠州城內憨厚靦腆的大頭兵朱重八。若有朝一日她不在了,咱的家可就沒了。
馬皇后見他像年少初見般直視的目光害羞道:「為何一直看著臣妾?都老夫老妻了害不害臊?」
朱元璋抱著她不鬆手,搖頭道:「這般春色,一輩子咱都瞧不夠。」
萬里之外的朱樉不知道他爹娘正在撒狗糧,站在保定府的永定河邊。
他的周圍是六萬大軍的營帳,他們裡面有四萬多老兵和兩萬多才訓練幾個月的新兵,三萬多都是投奔的蒙軍,朱樉聽到手下人來報,元朝集結的六十萬大軍已經到了大都城下離他們營地不到五百里。
看著這後世的石家莊,滿地牧場和牛羊,朱樉笑了。
他站起身對埋鍋造飯的眾人道:「從今日起取消酒禁,告訴劉胖子打開所有酒封,每個連隊寡人都要敬他們一杯酒,今夜不醉不歸。」
朱文正擔憂道:「賢弟,軍中一向是戰後慶功時宴飲,從未有大戰前喝的爛醉如泥的先例。」
朱樉嘿嘿一笑道:「兄長我一直很好奇面當日面對陳友諒六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時,你的心裡在想什麼?」
朱文正仔細回憶了半天道:「那時候兵微將寡,每日吃喝拉撒睡都在城頭哪有時間想那麼多,當時心裡完全不敢想明天,就想著能過一天算一天。」
朱樉指著眾人大笑道:「我們也一樣,也許三天後的一戰,我們很多人會死去或是全部都死去,會變成一筆筆冰冷的數字,會被風雪掩蓋會被世人遺忘,但是我想記住他們,讓他們死後有後人祭祀,有人記得他們曾經做過的功績,我要記住他們每一個人,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杯酒,哪怕只是短暫的幾句話,因為我是他們的頭兒,這是我應該做的。」
朱文正苦笑道:「尚未交戰,你又何至於如此悲觀。」
朱樉搖頭道:「這不是悲觀,他們有喜怒哀樂是人,活生生的人,哪怕有一刻,就一刻弟弟我也想讓他們知道,他們不是將軍的功勞簿,不是戰爭的消耗品,如果有一天士大夫們忘了他們,還有我,還有我記得他們曾在這片土地上流過的血。」
伙夫們殺牛宰羊忙活半天,將燉好肉的大鍋端在了火堆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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